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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荆衣把眉头皱向深处,天上突然传来鹧鸪的叫声,声声凄绝,就像此刻的场景。
古老的树藤爬上青灰的坟茔,被雨水冲刷日久,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而殷红的鲜血却从每一抔黄土上汩汩涌出。
云天极刃紧握在手里,紫荆衣警惕着周围的气息。
“还好?”
被震飞的墨曲插在雪地里,墨尘音左手所结的道印已拍至幼童眉心,凛凛正气让那张稚嫩的脸痛苦扭曲,而十指成爪,抓向墨尘音胸口的双手却被突然出现的赭衣道者牢牢扣在身后。
身体拧成诡异的姿势,野兽一般冲着身后的男人龇牙咆哮。
“我是不是……该再一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控制住躁动的魔物,墨尘音有些促狭的看向站在对面的赭杉军。
刚才明明是他先发制人,但两人对视的瞬间魔物却又突然恢复成幼童那张惶恐不安的脸,黑色的眼睛,朦朦胧胧带着泪光,近乎乞求的盯着墨尘音。
“大哥哥……大哥哥救我……”
记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墨尘音突然记起这双眼睛,在蟠龙镇上,由于他的疏忽冲动这个孩子被高高举起,从酒肆的二楼突兀的抛了出去。
腾空的幼小身影,少妇惊恐的目光,还有某个扬起的嘴角,墨尘音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落在青灰的石板路上,啪嗒一声钝响,满眼飞散的血光。
不对……好像有什么不对……
画面拼命挤进脑海,墨尘音头痛欲裂。
“大哥哥……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朔雪狂风呼应着无声的呐喊,寒冷浸透了墨尘音的身体,蓝色的道袍上结出冰渣,霜雾覆盖上他的眉眼,在脸上凝出一层薄薄的惨白。
“大哥哥……为什么不救我……好痛……摔倒地上好痛……”
挥之不去的声音在耳边徘徊,清脆的童声和着风雪,戚戚如诉,竟有说不出的凄凉。
不对!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道印的光芒逐渐变得晦暗,墨尘音紧闭双眼后退,被他握在手里的幼童却把嘴角扬成了愉悦的弧度。
“你为什么不救我?骨头一寸寸裂开,内脏都破掉,血从嘴里涌出来,好痛……”
被光芒包围着的幼童笑着开口,深黑色的眼里看不到东西,冰冷的声音像是在夜里静静流淌的泉水,清冽,却让人毛骨悚然。
整个大脑都被飞快闪烁的画面占据,墨尘音却死死抓紧握在手里的胳膊,道印光芒闪烁,快要不能维持束缚之力。
是我……是我害了无辜的人……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画面在脑海里忽然闪现,一片衣角,突然出现,还来不及抓住又陷入了黑暗。
不是这样。
墨尘音闭着眼睛,努力平复心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一定和这些不一样!
身体落地的闷响,血肉模糊的场景在眼前一遍遍重复,突然有什么声音传来,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很微弱,却清亮如鹤唳。
这是和飞快闪烁的画面不同的声音,还有刚才的一片衣角,正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天鸣!是天鸣!
赭红色的身影凌空而起,伴着天鸣尖锐的啸鸣声,出现在墨尘音眼前。
赭杉军,对,赭杉军救了那个孩子!不对!刚才的画面全部不对!
就在思绪逐渐变得清晰的瞬间,由于道印威力的减弱,本来被墨尘音抓在手里的孩子突然往又右一拧,趁道者尚在意识模糊之际,反手扣住墨尘音腕上脉门,尖利的指甲陷进皮肉,瞬间反客为主制住了如梦初醒的道者。
睁开眼睛哪里还有先前惶恐又乞求的目光,墨尘音右手被制,左手却飞快的凌空虚画,墨曲剑铿然入手。
剑锋所至,扣住右手的长爪不得已松手,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
气流在周围隐隐滚动,风雪灌入口鼻,如同芒千万根芒刺在肺上攒动。
“你是谁?”墨尘音立稳身形静静的说。
就是刚才快要被疯狂的思潮压垮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声音——尘音。
握紧了手里的墨曲,那是赭杉军的声音,赭杉在叫他的名字。
随着一声尘音,天鸣的尖啸越来越清晰,如同利刃斩断纠缠的荆棘,直直刺进墨尘音的心里。
赭杉你在哪儿。
不及多想,墨尘音身影斗转,一人一魔在风雪中缠斗在一起。
而就在墨曲剑直指眉心的瞬间,那张脸再度变幻了起来。
“墨小四,救我……”
剑势顿在了眉眼之前,熟悉的样貌,眼角上挑,勾起的嘴唇带着倨傲。
紫荆衣……
正是一瞬间的犹豫,手腕倏然传来一阵剧痛,铿锵一声墨曲剑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击飞,直直插进三尺以外的雪地里。
武器脱手,魔物再次袭来,没有时间再做抉择,墨尘音不退不避,竟双手结印借着刚才的冲势像魔物眉心拍去。
一边是清圣道威,一边是剜心之势,电石火光间已是孰快孰慢的生死抉择。
“你要是慢一步,估计我会死得很惨。”墨尘音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被掌风划破的道袍。
“没事就好。”赭红色的道袍在风雪中翻飞。
铺天的烈火覆盖了紫荆衣的双眼,从天边的晚霞一路烧下来,松林刹那间变成了火海。
攒动的火焰在紫荆衣周围穿梭,擦上道袍便是一溜火星。靛蓝的身影一边躲避着紧追不舍的火焰,一边打量周围的情况。
该死!阵眼究竟在哪里!
