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彼蓝

9、九

　　九、
　　手冢发了皇榜，寻找名医治疗疫病。半月后，武陵府尹上奏说，有位名叫白石的人自称能治疫症。手冢听见白石的名字，知道是江湖盛传的“圣手仁医”，即刻命人请进宫来，百官则是出玄武门迎接。
　　白石见如此隆重，微微一笑。及至见了皇帝，稍稍屈膝，道：“草民拜见皇上。”手冢亲扶他起身，道：“先生不必多礼。”、
　　小夏子看见白石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绿水衣衫，戴着斗笠的男子，奇怪地想，蒙面之人居然能被放进来？急忙道：“这位公子，陛下在此，劳烦您摘了斗笠。”
　　那人声线柔和，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草民相貌粗鄙，唯恐污了皇上的眼。”
　　听闻声音，手冢知道是故人。便道：“无妨，赐座。”
　　“是。”
　　“多谢皇上。”
　　看茶之后，手冢屏退了下人。
　　绿衣男子这才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美丽得不可思议的脸庞。凤眉修目，朱唇瑶鼻，双颊柔润如玉，自然微卷的长发如瀑，精致的五官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不但容色绝丽，而且气度高贵，气质华美，水晶般透亮清澈的双眸尽显笑容。
　　与不二破冰还暖春意和煦的笑容不同，他的笑容衬着秋天的忧伤。
　　手冢道：“幸村君，别来无恙。”
　　幸村微微颔首：“承蒙陛下洪福，一切皆好。”
　　两人相视一笑，白石喝茶不语。幸村又道：“皇上，草民不通医道药理，想着御花园风景如画，恳请陛下恩准草民去逛逛。”
　　白石也道：“皇上就让他出去吧，他的身体才恢复，理应多走走。”
　　手冢道：“朕准了，幸村君无需拘礼。”
　　幸村出去了，白石道：“自碧梗峰一别，如今再见，人事变迁，我这山中隐农顿感岁月欺人啊。”
　　手冢道：“当年若非先生相助，解了瘴气之危，朕的军队必定损失惨重。请受朕一拜！”下座鞠躬。
　　白石忙跪下，道：“草民如何受得起皇上大礼！医者父母心，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手冢扶起他，道：“此番疫病，还希望先生能尽快找到解决之法。”
　　白石一笑：“定当尽力。”

　　因为暑热，不二中午无法入睡，闷坐屋里解九连环玩。幸村推门进来，不二抬头看了一眼，直愣愣地站起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幸村一笑，放了斗笠在桌子上，道：“不认得了么？”
　　不二机械地摇摇头，嗓子好像被卡住了，颤抖着双手放下九连环，终于挤出一个字：“你……”
　　幸村笑道：“能见到不二周助惊呆的样子，不枉我日夜兼程来这一回啊。”
　　“精市！”不二扑过去，给了幸村一个拥抱：“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又触电一般放开他的手，走到门口，左顾右盼，关上门。幸村阻止他：“这又是为什么？皇帝一定知道我们是至交。”
　　不二叹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想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幸村摇头笑道：“当年我病重，你上下求药救我，可曾麻烦？危难之余送我出城，可曾麻烦不曾？”
　　不二灿烂一笑：“是我失言，精市快坐。”
　　幸村见不二找茶叶，便道：“周助，你别忙了，我正吃着药，得忌口，坐下来吧。”
　　不二听了，连忙倒了杯水给他。
　　对面相坐，幸村仔细端详不二一番，心中又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二人竟有再见的一天，难过的是不二最艰难的时候自己无法陪伴。
　　“精市的脸色比先时好了。”
　　“天天吃药，不好也熏得好了。”幸村笑道：“你瘦了。”
　　不二摇头不语。
　　幸村知道无需再问，答案肯定饱含辛酸。便用话岔开，又问他进来睡得好不好吃得如何，又问他京城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又问他手冢待他如何。
　　不二笑：“还能如何？成王败寇，坐着等死罢了。”
　　幸村蹙眉，冷笑：“我竟不知，你的命就这么轻贱！说不要就不要，你别忘了，是谁为你殚精竭虑谋划一生？是谁拼死换你活命？又是谁临死前要你好好活下去！？你说这话，”指着自己：“又叫我这个被预言活不过二十五岁的人如何想！”遂闭上眼睛，痛惜道：“我认识的不二，不是这样的！”
　　不二咬着唇，仰起头，阻止泪落。
　　童年时志向远大，少年时意气风发，如今想起，就似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幻场景。不二周助从来聪慧过人洞察天机，不二周助从来运筹帷幄不肯认命。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努力摆脱命运的枷锁，跑啊跑，可总也看不见尽头。
　　不二周助也是会累的……
　　幸村自悔说话重了，想起他死去的家人，又想到自己，悲戚交加，胸口一窒，猛地咳嗽起来。
　　“精市！你没事吧？我去倒水……”
　　幸村伸出白近透明的手扣住不二的腕：“不碍事，你扶我去床上躺躺，好吗？”

