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餐桌》地支木

2、第一章 计千里初会二美女

　　流水呼唤浮云
　　流水呼唤浮云
　　筵席时间人数浮云定。你我出席，其余身份必与目标有涉，应有龃龉。女归浮云，男由流水。
　　流水静候浮云

　　一份报纸平躺在桌上，一支铅笔斜放在一旁，一块块汉字在白纸上全数写出。
　　这是一则密码转换后的情报。
　　洁白的手指放下笔，似乎有一双眼一直在端详着白纸上的黑字。
　　白纸微动，叹息所致。
　　橡皮轻轻擦在报纸上，抹去铅笔的痕迹。

　　关于“十人餐桌”相亲会的创意，最应该追溯到杨泠身上。
　　这个计划诞生的时候，杨泠、白有兰和计千里三人正在校门口的老时光咖啡厅享受没有阳光与新鲜空气的下午茶。
　　这家咖啡厅的构造就像一方细长的双层盒子，木制的楼梯短、窄而结实。二层灯光昏暗，墙上也没什么特色布置，且比下层还要细长，只容得下三张圆桌。
　　三人来的时候，嫌下面人来人往，又离学校太近，唯恐被熟人打扰，便不约而同地向上走。二层最内侧的两张圆桌都有了人，最外面的一张十分玲珑，堪堪挤下三人，也好在杨泠和白有兰都是曼妙少女，方可在有限空间内施展缩骨大法。计千里是微胖的男生，不会缩骨，理所当然地被丢到最外圈，相当于挤在了走道上，他身后是一扇洞开的窗口，犹如与悬崖比邻，让人看着好不危险。计千里好奇地探出身子往下看，发现窗下就是吧台，可能是被吧台小妹发现了，计千里忽地缩回来，表情讪讪。杨泠便打趣他，说这可太方便了，你想点什么，直管推开窗子往下吆喝。计千里憨厚地笑，白有兰微微地笑，在外人面前，她素来不是个爱多话的，尽管这次下午茶的主角该是她。
　　这三个人的关系要先解释一下。列位，这可能是一个漫长、枯燥而思维跳跃幅度很大的叙述过程，但这过程中充满一些有趣而微妙的细节，它们会帮助后文的发展，是不折不扣的暗流，或者称之为：伏笔。
　　首先，杨泠和白有兰是同校同级同专业同班同宿舍甚至同过床的密友。杨泠艳绝群芳，她的美丽与性子都像一束明媚而热情的阳光，那里面混着春天的生机勃勃与夏天的明快鲜艳。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不会有冷场的尴尬。
　　与杨泠相反，白有兰清雅秀美，我们不该粗浅地把她比喻为月光，因为她并不冷清寥落。实际上，大家都认为白有兰很亲切，给人一种踏实、温馨的感觉。所以杨泠是春夏的阳光，白有兰则是那冬天的阳光，温和的，可以亲近的，最让人感到珍贵的。
　　杨泠和白有兰从大一相识，到今日已是大三。大三对很多学生而言是最惬意的学期。课程大都修完，毕业的压力尚且浓缩在剑鞘，未带着一蓬杀气袭来。对下，他们是有资历的前辈，意气风发地指导新生使用圈钱机，指路或者教导选课事宜，享受着传播本系掌故的伟大感。对上，只要无心于考研或者留校，他们就不需和相关导师打好关系，更不需和那些苦大仇深的研究生们往来。大四生们早已散入自习室和社会，奔波各大学或各公司之间，无心内顾，剩下来的领地，便全是大三生的。
　　现在，校园属于他们，闲暇属于他们，潮流属于他们，学生时代最宝贵也是最后的灿烂，更属于他们。
　　杨泠和白有兰的亲密关系在踏入大三后更是突飞猛进，微博上、微信上、企鹅上都留下了她们之间无数甜蜜的见证。其实她俩本来就很亲密，几乎是“一见钟情”，之后便形影不离。杨泠不是本地人，但她在本地有亲戚，据说是她父亲的堂姐。她还有个表哥也在本校就读，彼此多有照应。
　　白有兰的籍贯并不是本地，但她家已经迁了进来，算是安家落户。不过听说白有兰家里人丁单薄，她仿佛只有个母亲，因为从没人听她提起过父亲。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姑娘在此地都有可靠的根据地，即便放假，亦能携手出游。即便日后走出校园，也会同留一城，相交一生，不至各奔东西，成了断了风筝的线头。以友情而言，这前景是很好的。只不过似乎是太好了，好过头了，于是过犹不及。这三年来，总有嫉妒她们的女生悄悄说，杨泠和白有兰，实际上是一双拉拉。这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邪，偏她们还从不计较，彼此更加亲密无间。
