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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秉烛终章 280 ...


  •   而且忽然说「这个颙衍是假的」什么的,对这些活在平凡日常的高中生而言毋宁太超现实,如果没有拿出相应的证据,竟陵不认为有人会相信他的鸟话。

      再说……竟陵举高芬妮给他的蜡烛,仔细端详走在他们前面十公尺的青年。这个妖鬼复制得还真是细致,除了那头举世无双的鸟窝头乱发,连肤色、脸上的细纹、眼下的黑眼圈,还有那双上薄下厚,就竟陵看来十分性感的唇,还有走路的样子、甚至连皱眉时的弧度,都和他熟悉的那根玉米笋一模一样。

      而且这个「颙衍」显然还勤做了功课,对颙衍过去的人际关系了如指掌,他看到站得远远的他,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就是他熟悉的、那种又关心别人却又不敢表态的别扭神情。

      『什么啊……你也来了,这么小孩子气的东西……你抽到哪个学生?』

      说完还搔了搔头。如果是演戏,竟陵真想颁个奥斯卡小金人给这个妖鬼。

      那个鬼子桃惜似乎也对颙衍的真实身分有所疑虑,竟陵看她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问题,「老师刚才,是在土地庙里回应我们吗?」

      「土地庙?啊,你说你们用香享连结庙石的事。我还没找妳算账,真是乱来,庙石是妖鬼攻击时头号目标,你把自己的灵元连结上去,等于把自己也变成箭靶子。不好好看着你们,你们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老师这些日子……都待在土地庙里吗?」

      「嗯,我还能去哪里?之前因为一些原因受了重伤,养伤养了好久,都快闷死了,聊天室最近都没人……啊,我、我没有在上灵异版的BBS。」

      「那老师的身体现在没问题了吗?」

      「怎么会没问题,但有什么办法,你们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还能安心在土地庙里躺着吗?」

      竟陵看桃惜和那个「颙衍」一来一往,拿着蜡烛越走越远,感觉桃惜似乎也逐渐没了戒心,完全相信眼神此人就是真正的颙衍。

      竟陵也承认,要不是他亲眼目睹颙衍早已剃了胡子,而且在神兽眼皮下看护着,他也会相信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颙衍。

      有了上次被妖鬼暗算的前车之鉴,竟陵也不敢贸然接近那个妖鬼。据颙衍警告他的说法,如果是那个叫壁丹的妖鬼,他只要透过单纯的接触就能侵占对方的灵元,进而取代那个人的存在,因此在摸清楚底细前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他看了眼身旁的秉烛,他显然也是同样心思。

      「不过……他还真是好像颙衍老师啊。唔,应该说是原本的颙衍老师。」

      秉烛看桃惜和颙衍有说有笑,虽说大多数时间是颙衍扳着脸听桃惜报告近况比较多,但那副爱吃假小心、心软的要命却硬要装逼的神情,活脱脱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颙衍。

      应该说,比起现在土地庙里那个来路不明的混合物,眼前这个颙衍至少在外显上,更接近他所认识的「颙衍」一点。意识到这种想法让秉烛吃了一惊,他忙摇了摇头。

      这个人是妖鬼,不是颙衍老师,秉烛告诉自己。

      他往山道的方向看了一眼,真不愧是戏剧社社长主办的试胆大会,从观音庙到第一关卡的路上先是设有几盏昏暗的小灯。但随着越接近关卡,小灯的数量便逐渐减少,越得倚赖手上那根摇曳不定的蜡烛。

      黑暗当然不妨碍竟陵和秉烛的视力,但显然对桃惜和青年有所影响。两人的脚步放慢下来,桃惜似乎很怕手里的蜡烛熄掉,一直战战兢兢地盯着微弱的烛焰。

      「老师……之前在墓地里教我的那些东西,是很困难的东西吗?」

      两旁出现高耸的树木,看来是接近第一个关卡。竟陵在山道两旁看见不少熟悉大树,没想到观音山也有梧桐木,虽然不像从前他的故乡那样,随便一棵都是千年神木,但走在似曾相识的林道间,竟陵还是有种肃然起敬感。

