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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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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的话让几位太太都心有不虞,却仍是强挤出一抹笑,皆做出一副言笑融融之态。司未然细数了一下,大太太身边坐的是大小姐和五小姐,二太太身边坐的是二小姐,三太太身边坐的是三小姐,唯独她旁边,似乎少了一个人。
老夫人扫了她这边一眼,眉头轻轻一皱,正要唤芳灵去干什么,却见饭厅门外传来一阵深浅不一却秩序井然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堆仆人环绕中显得弱不禁风的白衣女子娉婷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哟,是四弟妹来了!”人群里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声,司未然一愣,仔细看去,一双精致丹凤眼,一张似笑非笑唇,“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算不上什么天姿国色,却自有一股婉约风华。这人就是潘氏——她的“母亲”?!
潘氏盈盈上前,先是在老夫人跟前福了一礼,这才语带歉意地对众人说道:“还请老夫人,几位嫂子莫怪,容秀这几天染上风寒,一直不敢出来怕过了病气给大伙。今儿才觉得好的差不多,又听人说大姐儿回来了,就连忙赶着过来探望了,还请诸位不要怪责我迟来才是。”
说完,待老夫人朝她轻轻颔首,她便自动自发地坐到司未然这边来。她一坐下司未然顿时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将这位林妹妹式的“娘亲”给吹跑了。她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女人。如果不是听下人偶尔还会提起她,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虽然她觉得自己有娘跟没娘都一样。
潘氏,是老夫人夫婿潘世诚的远房侄女,小家碧玉一枚。据说这位四太太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一个月里至少有半个月是待在房中休养的,这一点司未然似乎遗传了她的基因。潘氏是老夫人的正经儿媳妇,却一直不得老夫人的喜爱,对她总是淡淡的。潘氏在司府也一向以孱弱无依、世事不问的形象自居,这一点让其他几房的太太都不太重视她,时常把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隐形人或者摆设。
司未然曾想过老夫人为何会选择潘氏这样的女子当自己的儿媳,老姑爷潘世诚固然是一个因素,更多的也许是出于一种平衡的需要。老夫人已经很强势了,凭着司家女的身份一掌司家中馈大权这么多年,如果再添一个家世背景强劲的媳妇,恐怕其他几房都会忌惮并有所不满。潘氏的父亲是个秀才,家无恒产,靠教书为生,这一点跟潘世诚很像。潘氏识得几个字,长得也温文可人,一看就是那种让人不会产生威胁感的女子,很适合司府这样的环境。只是,潘氏的体弱多病以及没有生出儿子恐怕是老夫人没有算计到也最不喜欢她的地方。
以上这些都只是司未然闲极无聊时的推测猜想。
潘氏像是要补偿这段时间不曾探望司未然的过错一般,在席间频频为她夹菜,哪怕旁边有布菜的丫鬟,殷勤体贴得不得了。司未然受不了这份殷勤,有意无意地将碗端到一边不让她将菜夹进自己碗里,潘氏这才住手,自顾自地吃起来。
饭罢后,太太们又陪着老夫人坐着说笑了一阵子,见老夫人露出疲态便纷纷告退了,小姐们自然也跟着散了。司未然原本也打算随丫鬟回自己的院子,不想潘氏唤住了她,说要一起走走聊聊。
“然儿,这些日子你身体好些了吗?”潘氏扶着她的手,一边往亭子里面走一边问。潘氏实际年龄二十六,但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说话轻声细语,丝毫看不出她已是一个快十岁女孩的母亲。“前段时间听人说三小姐与你吵了一架,还害你旧疾复发,我本想马上过来看你,可老夫人不准我们踏入你院门半步,只说要你专心养病……现在,可是无碍了?”