　　再来说说被我们冷落许久的计千里吧。实际上，他与两位姑娘也是同校同级，但专业不同，于是学习、生活的校区也不同。这所学校的校区繁多，近则一路之隔，远则公交数站。计千里所在的校区与杨泠、白有兰的校区并不十分远，道路却很绕，坐车不得不坐个五六站，中途还得换乘。步行也要挑风和日丽或秋高气爽之日，走上半个钟头。按理，计千里与她们本不该有什么牵扯。
　　事情的转变，或者说某些人这辈子的重大转变，就是为了计千里那个考研的宏志吧。
　　计千里清楚本专业研究生的名额紧俏，池中水较其余专业则更深，即便有本校生的优势，也不一定百分百搞定。计千里个头不高，面相也极显憨厚老实，内心却如他这个名字般，是能“算计千里”的。大二就开始未雨绸缪，相中本系一位大牛教授，之后的科研立项和学年论文都成功让该教授做了指导教师。而作为学年论文升级版的毕业论文自然也直接挂在该师名下。
　　该师骨子里比较传统，视学生为门人弟子，认为他们理应为师父做活，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儿孙们孝顺老爹不是天下之通俗么？至于该师是否把自己当作了“父”，就不得而知了。但这毛病也给了计千里这种人一个可趁之机，他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麻烦，更不屑于大三生无冕之王的校园桂冠。他是个有志向的，主动投入该师门下，校对、报销、润笔、机场接人、讲座捧场乃至陪酒陪饭的事，全都做了。令该师满意无匹。
　　好了，有了这铺垫，我们就可以继续说说这杨泠与白有兰是如何与八杆子打不着的计千里一并喝下午茶的。
　　起因就是计千里的一个同门师兄——鉴于计千里尚未考入该师门下，故而还是称呼为准同门师兄吧。这个新考入研一的准师兄有个很有意趣的爱好——拍摄短片，尤其钟爱复古的风雅。近日又要与人合拍一短片，需要借一张古筝。傻子才会特地去买，也不想花钱租，最好就是借一张，用完便还，一分钱都不出。
　　准师兄广发英雄帖。计千里收到的时候正在水吧等人，他约了三个高中老友一并到这里三国杀。过了五分钟才等来一个依旧同校但专业不同的梁赜。好在这也是他至今最铁的哥们。俩人正一边追忆高考年华一边继续等人，准师兄的消息就过来了。计千里顺口一提，梁赜与他是结拜过的。哥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比我的事还是事。何况群发短信问一问也不是个会让蛋疼的事。梁赜就把借古筝的短信群了出去，不多时还真有人回了。
　　这人是和梁赜在学校网球社认识的同学，同级不同系。网球社每周都有一到两次训练，定期还有比赛和拉近感情的出游，故而梁赜与这位同学也相熟了，短信自然发了一份过去。
　　回信很切中要点，一如这位同学干净利落的球风——
　　我表妹的舍友有，可外借，她家在学校附近。你们必须准备一辆中型车，普通小轿车放不下。
　　梁赜大喜，他本没抱什么希望，却这么快就得了靠谱的回信，用老话讲，脸上倍儿光彩。
　　计千里也大喜，他本不指望通过这件事讨好师兄——师兄这种生物，做师弟的一般请上几顿饭就可以让他透露情报。不过能帮人办成事，多一件是一件，积累的人情最后总是能一一回收的。
　　于是，计千里口述，梁赜发信息，那位同学收信息，再转给表妹，表妹再转给舍友，就这样环环相扣，短信一来二去，到底都是年轻人，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彼此倒都说清了细节，最终敲定一个令各方都满意的上门拉货的日子。
　　刚才忘记说了，梁赜的那位社团同学名叫宗湛清，他的表妹是杨泠，杨泠的那个舍友是白有兰。
　　线头就是这样接上的。
　　准师兄不用花银子去买敦煌古筝就排好了片子，很是满意。私底下与导师说了不少计千里的好话，倒也不忘有意无意地透给计千里知晓。计千里心底感激，梁赜是他哥们，大恩不言谢。便提出请宗湛清、杨泠和白有兰吃饭，横竖他发现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拉近校友感情，促进各学科彼此交融，推动我校学术的共同进步嘛。
　　到了约好的这天，宗湛清临时有事来不了，丢了表妹和白有兰在校门口与计千里见面。