      「之前教的?你是说易术吗?」

      拥有颙衍外貌的男人搔了搔头。

      「那是权宜之计,当时妳们被狍兽袭击,我要是不教你一些基本对敌技巧,你和副班长必死无疑。不是这样我本来绝不会随便教人那种东西,也不应该。」

      桃惜的表情有些不解,「但是……如果学会那些的话,不是可以保护自己吗?」

      「颙衍」沉吟半晌,竟陵在他脸上看到熟悉的别扭神情。

      「我小的时候……因为跟别人不太一样,所以吃了不少苦头。」

      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出口般,叹了口气。

      「我在归如小学念书时,被班上同学当作是怪物,我也知道自己不正常,至少大部分小学生上厕所的时候,不会有奇怪的色老头蹲在旁边跟他聊天。」

      「后来状况随着我长大越来越严重,到了如果我不学点什么控制我的能力,我会在人类世界里活不下去的地步。所以尚……我的长辈才开始教我易术,为的是让我能够活下去。」

      树林似乎到了深处,竟陵在那些林木围绕的中心看见一棵参天大树。他还是第一次在归如看到这么大的梧桐木,那棵树的枝枒朝两旁延伸,下头盘根错结,周围竟不容其他树木生长,在这种深夜时分看上去,竟有种那棵树是妖异之物的压迫感。

      「但你不同,班长。你有你母亲的庇护,你很幸运拥有负责任的父母,你的母亲虽然身为鬼子,但她应该是希望你过正常人的生活,才以妖鬼的身分去向妈祖求了这个封印。让你即使天生和一般人不同,也能在一般人的世界好好活着。」

      竟陵看「颙衍」抚了下桃惜的头,顺手碰了下她的眼镜,在那棵大树前站直脚步。

      「别辜负你妈的用心良苦,这边的世界一点都不有趣,只会让你一再失去重要的东西。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从一开始就没学会那些东西。」

      他说着,桃惜也在大树前停了下来,颙衍的话似乎让他陷入深思。竟陵和秉烛躲在离梧桐木一段距离的,同样听得满是迷惑。

      他本来以为眼前的「颙衍」不过是个妖鬼,以之前和壁丹对敌的经验,那个妖鬼虽然狡诈又心思细腻,最开始取代拳社的织菊时,连颙衍也没查觉出端倪。但时间久了必定还是会出现破绽。

      不管再怎么「取代」,终究不是原来那个人,不可能和本人相同。

      但不单是现在这个颙衍的外貌神态,这番话除了颙衍本人,竟陵很难想象其他人能这样发自肺腑地说出口。

      他忽然觉得心慌。他记得颙衍和他提过,壁丹自陈在刚取代他人时,会有一段记忆混乱的时期,有段壁丹本人也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人的时期,会按照被取代人过去的行为模式行动,也因此颙衍才会连学生被取代都查觉不出来。

      但这次状况不同,颙衍并没有被取代。虽然不清楚眼前的妖鬼用了什么方法,但这次的模式明显和之前几次都不相同。竟陵本来有自信不管谁假扮颙衍,以他对颙衍的感情,肯定都能一眼看穿。

      但颙衍这番话让他信心剧减。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有两个颙衍?还是说,土地庙里那个其实才假的颙衍?

      竟陵回想着刚才那个冷淡地对他说着「你得学会放下」的颙衍,那种令人陌生的干练感,还有和尚融对视时,浓得出汁的眷恋眼神。事实上要不是确定眼前这个颙衍是妖鬼,看到那些熟悉的语气和眼神,竟陵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扑上去拥抱他的冲动。

      「啊……第一个关卡好像到了,老师,我们抽个签、换个蜡烛吧。」

      桃惜好容易从颙衍那番话中缓过来。她像要冲淡气氛一般,拉着颙衍走到梧桐木下,只见树上吊了十几个像是巫毒娃娃一样的事物。

      桃惜将其中一个娃娃翻过来,只见那些娃娃虽然用的毛线颜色各异,但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像某个人。

      「……这是我的娃娃吗?」

      竟陵听见那个颙衍问。就连迟疑的语气也十分神似。

      「嗯,这是女生班大家一起做的,本来是祈愿老师早日康复用的,后来芬妮就想说拿来抽签用也不错。」

      桃惜说着,她把手上的蜡烛交给颙衍,从树上扯下其中一个巫毒娃娃,只见巫毒娃娃的后面连着一张纸签,显然就是刚才芬妮说的任务签。

      「这娃娃做得真逼真,衣服还可以脱。」

      颙衍对娃娃似乎颇感兴趣,拿在手上把玩了一阵。

      「阿芬说要做得话逼真一点比较好,所以请手艺社的同学帮忙,按照老师的样子画了版形下去做的。下、下面也有那个器官。」

      「……我只看到一根毛线。」

      「嗯嗯,做得很像对吧。」班长推了下眼镜。

      竟陵看那个人用他熟悉的表情撇了下唇,桃惜似乎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她打开了签,把内容念了出来:

