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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秉烛终章 27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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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跟你走,九长老。」
男人说道。尚融闻言蓦地回首,「颙寿!」
颙衍有点懊悔,要是刚才一发现被包围,不顾一切突破重围的话,搞不好还有一搏的机会。不得不说阎魔实在工于心计,故意派大寺最没有战力、又是和颙衍有深厚交情的九妹过来。面对久染,男人承认他确实无法立即痛下杀手。
「但条件是,大寺得放过神生之兽。」
男人喘息着。久染瞬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无法将你带走,将神兽留下。实际上也办不到,你自己也该知道,神兽认你为主,你被带到大寺,他不可能不来救你,我们不能冒大寺被神兽捣乱的风险。」
她又叹了口气,这回语气柔软许多。
「与其让他在外头胡来,尚大哥跟着你,你也比较安心吧。你放心,我承诺不会让哥哥动尚大哥一根寒毛。」
男人抿了下唇,似乎在犹豫什么。尚融看他五指一紧,又缓缓松开。
「我知道了,我不会抵抗,神兽也不会抵抗,既然师傅们对我的所做所为有所疑虑,我随妳去向长老们说明也无妨。」
尚融感觉久染松了一大口气,「你能明白就好。福德正神,请你解除土地庙的术场,在你赴大寺说明期间,大寺会代替你维护归如土地庙的安全。」
男人抿紧了唇,尚融和久染都没有出声,土地庙的安斗灯是福德正神亲手所点,等于是土地神最强而有力的术场,也因此在土地庙里摆平土地神格外不易。一但术场解除,等于失了主场优势,他和尚融都将任人宰割。
但男人沉默良久,最终仍是伸出手来,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一度复燃的安斗灯随即一个个漫灭,土地庙陷入黑暗之中。
「福德正神,请你伸出手来。」
久染又说。男人回头看了眼尚融,尚融仍被那些白箓寺卒包围着,脸上表情既惶惑又紧张。他回过头,依言伸出苍白的手腕,久染便像当初捆绑竟陵一样,黄色符箓在男人已然没了肌肉的细腕上绕了一圈,陷入男人的肌肤里,留下红色的图痕。
久染却没停下动作,她指尖微扬,黄色符箓又缠上男人的胸口,顺着滑下男人的腰际,再缠绕住男人同样细瘦的脚踝,在两只足踝间绕了圈,又蓦地缩紧。
男人闷哼一声,他知道那些黄色符箓是大寺特制的绳索,古称「缚仙索」,专门拿来束缚道行高深的罪犯。过去颙寿也在协助大寺逮捕罪犯时用过几次,却没想到有天他自己会用上。
缚仙索不单是束缚身体,连带也有剥夺精守使用的功能。绳索在男人胸口缩紧,逼得男人不得不把紧缚的手腕贴进胸口,屈起身体,跟着脚下一软,整个人被缚仙索捆得软倒在地。
「颙寿!」尚融又叫了一声,他骴牙咧嘴,几乎就要不顾一切扑过来。
「抱歉,阿衍,你……『颙寿』的力量太过强大,又有反抗大寺的纪录,我们不得不做些适当的保险措施。」
久染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她指尖微垂,剩余的符箓缠上男人的双眼,遮蔽了男人仅存的视线。男人从头到尾没有多做反抗,他侧躺在地上,微微喘息着。
「请让我……和神兽说句话。」
男人说道,他眼上缠着缚仙索,看不见久染的方向,只能朝着夜空的一方。久染似乎还在犹豫,但男人很快又说。
「拜托,久染,只是私人的几句话。就看在……我们曾经在这间土地庙相处这么久的情分上。」
这话似乎打动了九天玄女,她抿了下唇,点了点头。
「带福德正神过去。」
她指示身边的寺卒,两个白箓寺卒便从腋下提起被捆得像一根棒子的男人,将他拖到尚融身边。男人的头脸凑近尚融,唇瓣凑到他耳边。
「阿融,你要保重自己。」
尚融听见男人说道,刚要说些什么,蓦地脑海传来男人细微的声音:
『让忌离顺着水路,暗中跟随我们到大寺,再俟机而动。』
尚融心中一动,男人是以精守跟他对话,虽说传话需求的精守不多,但在缚仙索的威力下,男人居然还可以动用微量的精守,大寺的疑惧显然其来有自。