司未然不知道潘氏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养病”的那段时间确实房中不曾有人来探望,除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芳灵和她身边几个贴身的仆从。老夫人大概是怕她旧疾复发,心情抑郁,所以不让人来打扰刺激她,可这倒误打误撞地给了她一段充裕的时间来熟悉、适应这里的一切。
“已经无碍了,母……母亲无需为我担心。”面对着潘氏这个和她前世年龄差不多大的女人,她实在叫不出娘这个字,只能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母亲”只是一个名称、一个符号,一个代码,你不要有压力,多叫几次你就习惯了。
潘氏已经带着她进了亭子,几个随侍的丫鬟怕她们吹了凉风,赶紧围起了帐幔,还给两人披了一件毛氅。
“说来也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平日里不能精心照看你不说,就连你十岁的生辰也不能出一份力,更别说三小姐欺负你的时候不能为你出头……”潘氏愈说愈伤心,眼睫似还沾了几滴眼泪,忙拿出帕子轻拭。
司未然坐在她旁边,神色麻木中还带着几分不耐。潘氏的这番作态让她不经意想起自己的前世,或者该说在现代的那段生活经历。母亲因病早逝,父亲不到一年便再娶,后母很年轻,外表温婉大方,实质上……老祖宗的话果然都有道理,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母亲还在的时候她还是他们心中的掌上明珠,自从这后妈进门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尤其在那个女人生下了儿子以后。父亲把所有的爱心和关切都给了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哪还有余力想到她?记得她上大学的那几年,家里经常忘记把生活费打到她卡上,她打电话回去问,接电话的是父亲还好说,若是后母接到,必然有一大堆冠冕堂皇言之凿凿的理由等着她,说什么弟弟要上学,家里同时要供养两个小孩经济很紧张,叫她省吃俭用为家里分忧……啰啰嗦嗦一大堆无外乎就是一个意思:家里没那么多钱养你,要钱的话自己挣去。
于是她就自己去挣钱了,利用课余时间和寒暑假打临工,她的第一部手机都是靠自己打工挣的钱买的。
所以说,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家里这么多仆从下人,哪需要母亲亲自张罗这些?再说这十岁生辰,过不过都是一样,不过图个热闹罢了,何必为这个费心劳神,若是因为这个累坏了母亲,岂不是我的罪过?”她笑,看着像是在劝潘氏,可是眼底一片冰冷。“至于被人欺负,自己不强大起来,怎能怪别人来踩踏?”
潘氏完全没有预料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呆住了,原本泪盈于睫而显得楚楚可怜的一张鹅蛋脸上青白交错,惊惶不定。
司未然自觉说得够多了,也没耐性再陪她耗下去,便站了起来。“外面风大,母亲还是早点回屋歇息吧!我也要回院子了。”言毕瞄了一眼丫鬟佳期,佳期连忙上前扶着她往怡然阁而去。
“然儿……”潘氏仍呆呆地立在亭子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口里喃喃道:“她还是怪我吧?然儿……”
潘氏贴身丫鬟沁云笑着安慰她道:“然姐儿怎么会怪你?你是她的亲娘,母女哪有隔夜仇的?”潘氏自生下司未然以后,一心想再生一个儿子,这些年也确实跟四小姐不太亲近,但这话他们下人哪能如实跟主子说?也只能捡好听的话劝劝罢了。
眼神复杂地朝怡然阁那边的方向望了一眼,潘氏幽幽叹了口气,扶着沁云的手慢慢地回自己屋子不提。
跟潘氏的谈话有些微的影响到司未然的心情,所以她在回来的路上走得比较快。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过去,她以为自从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从家中彻底搬出来后,她就真的可以很洒脱很淡然地看待她的那一群所谓家人。在那个家庭里,她更像是一个外来者,父亲、后母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才是真正的家人,她离开岂不是对大家都好的事?
可到底还是有恨的吧?恨她的父亲在母亲才去世不到一年就再娶,恨他只听只相信那位后母的话而不肯听听她的心声,恨那个外表纯善的后母表面上对她柔声细语其实背后不知算计了她多少,甚至恨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那不是恨,那是嫉妒。
她突然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将压抑在心里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委屈与心酸、坚持与执着、渴望与梦想都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她已经压抑得太久了,从她自己打工挣生活费的那一刻起,从她决定搬出家门自己租房独居的那一天起,小时候她还会在父亲面前发小脾气,还会流泪哭闹,长大了以后就不再那么幼稚了,因为她明白就算抱怨就算跟父亲告状也于事无补。眼泪和怨天尤人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只会让你在乎重视的人更加远离你,同时让你自己也变得面目可憎。
穿越到这里来,她一次也没哭过,她甚至有时候会想,她因为意外发生车祸而来到这个世界,她的父亲会觉得得到解脱了吧?终于她,还有她的母亲都走了,过往的一切痕迹都没有了,她的父亲应该可以毫无负担地面对自己以后的新生活了吧……
“小姐,你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去找大夫过来瞧瞧?”看着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佳期诚惶诚恐地问。
她下意识地仰高头,闭了闭眼睛,等那股酸涩得发胀的感觉过去,才慢慢哑声道:“我没事。”
“还是去请大夫来看看吧!”佳期不放心。“你的身体才养好不久,我怕……”
她斜睨了一眼佳期。“好了,我好得很,一点事没有。以后不要再动不动就说请大夫来,人哪有那么容易生病的?”以前的司未然是个病秧子,现在和以后的司未然可不是。
佳期本想再劝,但见她一脸沉肃,一副说一不二的姿态,便也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