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餐桌》地支木

25、第二十四章 白有兰森言鬼怪案(七)

　　夜其实还不深。
　　但荒山中孤独的小村庄早已隔绝了喧闹，围墙森森，于是连万家灯火的场面都不会有。白日里的青瓦青砖是古旧而别致的，带着沧桑与沉静的美。而在夜幕中，它们就渐渐失去光照下的灵动，凝固起来，变得冰冷、僵硬，再不亲近人类。
　　白有兰抓紧了杨泠的手腕，随着她小心地在昏沉的小路上摸索前行，心里惴惴不安。
　　方才，杨泠和叶鸢吵了一架——其实提高嗓门大声嚷嚷一副不依不饶态度的，还是叶鸢，杨泠总会一脸笑盈盈地去踩对方的痛脚，一踩一个准，踩住会让对方痛，然后她松开脚，再去踩另一个，让对方接二连三地痛，不知去防守哪里。
　　最终结果，是杨泠带上白有兰，跟闻声跑过来劝架的阿姨说，要出去散散心，一时半刻无法和某种人同处一个院子内，很快就回来。阿姨便劝她们不要在晚上乱跑，但杨泠还是拒绝，叶鸢趁胜追击不肯饶人，杨泠得了理由，一脸“阿姨您看，不是我不想和解，而是某人太过分”的样子，还是笑盈盈的，不带一点怒气，却不带一点转圜之态度的，拉着白有兰扬长而去。
　　临走前，倒还记得关好两扇门，摸了摸那一对椒图门环。白有兰依稀听到沙拉拉的声音，还有门环的轻响。她以为听错了，听混了，因为回头去看的时候，杨泠离门环并不近，门环也是纹丝不动。虽然天是阴沉的，没有月光，但夜色总还是有的，于是那一对椒图被洗得清亮。白有兰的视线忍不住在椒图门环上多停留了一刻，挪开的时候，又看到远处那两道尖锐的飞檐——正是那座被废弃的道观。夜幕下，那飞檐宛若两把斜插在空中的飞剑，却是未出鞘的，因为没有金属的铮亮，却能嗅出肃杀与阴冷，甚至带了淡淡的血腥。白有兰的背心涌起一阵恶寒，她一直都觉得，夜色下的古建，每一座都充斥着血腥、恐惧、阴森的气息。
　　她没有再看那道观的飞檐，便被杨泠拉走，然后俩人陷入闷闷的沉默中，只管走路。
　　“为什么曲茵和叶鸢的那条短信会显示是你发的？”在沉默中走了好一会儿，白有兰忍不住了，她紧张地问，“是不是其余的同学那里也是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泠在黑暗中轻快穿行，她行走轻盈，宛若一只优雅而傲慢的猫咪。可能是来不及吧，她并没有回答白有兰的问题。
　　“你是故意要制造和叶鸢吵架的机会，为的是正大光明的离开吧？你是要去一一确认吗？看看大家是否都接受到你的短信？你怕大家误会你？”白有兰轻声问。
　　杨泠忽然顿足，“阿沅，你相信那是我发的短信吗？”
　　白有兰愣了下，“怎么可能。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号码。至少我的手机上不是。”她飞快地补充。
　　“或许是我早就换了手机号，只是没告诉你。于是我用新号给同学们发了短信，而在你看来，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所以我本来不想去隔壁询问的，但因为你一再坚持，这才去了。你看，这个解释得通吗？”杨泠在黑暗中露出小巧的牙齿，一个依然甜美，却添了几分邪魅的笑。
　　白有兰望着熟悉的友人，生生打了个冷颤，但她依然没有松开和杨泠紧握的手，“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你没有时间发短信……”
　　“字数又不多，群发的话不是不可能。几个按键的事罢了。要瞒过阿沅你，其实并不难。”
　　“你……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呢？”
　　杨泠轻笑，“先告诉我，你相信这是我发的吗？”
　　白有兰想了想，摇头。