　　计千里之前见过白有兰，上门取货的时候见的。当时眼前一亮，暗暗喜欢这女孩的干净素雅。白有兰十分谦虚，直说这古筝她早已荒废多年，落满了尘土，要借人了，才擦拭打蜡，一一调弦。又将调音器和手柄一并放进去，道是古筝极易走音，嘱咐了调音法子。计千里赶忙跟着谦虚，不住鞠躬，说借走就是摆个架子，不会真弹。白有兰将透气胶带和一副玳瑁指甲装到绣工精美的锦囊内，说摆架子也是要戴好指甲的。另外千万别弄错了筝的头尾，说着直接用肉指拨了弦，叮咚悦耳，信手就是一小曲，算是做示范。而后又送出楼外，最让计千里感动的是她的反复叮咛：慢慢拍，不要急，别为了赶着还古筝，就糟蹋了一部好片，或是累着你们赶路。
　　计千里当她是个体贴的美女加才女，倍感舒心。
　　只有杨泠才知道，那几日白有兰其实很是不悦，连连絮叨说“本来不想借的，但到底是你的面子大，总不好让你表哥也跟着为难。唉，我真是害怕他们为了赶时间而把我的筝搞坏搞脏，所以我还一直叮嘱他们千万别着急呢。”
　　杨泠就吃吃地笑，连说些委屈你、对不起、要报答之类的话。这一套，白有兰早就见腻，遂淡定道，那你拿什么还呢？杨泠照着老套路，讨好地说，拿一辈子好不好？白有兰说，一辈子是怎么个还法？杨泠就笑，怎么都不再言语。白有兰有心调戏她，就故意做负气状，翻身要躺下，忽觉得整张床都动起来，她只来得及抬头去看，见着杨泠撩开床帘，从她自己的床上爬了过来——她俩的床是头尾邻接的。杨泠身段婀娜，走起路像一只优雅的猫，此刻却更似一条无骨的蛇，她的肌肤贴着床铺，一路滑过来，然后抱住了白有兰，这套动作竟做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精巧的下巴就软软地搁在白有兰的肩上，仿佛那是最温馨的软垫子般。两个少女的半侧脸都贴到一起去了，她们散着馨香的头发交织在一处。白有兰忽然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宛如擂鼓般，擂着擂着，鼓声小了，因为她耳中只听杨泠在低低地说：
　　我一辈子都当你身后那个默默奉献的女人好不好？
　　白有兰心中一动再动，她握住杨泠温热绵软的双掌，怔怔了好久，才慢慢推她下去，换了笑脸，嗔道，你这个家伙啊，也就是我才受得住你这种玩笑。
　　杨泠顿时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说起周末一并去香山买糖炒栗子的事，白有兰也全身心投入讨论，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

　　再说计千里头一次见杨泠吧。大多见过白有兰一面的人，再见的时候，基本不会再惊讶，只会有亲切之感。觉得这姑娘怎么如此熟悉，一定是有缘。
　　但杨泠是与众不同的。她美丽，也知道自己美丽，她为自己的美丽自豪并张扬，她对一切和美丽有关的事物都充满兴趣与迫切的尝试之心。她会尝试时兴的发型，试穿奇特的服饰，挑战刺激的搭配。但她到底是美女，底子太好，即便日日新，亦不让人腻烦。不过大一时，杨泠的吹风机和烫发棒让寝室的一个姑娘近乎歇斯底里地指责。杨泠说绝对不会引起火灾，她敢保证。那姑娘要她说拿什么保证，不说就立刻当着大家的面把那些东西全砸了，或者收拾行李赶快滚出去，总之别殃及大家性命。气氛顿时被生硬的语言僵住了。杨泠似乎也愣了，抿嘴不语。不等白有兰解围，杨泠便将这些东西都丢到垃圾箱里，说，它们再不会出现在寝室内。
　　那也是白有兰头一次见到杨泠的脾气。即便如此，杨泠还是在笑，而且笑得更灿烂，白有兰马上知道她为何还能笑，因为下一刻，杨泠拉开那姑娘的柜子，杂乱的东西呼一下倾斜满地，那里面有吹风机、烫发棒，还有“热得快”与“小太阳”。
　　杨泠甜甜地说：所以，也请你也把这些都丢了吧，让它们在垃圾桶里团聚，开一个晚会。
　　那姑娘面红耳赤。
　　谁也不知道那总被上锁的柜子，为何就在那一天没有锁住。
　　值得一提的是，那姑娘名叫叶鸢。她现在已经不在寝室了，也不在学校。
　　在精神病院。

　　杨泠不再用吹风机和烫发棒，于是经常光顾美发店。和专业人士切磋交往，倒比自己瞎琢磨更有成就。同学们都说，即便收走杨泠所有的美容美发产品，杨泠依然是杨泠，那个最有自我之美的杨泠，这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很多人验证了这一点，计千里也是如此。他回忆不清见到杨泠时的感觉，只觉得眼前都是光明，一片光明，整个人就被电麻了，只会傻笑。