      「『任务No.6:请到场的两人轮流向对方告白自己喜欢的人。』,啊……这应该是芬妮写的吧,可惜不是她自己抽到……她应该很想跟知诚学长抽到这个任务。」

      桃惜笑了下,表情有点无奈。她接回颙衍手里的蜡烛,沉忖半晌,开口说道:「所以,老师愿意听我说吗……?」

      「颙衍」皱了下眉,「说什么?」

      桃惜扬了下手里的纸签,「任务啊,关于我喜欢的人。」

      他没等「颙衍」回答,便径自低下了头。

      「老师,我从小到大没谈过什么恋爱,对男生也没有太多感觉。老师之前帮了我和阿芬很多,应该也知道我们的情况,阿芬很容易被帅哥吸引,从小到大,我常常看她因为喜欢上什么男生而兴奋,又因为哪个帅哥学长交了女朋友而沮丧。」

      「之前我和阿芬那件事……要不是阿芬以为我喜欢知诚学长,恐怕她也不会这样做。妳别看阿芬这样,好像总是在胡闹,见一个喜欢一个。她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她虽然总是嚷着要倒追哪个男生,但一直以来,我从没看她下定决心和什么人在一块。」

      「颙衍」静静听着,秉烛和竟陵也都屏息以观。桃惜又说道:

      「她会那样伤害我,也是因为对自己没有自信。我和她认识这么久,直到最近看着她,才慢慢想通这一点。」

      「颙衍」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他搔了搔后颈:

      「你不说要讲妳喜欢的人吗?这跟那有什么关系。」

      桃惜抬起镜片下的眼眸,看了颙衍一眼。

      「我刚刚,说希望能够学习易术,并不是对老师说的那个世界好奇。而是……因为我希望保护某个人,某个看似活泼、外向,但其实对感情很胆怯、对自己没自信,看起来无所不能,但其实有某个地方很脆弱的人。」

      「那个人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既然她无法保护自己,我就守在她身边,为此我想尽可能地坚强起来,坚强到即使她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能默默守护在她身后,保护他一生、一辈子。」

      竟陵看这个小女生低下头来,她手上还捏着那个颙衍巫毒娃娃,像是告解什么似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看「颙衍」露出一副意外的神情,似乎没意料的会在这种情况下听见学生的真心话,某些方面算是最私密的告白。他神色有点尴尬,半晌吐了口长气。

      「很辛苦喔,一辈子什么的。」

      颙衍说道,桃惜抬起头来。

      「一辈子很长的……特别是对方无法接受你的状况下。虽然妳有妳自己的理由,但对方不见得能了解,说实在也没义务了解。就算你再辛苦、再累、牺牲再多,对你在意的那个人而言,很可能都是一厢情愿,都是多余的,反而造成他的困扰……即使如此妳也无所谓吗,班长?」

      桃惜蓦地张大双眼,竟陵看她镜片下的眼眶微微发红,但眼神很快坚定起来。

      「无所谓,老师。」她捧着蜡烛,让烛焰映照她属于鬼子那只眼瞳。「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

      桃惜微笑起来,竟陵看颙衍望着桃惜的脸,表情十分复杂。他心里澎湃,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蓄积着的疑问,像是海潮一般,一波比一波汹涌地冲击着他的心绪。

      他本来已经有心里准备,「那个」颙衍可能就只能以这种方式存活在世界上,虽然有别人的影子,但总比颙衍一死了之好。在知道颙衍形灭的瞬间,竟陵就已经隐约明了一件事,没有什么比颙衍这个人从世上消失更可怕的事。

      只要那个人还活着、还好好活在他知道的地方,即使跟以前有那么一点不同,或很不相同,甚至对他不再眷恋,竟陵都觉得好像可以接受。他在从土地庙来到观音山的途中想了许多,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顿悟了。

      但眼前这个「颙衍」却击溃了他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沙堡。这分明是颙衍!这才是他的衍!那个明明聪明绝顶,某些方面却笨得令人生气、明明消极懒惰的要命,却又在关键时刻格外强势的归如土地神。

      「啊对了,老师呢?老师还没完成任务呢。」

      桃惜用手拭了下眼镜下的眼楮,把签按到颙衍手里,「老师也说说自己喜欢的人?好像还没听老师谈过这个话题呢,初恋情人还是宠物也没关系,一起完成任务吧?」

      颙衍张开唇,好像要说些什么,竟陵发觉自己竟紧张起来,对于签上问题的答案。他感觉秉烛贴在他身后,似乎也在专心倾听。

      但颙衍舒了下肩膀,露出竟陵熟悉的不悦神情。

      「说是可以说,但前题是没人在旁边偷听的情况下。妳刚才应该先有个预警的,白白让他们偷听了。」

      他忽然提高声量,「偷听少女的告白是不道德的,我不记得有这样教过你们……虽然其中一个不是我教的就是了。还不快给我出来,竟陵、秉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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