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海情波》织海

2、第二章

　　她连忙坐起来，惊觉已经错过了卖花的上午了。一出门，她看见门敞开着，姑姑坐在门边上太阳底下抽烟。
　　“终于睡醒了……懒丫头？”她语气里仿佛有点宠溺，甚至有点得意。
　　“是啊……”她笑了笑，对于姑姑开玩笑的语气感到轻松，说“姑姑，您怎么不叫我啊，现在好了，现在出去卖花，这一天也卖不了多少了……”
　　“蠢东西……别去了！”
　　“不去？……那我们可吃什么呀？”女孩儿语气还是很轻快。
　　“吃什么？吃什么都行，反正我不想你出门抛头露脸。吃什么都行，只要饿不死。”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她说：“那行，那我今天就不出去了。”
　　姑姑听了这句话，很是高兴，说：“那才好，咱们娘俩好好在家，我给你梳梳头发吧？”
　　少女笑道：“好啊。”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姑姑旁边，将头发散开，枕在姑姑膝上。姑姑将烟灭了，拿起梳子给少女梳头。这个时候她跟那些慈祥的长辈一样，充满爱意地看着自己的晚辈。阳光下，她的皱纹清晰地显现出来，但是皮肤竟然又很光滑，至少比同年人都要显得年轻得多；俊眉俏眼，嘴唇红润，可以看出，很多年前的她，必然也是一个美人。她已经年老无疑，脾气不好无疑，可是她的举止、神情、姿态，时常露出成年女子的样子，这使人产生她其实是个中年人的错觉。她一直不服老。但是为了优雅起见，她的衣服都换成了较为端庄的款式，再不复年轻时新潮前卫的花样了。
　　姑妈说：“我真讨厌你天天上班。”少女笑着，却有点忧愁，说：“不上班我们吃什么呢？总不能天天窝在家里，那可只能饿死了。姑妈你也要经常和陈婶一起出去逛逛，波顿河就挺不错，她家离那里又近……”姑妈打断她说：“饿死也比讨人同情来得爽快。”少女笑道：“死是容易的，可是活着就不容易。”姑妈道：“那难道就这样屈辱地活着吗？天天生活在这么狭窄的屋子里，又是潮湿又是阴暗，被子都是湿的，墙上掉皮，衣服生霉，所有的阳光就只有门口这一点点，满屋子花呀叶子呀，每天都要侍弄它们。弄好了之后还要去赔笑脸，讨人欢心，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活着有什么意思？”少女愣了一下，喃喃道：“世界上还有乞丐，流浪汉呢……我们比他们总是强多了……”姑妈忽然愤愤地扔下梳子，说：“是、是，就用这样的想法聊以□□，跟乞丐比，跟流浪汉比！”她霍地站起身来，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将门狠狠地掼上。
　　少女连忙跟上去，轻轻地敲门说：“姑妈你怎么了？我哪里说错话了你教我，别这样啊……”老年人一句话也不说。接下来的一天里，少女无论怎么拍打门，说好听的，都不能让姑妈回心转意出来吃饭，洗漱，正常生活。于是她也只好任凭她去。傍晚，她将饭放在小茶几上，告诉姑妈饿了可以出来吃。夜里，当她已经躺在床上朦胧睡着的时候，听见了姑妈开门的声音和吃饭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压抑着的哭泣声。少女不明白姑妈是怎么想的。
　　河滩上，穷酸的画家仍然早早地就在河边写生了。他整理好画架之后，先四处望了一下，寻找那个少女。当他发现少女没有来的时候，他不禁有些遗憾。不过他也没有太当回事，依旧画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寻找了一下少女，发现少女还是没有来。也许去了别的地方了吧……他想。第二天，他又去画画的时候，习惯性地又找了一下那个少女，当他想起她已经不在这里卖花的时候，不禁笑自己头脑发昏了。
　　就在这个时候，少女却出现了。她仍旧拿着一大束红玫瑰。画家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她比自己印象中的还要美，他想。
　　“你好啊。”他向少女打招呼，“昨天你没有来，我还以为你换地方了呢。”
　　少女笑道：“我有点事情没来而已。”
　　画家又说：“你再送给我几朵花吧？”
　　少女一笑，道：“我才不给。天天送你，我真要赔死了呢。”画家笑道：“这么小气？”少女道：“……可是都送给你了我卖给谁呀？”画家笑道：“那也是……那你就把剩下来的卖不掉的花送给我呗……”少女想了一下，展开笑颜：“这个可以。你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吗？我要是遇到你就送给你。”画家笑道：“好。”少女就往远处走去，向别人兜售花朵去了。
　　画家有些百无聊赖，他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困得简直支撑不住。最后，他只好坐下来抱着膝盖睡了一会儿。谁知道一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少女还抱着一大捧花没有卖完。画家百无聊赖地看着少女向她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推销，微风吹拂着她的秀发拂过脸庞。她的皮肤算不上很白，但是十分光滑，青春健康。海风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这不就是一幅画吗。他默默地看着，想着。
