《赭墨/少年不识愁滋味》鈞天

12、12

　　雪越下越大，每走一步就陷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我们好像迷路了。”墨尘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方才的魔物在赭杉军手下直接化成了一片白雾，如同云气一般消失无踪，远处的枯树依然投下诡异的影子，在更高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只是隔得太远，看起来笔直而孤独。
　　“冷吗？”赭杉军开口问道。
　　“还好。”墨尘音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山路，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下，地上堆满厚重的积雪，风雪声在耳边呼啸而至，仿佛远古战场上沉郁的钟响，辽阔悠远，悲壮苍凉。
　　墨尘音伸出手呵了一口热气：“你还能找到过来的路么？”
　　赭杉军停顿了片刻，摇头：“我来的时候这条路不是这样。”
　　“那好像……我们是真的被人困住了？”
　　山路算不上陡峭，可是放眼望去都是一致的景象，没有月光没有星辰，就像被装进了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兜一圈又走回了原地。
　　虽然无奈，但赭杉军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不是普通的阵法，现在我们能做的恐怕只有想办法找到阵眼。”
　　大雪迅速覆盖了身后的两串脚印，鞘内的墨曲剑发出嗡嗡低鸣，声音极其细微，墨尘音却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尘音？”
　　“我没事。”墨尘音睁开眼睛，上前一步拉起赭杉军的手，紧紧握住，“我们往前走。”
　　双掌交叠在一起，不等赭杉军做出反应，墨尘音已经拽起他快步向前走去。
　　“赭杉你知道吗？”空旷的声音在山谷中响起，“在我才被师尊捡回玄宗的时候很怕黑，怕一个人，总要拽着他的手才肯睡觉。”
　　赭杉军静静听着，从墨尘音的掌心传来柔和的温度，淡淡的，却很安宁。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要师尊把手一抽开我就开始哭，怎么哄都没用，非要拽着人才肯安心。”
　　“后来师尊把我丢到西院让我和师兄们一起住，我就一个人蹲在墙角哭，记得那天我哭了很久，哭到太阳下山，终于有一个人把我从地上拉起来，递过来一碗粥问我饿不饿。其实……我只是害怕一个人而已。”
　　赭杉军握紧了他的手：“那会儿你太小，离不得人。”
　　“是啊。只知道流着鼻涕抹眼泪，总觉得周围的人只要一走开就好像又要丢下自己，你也好，金鎏影紫荆衣也好，只要拽住就不肯撒手。”
　　赭杉军道：“那天金鎏影要赶去早课，你死不撒手生生拽坏了他的新道袍可让他肉痛了好久。”
　　墨尘音轻笑：“所以后来有一个师兄秉持解救苍生的精神，走到哪儿就把我牵到哪儿，终于让大家的道袍幸免于难？”
　　赭杉军突然停了下来，被墨尘音握住的手往后一收，扳过他的肩膀：“尘音，或许我该早一点儿明白自己的心意。”
　　四目相对，墨尘音看着那双映着自己模样的深黑色的眼睛，不变的坚定，像夜空一样安稳。他记得很多年以前赭杉军也这样看着自己，那时候还是小小的手被他认真握在手里：“这里是玄宗，是你的家，你有师尊，有我，有金鎏影有紫荆衣，还有那么多同修师兄弟，怎么会是一个人？”
　　墨曲的低鸣变得尖锐起来，风雪从眼前刮过落到他的眉毛上，视线变得模糊。赭杉军顺势把墨尘音揽进怀里，胸膛紧贴，传来一股异样的温暖。
　　墨尘音笑了：“其实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这双手我握了这么多年，我可以认错任何人，怎么可能会认错赭杉军？”
　　话音未落，墨尘音右手结印已经直直拍向“赭杉军”心口，掌力所及，赤衣道者后退数步，“哇”一口鲜血吐出，雪地上染红一片。
　　“尘音！”
　　墨曲剑嗡鸣更盛，“锵”一声铿然出鞘，墨尘音反手急转一剑刺出，剑锋过处，风雪戚戚，竟也不敌剑势之中沛然正气。
　　“赭杉军”身形急退，倏然从地上如鬼魅般腾空而起，道袍变成妖异的红色，眉目之下道者肃穆之色不复，嘴角上挑整张脸都变得狰狞异常。
　　“如此大费周章，可惜墨尘音之性命不能轻易予你！”