　　幸村躺着歇了一会，脸色缓过来。他看见不二担心的样子，笑道：“没事了，”戳戳他的额头：“你啊！……”
　　多少话再也说不出。
　　不二捂着额，想起小时候调皮，害得真田替他受罚，幸村知道了，也是这样笑笑，戳戳他的额，无奈地叹一句，从不责怪。
　　“我晓得你豁达，不必我再费舌。你才二十出头，有多少时光可以慢慢度过。等过些年，我们一起周游列国可好？”
　　不二心中感动，但故意调皮地笑道：“那时精市已经垂垂老矣，目浊耳钝，恐怕走不动喽！”
　　幸村装着打他一下，笑道：“不过是长你几岁，就这么编排我！”
　　不二忙告饶，道：“玄一郎哥哥要是知道了，我会死得很惨的！”
　　幸村又好气又好笑：“说得更厉害了！小心我真的打你，咳咳咳~”
　　不二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不敢再闹，道：“他住在京郊，我见过他了。”
　　“哦？”幸村眼神一亮，忙道：“真的吗？他好不好？”
　　“精神还好吧……”不二苦笑：“只是，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幸村握了他的手：“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玄一郎会明白的。”
　　不二黯然摇头。
　　“那你为何不肯将真相告诉他？”
　　“吉川已死，你想想玄一郎哥哥的脾气，多说无益。唉，如果他恨我让他还存有对这世间的执念，那就让他恨吧。”
　　幸村叹气：“周助，你的善良早晚会害死你。”
　　不二微微一笑：“这一生，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幸村暗暗叹息，打起精神笑道：“好了，你看，连我这个不相信奇迹的人都打破什么什劳子命相活了下来，你和玄一郎还会记仇一辈子？”
　　不二道：“你平安最要紧。”
　　幸村笑道：“是啊，还得多谢你，帮我去找白石藏之介。”
　　“你我之间，说谢谢是要折煞我吗？”
　　幸村一笑：“说的是。”

　　幸村从不二处出来，有宫人来找他说皇帝宴请他与白石。
　　饭毕，白石去太医院打点药材和人手，幸村待了一会，和手冢说了一会话，婉谢皇帝盛情，离宫回客栈休息。
　　手冢就寝前，冬青求见。
　　“主上，幸村精市去见了不二周助。”
　　手冢擦拭摄日的手停了停，道：“他本是不二至交，又是旧仆，意料之中。”
　　“属下以为，他们聊的都是琐事，不值一提。只是关于真田玄一郎，仿佛有隐情。”
　　“仿佛？”手冢一个眼神扫过去。
　　“属下知错，是确有隐情。”
　　“很好，去通知春城。”
　　“是，属下告退。”
　　放下拭剑的软绸，手冢手腕一翻，长剑截空刺破。
　　“铮——”龙吟喝喝，宝剑入鞘。
　　烛火被劈成两半，拉长了手冢渐渐隐在帷幔后的深沉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