坟头涌出的鲜血和火焰纠缠在一起,山麓上七零八落爬满了尸体。
挥剑挡开一个迎面蹿来的火球,紫荆衣看清地上人的样子——表情僵死在脸上,空洞的眼光无助的看着天空,嘴唇微微开阖,像是要努力说出什么不能开口的话。
师叔……
白发的道者被一杆长戢钉死在身后的松树上,罡风猎猎,头和双手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无力垂下,伶仃的身子在烈火中颤颤悠悠。
紫荆衣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整个封云山都烧着了,那些火蛇咬着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熟悉的身影在视线里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金鎏影!赭杉军!墨尘音!”刚才侵入大脑的压迫感再一次袭来,紫荆衣放开嗓子大喊。
我在哪儿……封云山……封云山怎么了……
烈焰中一个身影带着沉重的步伐走来,火星点着了他的袍袖,他却视若无睹一步步向紫荆衣逼近,轮廓分明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荆衣。”
紫荆衣猛的抬头,映入眼前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金鎏影……”
愣了半刻,身后玄宗正殿已经没入一片火海,耳边不断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呐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你怎么会在这里?”紫荆衣的头很痛,什么东西像刚才一样又钻进了他的脑子,这一次却扎得更深,除了眼前的景象,他的整个思维都一片空白。
不过云龙斩上流淌的鲜血让他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荆衣,来。”金鎏影伸出手,笑容在火光中变得恍惚。
云天极刃横在身前,紫荆衣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来人却没有理会他的后退,反而微笑着越走越近,那笑容让紫荆衣有一种错觉,他好像……好像很久没看见金鎏影笑过了。
“你是新来的师弟?”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正跟着师傅走进玄宗大门,那个浑身金灿灿的家伙把才从树上掏下来的鸟蛋藏到身后,用一脸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荆衣你好好照顾小墨,我和赭杉考完试就回来。”
“把你的手拿开!”一把拍掉伸向自己脑袋的爪子,小小的紫荆衣故意把眉头拧成一团:“不要像哄小孩子一样摸我头!”
“不是这样的,这个字要这么写——你看,这样。”
甩开握住自己的手,紫荆衣把竹毫拍在桌上啪嗒一声:“我自己会写!”
玄宗的院子里有一株杏树,杏花落下来的时候纷纷扬扬,就像做梦一样好看。
“荆衣你看,小麻雀!”
“笨蛋!”吧唧一声蓝色的羽扇直接糊到脸上:“你把小墨砸成什么样子了!”
紫荆衣一边揉着墨尘音被鸟窝砸得肿起大包的脑袋,一边横过深黑色的眼睛猛瞪捧着麻雀献宝的金鎏影。
“荆衣,杏花糕!”
“荆衣,蜜糖莲子!”
“荆衣你去睡觉,这个我帮你抄。”
“快起床荆衣,今天要是迟到就完了!”
荆衣,荆衣,荆衣!
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重叠,从小小的,慢慢长大,到现在的金鎏影。
在某个朔风飞舞的深秋,后山的黄叶被铺天的卷起,落叶中一金一紫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刀剑相击,掌劲和云气在周身翻卷。
一缕金发缓缓落地,枯叶模糊了眼前的场景。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师弟你何必……”
“哼,这声师弟我可受不起。同修。”
“荆衣。”金鎏影已走到身前,紫荆衣鬼使神差的想要伸出手,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火焰在燃烧,焚天灭地,要把人灼得挫骨扬灰。
“紫荆衣!”就在紫荆衣的手要叠上去的瞬间,一声大喊突然在耳旁响起。
“嗯?”面前的人皱了皱眉头。
随着那声呐喊,一道金色身影倏的撞入,掌风袭来,金鎏影举刀相迎,却听砰一声撞击,兵器交接,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对面而立。
“金鎏影!”紫荆衣的瞳孔猛的缩了一下。
“紫荆衣你给我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不及多说,云龙斩霸道的气劲再出,一模一样的招式,一模一样的身形,火焰让整座封云山都变得通红,那些被雨水模糊的坟茔,一笔一划出现了端正的字体。
金鎏影——紫荆衣——
突然手臂一紧,刚才突然闯入的身影刹那闪至身前,牢牢握住紫荆衣的手臂:“跟我走!”
语毕,两人化光消失在被火蛇吞噬的山麓上。
碧空如洗,仿佛瞬间穿梭到另一个世界,金鎏影松开握住紫荆衣的手:“还好?”
“我没事。”紫荆衣掸了掸衣上的尘土。
“没事就好,幸好赶上了。”云龙斩化光收入,金鎏影松了口气。
“是幸好赶上,再慢一步金道长你是准备给我收尸么?”
金鎏影想要再开口,却被紫荆衣往上前一步打断:“先想办法出去再说吧。你怎么来的?”
抬头看了看天空,金鎏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跟我来。”
转身走开,紫荆衣却迟迟站在原地。
“荆衣?”察觉到身后的人半天没有动静,金鎏影停住脚步回头。
一回头,蓝色云剑从脸颊边擦过,稳稳架在了脖子上。
“荆衣!”深棕色的眼睛里全是不解。
紫荆衣扬着下巴,定定的看着他:“你是谁?”
“紫荆衣你疯了!”金鎏影刚想往旁边退开,云剑又往脖子上逼了一分,拉出一道不算浅的血痕。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赭杉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漆黑的山洞,水从冰凉的石壁上沁出来,不时落下滴答滴答的声音。
尘音……
在心里踌躇了一下。明明是进入墨尘音的梦境,为什么会这个地方。
低下头看了一眼还别在腰上的天鸣,刚刚进入梦境的时候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就像那天赶去就墨尘音的时候,空气穿过天鸣的簧片发出尖锐的啸鸣。
墨尘音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