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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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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切断,那边是嘟嘟的忙音。
响起开门的声音,伴随着Chanel5号香水的气息,林之涟边脱着大衣边走入客厅。看见正握着话筒一脸茫然的林澜,惊讶出声:“怎么了?”
林澜反应过来,恍然摇头,轻轻扣上话筒。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他低哑的嗓音,轻唤着她的名字。他居然还记着她,他居然能认出她的声音。
“是乔禹。”低垂着眼帘,她拿过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调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看来他还是爱着你。”
林之涟美丽的脸立刻变了颜色,万般复杂神情掠过,无奈又悲伤的。将大衣放好,连晚礼服没换下就坐到林澜旁边。是的,她需要倾诉。
“不是偶然的是不是?”林澜看她,黯然掩藏在平静的冷淡下,她一字一句说出让自己无限心伤的话,“他经常给你打电话?”
沉浸在思绪中的林之涟并没有察觉林澜的异常,或者说,她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她疲倦地闭上眼睛:“他打来,却从不说话,但我知道是他。”
就如他不说话,林澜也知道那是乔禹。她忽然很想笑,大笑,毕竟是母女,同样喜欢住在高层,某种程度上也是同样的冷漠,更是同样爱上一个男人。
林之涟爱着乔禹,或者是爱过,就算她自己不知道,但林澜知道。
“你什么时候跟他分手的?”她的嗓音依然平静,也许过了那么多年,她唯一的进步就是演技又好了些,隐藏自己感情的功力又深了些。
“两个月前。不能说分手,我和他的关系还没到可以说分手的地步,各取所需而已。他从两周前开始偶尔在晚上打来电话。”他为什么要打电话呢?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当初已经说的很清楚,他们是连做朋友都不需要的。
乔禹是个很有自尊的人,同样是个理智的人。他了解她,知道这次她的选择是有多么坚决。他更是见过陈永清,并也相信他是能给她幸福的人。她还记得乔禹离开时的背影有多么决绝,毕竟他们畸形的关系结束了,对谁都好不是吗?
虽然她一直不知道他大学毕业有了赚钱的能力之后,为什么还是和她在一起。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因现实所迫所以不得不委身于她的男孩,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因为寂寞用钱买快乐和放纵的女人。随着岁月流逝,他们的关系微妙地改变。她有过希望吗?奢望过爱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顺其自然,和他在一起,很快乐。
但她老了,她已对林澜说过,她和乔禹没有未来。就像一部电影里的女主角,年过半百,看着自己的年轻情人在沙滩上晒太阳,健壮的体魄,光滑的皮肤,俊美的面孔。她忍不住想去抚摸,伸出手去,却看见阳光下自己皱纹斑驳的手。
于是,她选择了陈永清,没有丝毫犹豫的,又决定结婚,忽略纠缠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梦魇。
“各取所需吗……”林澜喃喃重复着林之涟的话,眼睛生生地疼。如果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林之涟没有听见,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但我真的希望,他可以忘了我,好好的生活。”
忘了我,好好的生活——多少年前,他也对她这样说过。林澜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眼睛更疼了,还有心,但她能承受得住,一定能的。
“帮我去看看他,好吗?”
林澜不可置信地回头,睁大眼看着林之涟。
林之涟不懂,只是理解为纯粹的惊讶和反对,她又叹气:“这样做是没什么意义,但我很担心他。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他,可……”
不是不喜欢。她当初不接受他成为她母亲情人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相差二十岁,是世人眼中的畸恋,而是因为,她爱他。
想到这,她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笑了,怎么可能不答应母亲,她必须承认,自己想见他。
只是见见。
“好,我去。”
一对各怀所思的母女。
还有在窗外那片灯火辉煌的某处,一个蜷缩在电话边,痛苦的男子;一个借酒忘却孤独,天使面孔的男孩。
今夜,无眠。
***
如果十八岁的时候,她不曾离开,她没有那么自以为是就好了。
她离开的时候,正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那时她刚刚剪了头发,短短地刘海贴在额头,多了一份少有的纯真。有风吹过,她打个寒战,然后他将自己的围巾围上她的脖颈。
“我会回来的。”她仰着头对他说,神色平静,嗓音却微微发颤,看着他的眼眸笼上薄薄的雾气。
他一笑,同样的微笑,却失了以往的灿烂。沉默地为她系着围巾,笑容一直淡淡地,低垂着眼眸,不知不觉消瘦许多。
“乔禹?”她叫他,“你……要好好的。”
不好的感觉忽然划过她的心,她敏锐的发觉了却没捉住。有什么发生了,但她并不知道。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光芒四射、无忧无虑已失去很久了,她以为他的改变是因为即将而来的分离,但事实又何止如此?