　　最初，他甚至不敢看杨泠，生怕被她那对凝聚了无限光华的眸子吸进去。其实，他真正害怕看到的是那对眸子里的自己竟然是如此猥琐而卑微。
　　意识到这点，他不觉感慨，白有兰的美丽与性情都是凡间的，不带攻击性的，温润的，是同种同源，总是能调和到一起的，所以只要肯努力，或许有机会得到。而杨泠就是天上的。她跟大家本就不是一路，她那让人折服的美丽同时也在提醒着人们，尤其是男生们，别浪费时间了，没有希望的。思路走到这里，计千里反倒不遗憾，只觉得自己在杨泠面前就算是再寒酸落魄，也是合情合理的。庸人也有庸人的福气。他不觉挪开视线，看了看白有兰的侧脸。
　　他们先吃了午饭，计千里小心翼翼地对杨泠表示，白有兰这次帮了大忙，又那么细致体贴，他们都很感谢，所以一定要请一次正餐。他不敢面对杨泠，就拿白有兰说事。白有兰不肯选馆子，这种事总是杨泠来做。这个从天上来的小美女竟然选了学校旁边的一家羊蝎子涮肉馆。嘈杂的环境和粗犷的饮食风格让计千里顿时找到了重回凡间的感觉。
　　羊蝎子很鲜美，汤汁的味道又醇厚，配上青笋、冻豆腐、藕片、魔芋、金针菇还有素丸子，热气腾腾煮了一锅，越吃越热，越吃越通透，越吃越觉得敞亮，再唤来一碟烤烧饼尽尽尾兴。待走出饭馆后，让午后舒适的阳光一洒，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消融，更加兴致勃勃。
　　别急，目前还没到喝下午茶的时间。
　　在喝下午茶之前，白有兰和计千里先陪杨泠跑了一趟附近的书店，那是一家专营考古、收藏类书籍的小店，并且还建设了专属的网站，颇有规模，前不久刚与杨泠他们的学校合作办了一次讲座，大受欢迎。
　　杨泠在书店挑选了一些书，都是与传统手工有关的，秦汉的陶器与漆器，唐宋的瓷器与丝绸，明清的家具，还有专门介绍螺钿工艺品的。收藏与考古类的书籍如果配了彩图，封面再加硬壳，价格都会翻番地往上涨，而实体书店折扣的吸引力普遍不够，但杨泠素来钟爱书店的气息，她并非排拒网络购书，但也经常搜罗各种书店。而且，她似乎从不缺钱。喜欢了，就会从书架上抽下来。无论它们封底标记的价格有几位数。
　　很多人都在猜测杨泠有背景，也不乏说她是被人包养的。因为这样的美女，身边竟然只有一个同为女性的白有兰作陪，却从不见任何男友恭候，实在是不可思议。或者是性取向问题，或者就是已经被金屋藏娇了。其实，更多人倾向于后者。但又因为有传言说杨泠家境不错，父母都是做生意的，还有个当教授的祖母，故而人们也在迷惑，她似乎并不需要被藏娇。总之，杨泠的存在就如同日月，一举一动都会被人仰望，议论，探讨，好奇。人们想接近，想去研究，但永远都够不到，也就永远得不到真实的答案，一切流言都虚晃在阳光炽热的光芒中，明灿灿，却看不清，也摸不到。
　　挑选后，计千里和白有兰陪着杨泠结账，每结一本，计千里便会殷勤地帮忙装入布袋，然而还是不慎掉落了一本，计千里匆忙捡起来，脸上一阵阵火热，他低头看这本书，去躲避杨泠的视线，映入眼帘的彩图上都是古拙的汉代陶罐。它们肃穆，端庄，质朴，泛着千年的光泽。
　　“真想不到你喜欢看这些罐子，这都有什么讲究么？”计千里脱口而出，顿时又后悔，恨不能抽自己三个嘴巴子，深恨在美女面前凸显了他的浅薄无知和无礼冒昧。
　　杨泠却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喜欢呢。”
　　她的目光落到白有兰身上，后者仍然只是微微一笑。杨泠不去理她，而高兴地跟计千里诉说白有兰是如何喜欢收集陶罐、瓷罐，却总是淘来后就弃之不用的糗事。白有兰也不甘示弱地说杨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古罐古瓷，担忧着那些带着不同故事的旧东西会不会某一日变得有灵而多情。计千里拎着装满书的布袋，有两个美女环绕，听着她们互相斗嘴，不由红光满面，走得愈发起劲，只觉得人生之如意，莫过于此。
　　然后他们终于进到了老时光咖啡厅，走上二层，开始我们期待已久的下午茶。
　　显然，这是一个决定了诸多人命运的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