　　不再多话，右手持剑收至胸前，左手已屈掌成印。
　　“天地诸神，应吾勒令，墨曲一出，万邪散灵！”
　　雪地轰然炸开，蓝色道印拔地而起，红蓝光影交错之间，玄宗秘势之威直冲天际，竟成光牢之势将魔物笼罩其中。
　　“啊啊——”只见衣衫自魔物周身爆裂开来，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叫，整座山峰都随之震荡起来。
　　不对！
　　墨尘音目光骤然一凛，不及移开身形，魔物嘴角一挑竟倏然遁入地下，红光再闪，鬼魅身形已刹那欺近身侧，十指成爪，在墨尘音左肩拉出五道森森的血痕。
　　“嘶——”道者倒抽一口凉气后退。方才一爪刚好拉开墨尘音肩上还没愈合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前襟殷红一片。
　　混蛋！这不是梦境么，怎么还会这么痛！
　　墨尘音立稳身形，想要再结道印，可左肩倏然传来锥心的刺痛，墨尘音晃悠了两步，此刻蟠龙客栈床上，黑雾渐渐从肩头爬上道者沉睡的脸，正要欺近之时，被赭杉军按在胸□□握的双手忽然发出赤红的光芒，道威凛凛，黑雾竟如畏惧一般又退回了肩头。
　　梦境之中，魔物已经完全没有了赭杉军的模样，一步步走到墨尘音身前，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笑声。
　　“玄宗道者，不过如此。”
　　“道顺天运而成，魔物食人精魄，害人性命，必遭正道所终。”
　　“哈哈哈哈——”魔物大笑，“那今日便来看看是道威诛魔，还是吾连道者的灵魄一并留下！”
　　红蓝两道身影交错，风雪如利刃般在两人周围盘旋，肩上的剧痛逐渐扩散开来，墨尘音紧咬牙关，可惜疼痛所到之处身子变得沉重无比，道者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只听“刺啦”一声魔爪再次从墨尘音手臂滑过，扯下一片袍袖。
　　“无谓的挣扎，只会让猎物变得更加美味。”魔物舔着嘴唇，血红的眸子在飞雪之中变得妖异非常，被震碎的外袍挂在身上，散发出慑人的威胁。
　　不再多给墨尘音停歇的机会，魔物身影斗转，下一秒倏然出现在道者身后，魔魅的笑容，森森五爪利刃般从墨尘音身后穿过。只见墨尘音身子一抖，殷红的血液顺着从胸前穿出的长爪滴落雪地，一滴一滴，如同封云山冬季盛开的梅花。
　　“就是……这样……”
　　道者眉眼低垂，嘴角竟露出淡淡的笑意。
　　魔物突然明白了什么，眉头紧锁旋即想要退开，墨尘音却已左手结印紧紧握住穿胸而过的长爪，墨曲剑影疾闪，竟是反手一剑从魔物颈下穿过。
　　汩汩鲜血瞬间泉水一般从魔物喉头涌出，他瞪大眼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墨尘音垂着头，大量失血也让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脸上却挂着安静的笑容。
　　“既然抓不到你，用这种办法也不错。”
　　墨曲剑道威大盛，蓝色光芒瞬间将两人笼罩其中，魔物低吼着，最终在剑下渐渐化作飞烟。墨尘音摇摆了两步，却也站立不稳，以剑撑地，单膝跪了下去。
　　“好痛啊……”
　　鲜血还在从胸口冒出，寒冷让他的嘴唇变得乌紫。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阵猖狂的笑声。
　　“道者，你真让吾刮目相看。”
　　果然死不了……
　　墨尘音笑了笑，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站起来。
　　“这次是……真要交代在这里吗……”
　　“赭杉军你好歹来给我收尸啊！”墨尘音按住胸前的伤口，笑得极其难看。
　　与此同时，一阵尖锐的呼啸再次从远处传来，墨尘音眯着眼睛，远远的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不及多想，再也支持不住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没有跌落雪地的寒冷，墨尘音感到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是多年以来无比熟悉的温度，他的手被一个厚实的手掌握进手里，可惜已经听不清那人在说些什么。
　　失去意识之前，墨尘音勉强扯出最后一丝笑容：“赭杉，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