　　杨泠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别追究这个问题了，这个不重要。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你说得没错，我是故意要找个理由出来的，而且我需要你帮我。”
　　“什么事？”
　　“跟我走。”
　　杨泠分给白有兰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咒，都是用脆脆的黄纸叠起来的，一只只呈五角星形状，很小，有点像那种女孩子们放在许愿瓶里的彩色小星星，只不过都是扁平的，且稍微大了几号，隐约能看到黄纸下有红色的扭曲字符。白有兰问这是什么，杨泠避而不答，只带着白有兰轻快地溜过小街，将叠好的符咒小心埋在每户的围墙四角之下。白有兰惊奇地意识到，埋符咒的人家，都是有本系同学入住的。她一方面更加恐惧，显然，杨泠这样做，就是意识到这村子危险了，大家今夜都有危险了。另一方面，她又欣喜并安心着，至少杨泠有办法，至少她不是个冷漠的人。
　　“你真的懂行吗？”看着杨泠又埋完一组符咒，白有兰小声问。
　　杨泠摇摇头，“我不懂。我只是知道这村子肯定有问题。如果没问题，在这座城市，不会存在一个联络的孤岛。如果没问题，我们的司机呢？车呢？老师们呢？我判断这村子肯定有问题，所以不敢随意吃喝。”她叹了叹，“至于这些鬼画符，我认识懂行的人，这些都是他们给我留着防身的。我一次没用过，就积攒下来。一般我去野外出游，到陌生的地方，都会把它们放到塑料瓶子里带在身边，以防万一。使用方法，自然是那懂行的人告诉我的。怎么，你不信？”
　　白有兰说：“我当然希望你是懂行的人。要不……我们今次可悬了。”
　　杨泠微微一笑，“放心，咱俩同生共死。除非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会和你分开。”白有兰道。
　　她们趁着夜色，悄悄行走在村中，继续埋着五星符咒。也是奇怪，不过八点多钟，但村子里当真寂静无声。没有虫叫，没有鸟的夜啼，她们的行动虽然轻缓，可到底也是踏着人类的脚步，带着人类的气息，即便如此，连一声犬吠都不曾有闻。整个村子都沉入这黑暗般，死寂。只有稀疏的几盏路灯圈起几团光晕，忽明忽灭。
　　“这东西能保大家平安吗？”埋完了最后一组符咒，白有兰问。
　　杨泠苦笑，“完全不能保证。”
　　白有兰心里一惊，“村子里到底有什么问题？你能堪出来吗？”
　　杨泠摇头，“不能相信任何一个村里人。甚至到了后半夜，在鸡鸣之前，我们连同学都要无法相信了。”
　　白有兰打了个冷颤，“只有等待吗？”
　　杨泠垂下头，她思考了一会儿，带着白有兰又回到了那户农家前。白有兰其实不太认路，心里只是惊叹杨泠居然有老马识途的能耐。昏暗中看不清路，冷冰冰的那点路灯不仅没有驱散黑暗，反而让路面泛着一层薄薄的、晃眼的青白光芒，看不清路。这一路上，白有兰被杨泠拉得跌跌撞撞，快速地行走倒是驱散了一些恐惧，神经却越来越紧张。离住宿近了，肯定是近了，因为杨泠的步子更加轻快，白有兰跑得有点吃力。她一直低着头看路面，担心会被绊倒。这时候呼吸吃力，不得不抬起头看前方，想和杨泠说一声，让她慢点。然而她刚一抬头，心脏就扭曲起来。
　　“杨泠！杨泠！”她小声低呼，“停下，停下，你快看！”
　　白有兰抬起手，“你看那边，那边……那道观……是不是……是不是……不见了？”
　　最后那一句，几不可闻。她喉头一哽，怕到几乎要哭出来。同时，她也感到杨泠捏着她的五指陡然一紧，白有兰紧张到喘不过气，贴近了杨泠。杨泠也揽住她的肩，“没事。”她轻声说。
　　那座破败的道观就在这户人家前方不远处，目视是可以看到的。何况出来的时候，白有兰也看到了夜色下宛若飞剑般的飞檐。那一只飞檐冷冷地插在夜色中，稳稳当当。
　　没有起雾，夜色还是有的。但一前一后两道飞檐都不见了。
　　“现在时间更晚，夜光不够了，所以看不到了。没事的。”杨泠说。
　　“道观消失了吗？”