但她没有问,只是说“你要好好的”,好好地生活,还有,等我。
她已不再是她,自从她爱上他。
清晰地意识到这点。但又如何?她心甘情愿。
他又笑了,多么复杂的一个笑,寂寥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如此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她呆呆地看着,泪流满面。
“你也是。”他深深地看她,伸手温柔地为她擦拭泪水,“要记得想我。”
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到了国外,她给他写了很多信,却没有任何回音。他就这样音讯全无。后来回想起他看她的最后一眼,那时的她看不懂,不懂那伴随着泪光闪烁着的,是叫绝望。
他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似是料到那一刻便是永诀。
但时事无常。
而重逢,却远不如永远不再见面。
***
林澜来到乔禹上班的广告公司,秘书告诉她,他正在开会。
于是她到他的办公室等,十六层的高度,从落地窗向外望去,一片车水马龙。今天的阳光很好,到处皆是生机勃勃。只有她一个人的办公室,安静异常,以黑白色调为主的简约设计,处处体现着主人卓绝的独特品位。
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黑色了呢?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他还对她说过:“你怎么老穿黑色?显得老气横秋。”
他喜欢的,应该是像此刻天空一样的蔚蓝颜色,透明又纯净,给人以无限美好遐想。
她再次看向窗外,慢慢地呼吸,心情渐渐平静。却还是有些紧张,注意到办公室里并没有“请勿吸烟”的标志,便摸出烟来抽。
清冽的味道直沁入肺,又清醒许多。算算日子,离1月19号还有整整两星期,她也许不该这么早就来这里,以下的时间该怎么打发?自从收到母亲的喜讯,她就再也写不出小说,原因当然明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是该休息一下,买买衣服逛逛街,过一段正常的日子。
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一径地看着窗外。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都没有注意到。
又抽了几口,淡淡地叹息,她转身寻找烟灰缸,然后,就看见站在门前的他。
他穿着黑色西装,头发比三年前长了许多,就要及肩。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长时间。流露的气质是冷漠的,瘦高的身影又是带着隐约的孤独。这样的他,毫无疑问,对她是陌生的,但这样的她,又让她觉得那么似曾相识。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三年前,那时的他,大概就已经是如此了吧。只是因为太过悲伤和震惊,她无暇顾及。所以记忆中的他,一直都是温暖又灿烂的,还停留在十多年前,他们少年时。
她看着他,失去一切说话的能力。
他也是沉默。是在看她,但办公室太大了,而她又离他太远了,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后,还是她先说话了,甚至还露出微笑:“嗨,有灰缸吗?”边说着边离开窗边,一步一步走近他。
今天她扎起了长发,穿着白色大衣,除了耳朵上仍是满满的耳钉,她确信自己在别人眼中已和几年前的自己截然不同。何尝不是一种掩藏的办法?她仍是没变多少的,起码她的衣柜中,依然是满满的黑色。
乔禹的眼中闪过微微的惊讶和随之而来的更复杂的情感,他递给她灰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这几年过的好吗,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吗……心中暗暗苦笑,他惟有沉默,看着她慢慢走近,低垂着眼美丽的脸,就连神情都是没什么改变。
多少年过去,现在想起年少时的样子和年少时的自己,已是沧海桑田。但她还依稀是十六岁的样子,神情冷漠孤绝,有那么一瞬他仿佛有种错觉,仿佛就算再过多少年,她都会永远不变。
但又怎么可能?
看她抬起眼睛,与他坦然相视,他才醒悟,早已是物是人非。
是他亲手摧毁的吗?她真切的笑意盈满双眸,冷漠渐渐融化。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她一点一滴地被他改变,他不会忘记。他同样记得,初时的她,与现在相似的冷漠,却远没有现在冷和淡。就像什么已放不进心里,再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看破尘世。
林澜按灭香烟,抬头正对上乔禹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三年前他已说的很清楚。
不光是女人,男人对初恋也会永世怀念。更不用说当初他们是不得已分开,而他后来又让她受到伤害而心生愧疚。
她永远不可能把他当作朋友,而他,亦然。虽然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忽然林澜很想笑,莫名其妙地,然后她真的就笑了。唇角淡淡勾起,她带着若有若无的自嘲打破尴尬的沉默:“在看我有没有老吗?我已经二十七了。”
二十七,十六,十一年。
乔禹便也扯出一抹笑,遥远落寞而苍凉,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他也不再是原来的他,那个像阳光一样的少年。被现实磨砺得冷酷而精明,同样地善于掩饰。“有三年没见了吧,请坐。”
林澜继续含笑,听着他客套的言语,神情中的嘲讽又多了几分。
她真的错了,就算早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真正面临了,还是感到难以承受的痛。他的改变和客套,像钉子一样狠狠地刺进她早就伤痕累累的心。笑容只是个机械的动作,她练了很多年。
十八岁的别离,她是多么期待再次重逢。但其后的那一次,让她跌入万丈深渊。等她辛辛苦苦地爬着,又得意地以为看见了阳光便是到达了原来的世界,伸出手去,才发现自己的自以为是,那阳光之地,她从来就没抵达过。
她不该来看他,这样只会证明她的失败。
失败的原因很简单,更是所谓的俗不可耐,不过是因为她还爱着他。
但她起码不会允许让别人看出她的失败,尤其是乔禹。她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坚持,然后回去很努力很努力地忘记,她能做到的,一定。
林澜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开门见山,同时点上第二根烟:“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乔禹沉默半晌,浅浅地笑了:“当然。”却是一个暴露太多的笑,蕴涵着无限的嘲弄,浓厚的伤痛,不易察觉的难堪,还有,深刻的绝望。
“你是来看我怎么被人抛弃的。”伤人的话脱口而出,立刻感到后悔也于事无补。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澜,看她脸色倏然苍白。
她吐出一口烟,待烟雾散去她恢复镇静,手指甚至还有身体的颤抖也只有自己知道,她露出笑容,毫不犹豫地反击:“的确,但不光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