男人伏在他肩头,又说道:「不用担心我。大寺的长老都是我的师傅,我是他们养大的孩子,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男人说着,尚融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堪称狡诈的微笑。还来不及多问什么,左右两个寺卒已一提他手臂,将男人提离尚融身边,往归如土地庙外拖去。
「我们会平安无事的,阿融。」男人微笑着说。
***
秉烛伏低身子,悄悄地从观音庙后窜向眼前漆黑的山道。
他本来只是奉颙衍之命,送知诚回观音山的家。一路上知诚也向他说明了试胆大会的事情,他也借了秉烛的手机,传讯给在观音庙等待的两个女学生报平安,但略过了颙衍的事情。
因为知诚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颙衍的状况,只说颙衍老师很好,因为生病了在家休养等等。
这座观音山的阴气之重,也让秉烛感到吃惊。一路上秉烛至少看到一打妖鬼从自己面前若无其事地经过,还有几个用看到会走路的鸡腿的眼神看着他和知诚,而打量知诚的妖鬼压倒性的多。
搞得秉烛不得不牵着知诚的手,依着阎魔教他的方法,用结符保障学长的安危。
「……秉烛学妹。」
看秉烛神色严肃地牵紧他的手,知诚略感害羞之余,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这位学妹自从被剑社的竟陵一剑切断长发,换了发型之后,知诚总有种秉烛变了个人的感觉。
特别是他现在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强势地拉着他往观音庙的方向走,这举动让他觉得很MAN,几乎有种秉烛是男性的错觉。虽然知诚知道不可能,是男生就不会待在女生班了,他为自己想象力丰富感到抱歉。
「是,知诚学长?」
「秉烛学妹……和颙衍老师,很熟吗?」知诚问道。
秉烛回头看了他一眼,保守地答道:「我和老师住在一起,老师也很照顾我。」
「秉烛学妹喜欢……颙衍老师吗?」
知诚脱口问道,他看秉烛惊讶地望着他,忙又摇了摇手。
「啊,抱歉,我是听芬妮学妹说的,他说秉烛学妹你好像在跟颙衍老师交往。不、不过芬妮学妹常常会说一些有的没的,如果不是的话请别在意。」
知诚诚恳地说道。秉烛心中惶恐,自从护心咒被解消后,秉烛便感觉自己的气海经常翻涌,而许多片段的画面随着精守骚动,像是烟火一般争先恐后地冒出火花来,让他的思绪也乱成一团。
颙衍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土地庙的将来……秉烛觉得自己就像是条小船,被莫名的大浪推着前进。而无论小船的走向还是大河的流向,都不是他能掌握的事情。
『保护颙衍老师』——秉烛只觉得脑海里有个声音,或者该说是执念,驱使着他动作,彷佛咒语一样。
仔细想起来,打从他第一眼见到那个满是胡碴的鸟窝头男人开始,那份执念就一直藏在脑袋深处。只是随着时间,那份执念越来越鲜明,秉烛隐约感觉得到,他会来到这里,会住在土地庙里、待在那男人身边、甚至喜欢上颙衍,都是为了那个执念。
而当那个执念完成……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他就会回去他该去的地方。
具体而言秉烛并不知道是哪里,但总之不是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归属之处。
这样的预感让秉烛感到寂寞,同时也觉得彷徨。包括现在发生在颙衍身上的那些事情,秉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那个已然不是原来那个人的男人。
「嗯……喜欢啊。」秉烛说道。虽然他常会分不清,自己对那个男人的好感,究竟是出于这整个夏天,在土地庙与颙衍相处的过程,还是心底那个执念驱使的结果。
知诚意外他的坦率,正要说些什么,前方山道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好像是女孩子的笑声,知诚「啊」了一声。
「是桃惜学妹,看来我来晚了,试胆大会已经开始了。学妹,我们得快点。」
知诚说著作势就要往观音庙那头走。但秉烛停下脚步,他也认出树林那头的人是桃惜,只见桃惜手上拿着一支白色蜡烛,倚靠着蜡烛的火焰照亮漆黑的山间道路。
但除了桃惜,桃惜身边还有个人。秉烛初始还认不出那是谁,直到桃惜举高手中的烛焰,烛光照亮了那个人的脸。
秉烛瞇起眼睛,看着前方那个牵着桃惜手掌的青年。即使是七月的大热天,青年仍旧穿着黑色的长袖西装外套。从前秉烛常觉得颙衍的穿著相当复古,还听竟陵因此嫌过颙衍古板,但颙衍总是嗤之以鼻,还很得意地展示他放在西装外套内侧的各式符箓。