　　“咱们这里离得并不近，而且我们的眼睛有时候会欺骗自己。本来视线就不好……”
　　“杨泠，你都承认村子里有问题了。”白有兰打断她。
　　杨泠笑了笑，“还是先回去，好好地呆在屋子里。只熬过这一宿，一切都不要管了。”
　　“我们能熬过吗？”
　　“能。”杨泠欲言又止，白有兰殷切地看她，“你还想说什么？”
　　杨泠握住白有兰的手指松松紧紧，显然她也在迟疑。但这份迟疑让白有兰更加确信杨泠隐瞒了情况，她逼问的目光冷峻，又带着失望和哀求。杨泠终于败在爱友的视线下，“鸡鸣前，一定会有救兵。”
　　白有兰的眸中仿佛升起了活力四射的太阳，透亮透亮。
　　杨泠拉着她上了台阶，要去敲门环。忽然，杨泠的手顿住了，她立刻按下白有兰的手，让她别急着去碰门。自己则拿出手机，借着那点光亮，仔仔细细地研究那门环。白有兰在旁边看她摆弄了一会儿，两张纸片飘了下来，刚好有点小风卷过，纸片飘到白有兰面前，她便捞住，定睛一看，是两张剪纸小人头，五官是绘制的，线条简单而栩栩如生。
　　“剪纸？”她喃喃。杨泠蹲下身，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再站起来的时候，白有兰看到她指缝间还夹了几片碎纸，面色愈发凝重。这是白有兰与她同学两年来，从没见过的凝重。
　　“有什么……不妥吗？”白有兰意识到手中的剪纸小人头不对劲。
　　杨泠苦笑，“被击破了。”
　　“什么？”
　　“封门的被击破了。好厉害……这气息……”杨泠闭上眼，手背在身后，不知做什么。片刻她睁开眼，“阿沅，跟我走。”
　　“不回去了？”
　　杨泠一言不发，拉着白有兰一路朝道观那边奔去，白有兰骇了一跳，白天从那边走过来，知道那一带人迹罕至，没有人家。夜里只会更加阴森可怖。当然，潜意识里，她也暗暗希望能看一眼那道观，若还在，她至少安心些。杨泠跑得飞快，拉得她又一次跌跌撞撞，“杨泠，我们去做什么？”
　　杨泠说：“我们必须快点闹出动静，召集起大家。今晚大家要在一起才有胜算。”
　　一番话说得白有兰眼前发晕，“怎么……怎么……”话已然说不利索，“打电话……可是电话打不通，怎么做啊？”
　　杨泠停下脚步，“看。道观。”
　　白有兰心里一抽，可不是么，那被废弃的道观就在眼前，显然没有被夜色吞噬。它还是一方实在的建筑，堂堂正正立在阳间。
　　“走。”杨泠带着白有兰要往里去。白有兰吓得不得了，白天进去都觉得阴森，晚上更没胆量！她连连退后，问杨泠要进去做什么，说清楚召集大家的方法，她要认可才行，否则宁可一个人蹲在地上，颤抖着哭上一宿。
　　杨泠道：“阿沅，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你要做什么？你跟我讲清楚。”
　　杨泠与她耳语，“把老师的尸体拖出来，让大家都看到。”
　　这话一出，天旋地转，白有兰顿时软倒在地，颤抖不已，“杨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她情绪几乎失控，杨泠拖起她，一路拽进废观中，走过第一方殿，来到第二方殿前，捂住她的嘴，“嘘——你看。”
　　白有兰顺着杨泠细白的手指抬起了眼皮，她美丽的眸子盈满了恐惧，瞳孔放大着，唇上一片铁青。
　　殿门是开着的，露出小山一样铺陈开来的灵牌。窗户大概是破损的，夜光都倾泻进来，灵牌上那老宋体的淡金色泛着光，发着亮，连成一片，愣是在殿内洗出一片病态的雪色，宛若一口雪洞般。
　　而雪洞之前的房梁上，正吊着一具尸体。
　　即便是白有兰也知道，这是一具尸体，没得救了的。头垂了下去，舌头吐了出来，鞋子落在地上，裤@裆好像潮湿，应该是死前失禁。
　　杨泠慢慢松开手，白有兰捂住嘴，泪水涌了上来，不是悲哀，是恐惧，深深的恐惧甚至绝望，“冯老师……冯老师……是冯老师……”
　　从下车开始，就一直不见了的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