　　过了一会儿，行人渐渐少了，少女也空闲起来。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画家正在看着自己，顿觉非常不好意思。她连忙装作不曾发现他在看自己，但是脸已经通红。画家注意到了这一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少女没有看见，他的脸也红了。
　　他于是站起来画画，微风也吹起他的头发和衣服来。初夏的暮风里带着花的香气，画家心想：这也许是少女手中的那把花的香气。
　　少女一瞥之间看见画家站起来画画，并没有看自己，怀疑刚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刚才画家只是正好看着自己的方向。她也就没有了刚才的羞涩之意，鼓起勇气来……她此时鼓起勇气，倒不是说她对画家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只是因为她实在是一个自卑的少女，在异国他乡很少跟人交往，因此要主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需要勇气……走到画家身边，将手中的花递到画家面前，说：“送给你了，画家。”
　　画家没有接过去，甚至没有看少女，他只是盯住那一捧花，说：“不挑最好的送给我了吗？”
　　他说完这话立刻觉得自己也许有些过分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少女的脸，又飞快地移向花朵。但是她并没有愠色，而是当真挑起花来。她挑了十二朵，送给了画家。
　　画家接过了花，笑了笑，说：“谢谢……”少女也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说：“不用谢。”说完，她扭头回家了，内心里充满了与人为善的快乐。跟别人相处总是快乐的。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每天都要一个人面对一整天的时光，没有伙伴也没有玩具。后来她跟姑姑住，虽然这个姑妈脾气很差，但是她还是一一接纳了，因为她觉得跟再古怪的人相处，总好过一个人孤独。
　　第二天中午，画家拿出面包准备将就一顿中饭。这时，卖花的女孩子恰好走到他前方。于是他问：“喂喂，你不去吃饭吗？”
　　女孩回过头来，看了看他，说：“哦，不想去吃了……”
　　画家说：“不吃饭怎么行？很辛苦……”
　　她笑了笑。姑妈安排她每天中午去她波顿河边的老姐妹那里吃饭。女孩叫她陈婶，但是并不喜欢这个陈婶。因此有的时候，她宁愿自己饿一顿或者只吃一些面包，也不愿意去陈婶那里吃饭。
　　画家问她：“你家里很远吗？如果很远的话，可以将中饭带出来吃。”
　　她还是有些迟疑。
　　画家于是说：“不吃饭哪行呢，对身体不好的。年轻的时候未必看得出来，但是以后会得老胃病的。”
　　少女还是没有说话。
　　画家问道：“你是担心花？这样吧，我来帮你看着，怎么样？我也可以推销给别人的。”
　　少女不愿辜负他的好意，终于笑道：“那倒不用了……我就把花放在你这里吧，你安心地画画，假如有人主动要买，你卖一支给他就行了。”
　　画家心里很高兴，说：“行的，你放心回家吃饭！”
　　连续有好几天，少女回家吃饭的时候，画家就主动帮她看着花。但是令画家有些郁闷的是，每次他帮忙卖花的时候，买的人都很少。有时候少女交给他多少，他还回去的时候还是多少。于是有一天，他想了一个办法，客人每买一支花，就送一幅河滩上的画。他这么多天在这里写生，着实积累了不少画作。客人们彼此说：“这里每当中午时分，买一送一。”于是买花的客人骤然多了起来。画家第一天这样做的时候，一中午几乎卖掉了花的大半。少女很是惊奇，问：“怎么这么神奇？今天怎么卖这样快？”画家只是笑：“也许是因为我比较英俊潇洒……”少女被他逗得抿嘴而笑。下午的时候就糟了，因为没有了买一赠一，客户就少了。少女奇怪地问画家：“怎么今天下午买花的人这么少？难道真的是你比较英俊潇洒，所以大家都来买你的花？”
　　画家笑道：“这个……有秘诀……”
　　少女连忙问：“有什么秘诀？”
　　画家笑道：“秘诀就是秘密的方法，既然是秘密的方法，又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呢。”
　　少女笑他：“你不告诉我算了，总有一天我会发现。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虽然下午我卖得稍微少了一些，但是今天一天比起往常，卖得多得多了。”这次剩的花不多了，于是他就把玫瑰花全送给了画家。
　　从此后，每一天，早上见面的时候他们会打招呼；午饭时分，画家就会帮忙卖花；晚上，画家总会收到少女的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