而现在那个青年就穿着那件西装外套,虽然通往观音山顶的路一片漆黑,秉烛还是隐约看得见,青年的外套内侧放着整排的黄色符箓。
牵着桃惜手的人,是颙衍。应该说是从前的颙衍。
秉烛这下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看桃惜和那个「颙衍」手牵着手越走越远,就要消失在山道那一头,秉烛再顾不得其他,他松开知诚的手,想了一下,按着他的肩,把他推到一株松树下,又嗫指出血,在树干上飞快画了个阵符。
「学长,你待在这里不要动。不要乱跑,也不要离开这棵树,不可以跟不认识的妖鬼走,知道吗?」
知诚听得愣愣的,但秉烛气势惊人,他只得点了点头。秉烛随即以惊人的速度窜出树丛,朝山道那头追了过去。
秉烛的脚程本来就比一般人类快,对方似乎也没有刻意赶路的意思。他很快在一座树林前追上桃惜和那个不明青年。
他脑袋十分混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找个隐密的草丛伏下身来,观察班长和那个有着颙衍脸孔青年的动静。
桃惜似乎一直在和青年说些什么,两个人对话自然,看那样子,秉烛便知道桃惜把青年当成了颙衍本人。但对不久前才见过颙衍本人,经历了刚才土地庙前经心动迫那幕的秉烛而言,他立刻就能断定这个「颙衍」是假货。
只是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他曾听竟陵说过,有妖鬼会拟态成他人的样子,其中当然也包括归如土地神在内,之前竟陵就曾被拟态的妖鬼欺骗过。
他看桃惜指着设置在山道旁的灯笼,似乎要引导「颙衍」往更山上的方向去,身子微弓,就要发足追上去。
然而他才动了一步,就感觉身后有人朝他袭来。秉烛的反应极快,他下身不动,上身微侧,右手往后一抓一翻,那个人的手腕便被他抓在手里。
但对方的反应也很灵敏,手腕一折一抽,轻而易举卸开秉烛的掌握。
秉烛一惊,心知遇到了高手,他仍然没有回头,左手撑地,身子在半空中抽起,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翻身跃起,双足落地时两掌同时向反方向推出,眼看就要击中对方胸口。
但那人「唔」地低呼一声,熟悉的嗓音让秉烛顿时收住了势。
「竟、竟陵哥?!」
秉烛吃了一惊。偷袭他的人竟是竟陵,他似乎和秉烛一样伏在草丛间许久,道服上全是露水。那双凤眼在漆黑的树林间有些微红,注视的方向显然和他相同。
「……嘘。」
竟陵很快又压低身子,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往桃惜和青年的方向一指。
秉烛虽然诸多疑问,但也知道竟陵的意思,他点了下头,两人便一起在草丛里伏下身子,尾随着桃惜和青年往山顶上潜行。
「竟陵哥……也来参加试胆大会吗?」
桃惜和青年走了一阵,又在山道上伫足,似乎是在找路。秉烛压低着身子,对竟陵的现身颇感意外,特别是看到他手上揣着的白色蜡烛。
「少啰唆。」竟陵似乎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秉烛看他目光注视着那个穿着黑色西装外套的青年,青年抱着双臂,满脸神色不善地和桃惜对话着,好像在数落这地方有多么危险、怎么会选在这种地方试胆大会之类的抱怨。那种模样、神态,都和他们两个共同认识的某个土地神一模一样。
「是妖鬼吗……?」
秉烛低声问竟陵。虽说他感觉得出,这个凤凰的遗族一直对他有敌意,但以现在的情势,他们也只能信任彼此了。
「应该是。」竟陵冷冷地说道,秉烛看他伸手抚向脖颈后侧,似乎在回忆什么事。
「不过……我感觉不到这个妖鬼的精守,虽说如果道行够高深的话,有可能会感觉不出来,我之前遇到那个讹就是这样。」
打从「颙衍」在土地庙前现身,竟陵便隐隐知道事情不妙,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颙衍」的真实身分,竟陵知道自己绝不能放着不管。
他也想过当场揭穿这个胆敢冒充归如高中女生班优良教师的妖鬼,但颙衍一现身,那些一无所知的女学生们很快朝颙衍围过去,竟陵根本无法接近。
而且忽然说「这个颙衍是假的」什么的,对这些活在平凡日常的高中生而言毋宁太超现实,如果没有拿出相应的证据,竟陵不认为有人会相信他的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