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彼蓝

8、八

　　八、
　　护院桃城连日来都很烦心，因为将军多日不曾有过好脸色、，每天在府中练剑，院中的假山以几何倍速度化为碎屑。今天他特意请了一会假，到街上来收罗奇珍玩意，希望可以让将军暂且忘怀烦恼。
　　连劈十几块山石，越前收了剑，阴郁地说：“桃城呢？”
　　“将军，桃城请了两个时辰的假，说有事要办。”
　　“哼！回来以后让他把院子收拾了。”
　　“是。”
　　回屋洗了把脸，换身衣服进了书房。
　　丫鬟知道他近日情绪不佳，特地点上了几星浣溪香，有宁神静心的功效。
　　越前胡乱看了一会书，又放下，干坐着。
　　不二受伤一定与皇帝拖不了干系！他绝对不相信凭着手冢的身手会护不得不二周全。那么，就是皇帝故意为之？可是，他图什么呢？若因不二的身份，他大可以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再动手。偏偏是与不二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皇帝就真的不怕悠悠之口吗？
　　在看不二的伤势，伤口虽深，却狭长细薄，可见是及轻利的剑锋所伤；细细想来，很像是摄日？用剑之人虽选择了不二的胸口，但又明显地避开了要害，所以流血并不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事先把自己叫走，是因为他怀疑什么吗？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半天没个头绪，越前叹气。皇帝的心思他猜不透，不二时时刻刻都处在危机当中。如果皇帝要杀不二，自己要怎么阻止？或者在皇帝未动手前，挑明了把不二要过来？可用什么样理由？如果皇帝放过不二……不，不会，这不可能。
　　烦躁地揉烂了手里的书，越前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就算真的要挑明，自己的势力还是单薄。可恨现今没有丞相，不然还能联合他。
　　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强戒备，走一步算一步了。

　　“阿武，将军在书房，吩咐了谁也不许进去。”
　　桃城挠挠头，道：“那我把东西先放在这。”
　　“什么东西？”越前拉开门，靠着门框。
　　“啊，参见将军。”
　　越前挥挥手，管事退下。
　　“什么东西？”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他发现这个桃城笨得可以。
　　“唔，是些小玩意，属下……买给将军的。”
　　“为什么？”越前扬起下巴。
　　桃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因为……为了报答将军知遇之恩。”
　　“哼，免了，庸俗。”
　　桃城尴尬地立在那里。
　　“拿过来我看看。”
　　“啊？”
　　“叫你拿过来！”越前觉得自己把这个笨蛋带回来就是为了消磨自己耐心用的。
　　桃城赶紧把包裹捧上去。
　　进屋放桌上打开，有万花筒、草编的会跳蟋蟀、树皮画的画、还有七巧板等等玩意。越前一个个地瞧，觉得新奇。忽又看见了九连环，便放下其他的，抓过来玩。
　　一面玩，一面想，不二会不会喜欢呢？
　　跳下椅子，道：“本将军有事出去，东西放在这，你下去吧。”
　　桃城追着问：“将军还喜欢吧？”
　　越前挑眉：“罗嗦！收拾院子去！”桃城笑着应了。

　　天气渐渐热了，不二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仍然每天过着睡觉打诨的日子。越前每天变着法子躲开人事，跑到不二这里来。有他的陪伴，不二虽然高兴，但也时刻提醒自己，不可与越前太亲密而让他多想。
　　越前进了宫，避免惊动皇帝，东躲西藏，悄悄地进了绚霞堂。
　　不二今早捡了只受伤的鸽子，越前到时他正在逗鸽子玩。
　　“哥，我带了样好东西给你。”
　　不二将鸽子放在篮子里，用绢子盖住，迎上越前：“裕太带了什么来？”
　　第不知多少次忽略称呼，越前递给他：“九连环。哥哥解解看。”
　　不二接过，坐下来摆弄着。时而抿唇思索，时而展颜微笑，时而苦恼地嘟嘴，时而得意地挑眉。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时辰，不二初愈的身子难免疲乏，道：“罢了罢了，明日再解吧。”
　　越前笑道：“哥哥已经很厉害了，我还没搞明白呢。”一面服侍不二睡下。不二打趣道：“天下地下只有我才能劳动你，嘻嘻。”
　　越前喃喃道：“是啊，天下无双。”
　　不二歪歪头：“裕太说什么？”
　　“没什么。”听见名字，越前叹气，果然还是头脑不清醒，记不起自己是谁么？
　　“你睡吧。”
　　不二给了越前一个栗子吃：“小小人叹什么气吶！”
　　越前苦笑：“我已经不小了，再过两年，要行冠礼了。
　　不二又给扣了下他的额头：“你永远是我弟弟。”
　　越前吃惊地抬起头：“你……想起来我是谁了？”
　　不二眨眨眼。
　　“那你为什么？”
　　不二笑道：“我可是人尽皆知精神失常了啊。”
　　越前明白了，不二为了自保，只得出此下策。
　　“你的东西哪里买的？”
　　“啊，是我的一个护院买回来的，除了这个，还有七巧板等很多。”
　　不二点点头，合上眼，嘀咕道：“哪天我也去买。”
　　越前守了一会，等他睡了，闷闷不乐地走了。
　　你把我当成弟弟，可我不想做你的弟弟啊！

　　比起越前，手冢到不常亲自来，就算来了，也是晚上，坐不了一会。他并非有意，正逢雨季，南部十一州县遭遇洪灾。多事之秋，赈灾才告一段落，疫病又蔓延开来，连京中也有了流言。朝廷上下忙得焦头烂额，手冢更是离不得一刻。
　　这天，秋白按照手冢命令，把冬青叫回武陵。二人一刻不停地参见手冢，手冢道：“辛苦。”
　　二人单膝跪地，秋白道：“属下不敢。”
　　手冢点点头，道：“秋白，你去告诉春城，盯着将军府。”
　　“是。”秋白领命退下。
　　冬青仍跪着，手冢将朱笔放下，道：“有件事，要你去做。”
　　冬青恭顺地埋下头。
　　“去一个人身边，调查进出他住处的所有人，亲尝他的每一份食物，确保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能伤害他。明白吗？”
　　“是。”沙哑暗沉的声音答道。
　　手冢又道：“朕现在带你去见他。你要好好记住他的味道，寸步不离待在他身边，切勿暴露。”
　　冬青叩首。
　　“倘若他有丝毫闪失。”手冢没再说下去，他起身，龙袍下摆在冬青低垂的视线里扫过。冬青站起来，跟上手冢。

　　不二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拎着缀锦阁的糖糕，吃得颇欢。早上一溜逛下来，背上的小背囊装得满满当当。
　　路过茶楼，一时心动，只在书上看到过品茶雅趣，一直没机会见识一下。
　　进去挑了靠窗的雅座，小二殷勤地招呼着。
　　帝都的人们都好茶。他们生活在天下脚下，富贵安闲，时常找地方打发时间。戏坊太吵，书斋又太雅，正经是这吃茶，不管是在茶楼还是茶棚，沏上一壶，几位好友一坐，天南地北侃上一阵，一上午就过去了。
　　不二乐陶陶地饮着茶，趴在桌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哟，二位客官，对不住，小店雅座都满了，您看……”
　　“什么客人不管，必须给我家爷让开。”阴沉的男声说道。
　　一阵对话将不二的视线吸引过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吐吐舌，心道：冤家路窄。
　　手冢也看见了不二，这个人的存在感即使是在人群也是不容忽视的。他天生温和，气质暖煦而不带凌厉，有着惊人的亲切感。
　　暗哨今早来报，说不二似乎从绚霞堂的密道出了宫，于是手冢才推了事务赶来。当下，他对小二说：“我等与那小哥一桌。”
　　店小二只得和不二打商量，不二对小二一笑，眉眼弯弯：“好。”
　　手冢一撩衣摆自若地坐下，黑衣侍卫站在他身后，警惕地观察四周。
　　不二扭过头，觉得有些不自在，总有道探寻的目光扫在他身上。人在不自在的时候，对外界反而越在意。不二就将身周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左首有人正在向同伴抱怨今天买东西买贵了，白白给了奸商十文钱，身后那桌则正在商量家里女儿出嫁的事宜……
　　然后右首那桌压低着声音忿忿道：“今年真是不吉利!”
　　不二动了动，因为如果没有弄错，对面的手冢停下了喝茶的动作应该就是为了听那桌的话。
　　“还不到半个月，此次遭了洪灾的六个州中就有五个疫病。我赶紧抛了田产宅邸跑到京师躲避，各处的生意都停了，聿州那边更是损失殆尽，唉！”
　　“是啊，的确不吉利啊!别说马兄你了，今年我的绸庄也因为这洪水损失惨重，赔了足足三千多两银子，还欠了一大笔债，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哎，真奇怪，年年风调雨顺，就今年居然发了这么大的洪灾。听家里老人说，这样大的洪水是百年难遇呢。真是奇怪啊。”
　　“哎，百年难遇么……说起来马兄你有没有听到那个传说啊？”
　　“哪个……哦，假龙……是么？还有战神……灾难……”后面的声音压低了。
　　“哎，开始我倒也不大相信，不过后来一寻思，没准真的是老天发怒啊，不然怎么会那么倒霉又那么巧？”
　　“轻点吧……不过的确……真的很巧啊……”
　　不二看到手冢的手指握着那茶杯，微微用力。然后喝了一口茶，样子就像在喝酒。
　　那一刻，不二忽然明白了，那个流言已经传到了当事人耳里。
　　他观察手冢，后者仍是冷冷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这个手冢国光，果真好气度，很有趣的人吶！
　　之后谈话又转到了生意经上，声音也渐渐大了，他们早已经忘记刚才的话题。
　　一壶茶品完，手冢道：“一起走么。”
　　不二笑着答应，拎着小包走出去。当然是手冢付的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