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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对于需要晨昏定省的娃儿们来说,长达数月的夏季真是令人难熬的日子。
      日头总是早早挂起。到了该起床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大亮了,让人想找个借口赖床都使不得。
      而等请安完了回自己院子,太阳已经不遗余力地把地面上每一个角落都烤过了一遍,滚烫!
      真是勤奋得让渺小的人们自惭形秽。

      袁思懿两眼看着窗外一大早就明亮刺目的阳光,心不在焉地把紫米粥往嘴里送。
      白果从门外进来,一看到小姐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顿时笑了:“小姐,您倒是赶紧用饭啊,一大早在这里想东想西,再不出门请安就要迟了。”
      袁思懿白了她一眼,愤愤。
      都怪母亲,这阵子不光不给点心,还要她少吃大油的东西,害得她早饭只有清粥小菜,现下刚起胃口又不好,要是能塞进去,那才叫奇了怪了!
      袁思懿孩子气地撇撇嘴,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像喝药一般把粥喝了个干净。然后她夹起桌上每个只有一口大的奶香小花卷,一口气塞进嘴里。
      白果扑哧一声乐了:“亏得秦嬷嬷不在。您这是跟秦嬷嬷赌气,还是跟您的腮帮子赌气呢?”
      袁思懿不理她,气鼓鼓的样子,腮帮子蠕动蠕动。
      ——她的松瓤鹅油卷!

      出门,带着一众丫头沿着树荫去正房。
      请安,和姐姐一起安慰母亲半晌,然后母亲缓过劲来,闲磕牙,顺便八卦一下家长里短。
      出正房,跟姐姐讨论一下女红首饰,姐姐指导若干配色问题。

      刚跟袁思宁分开不久,袁思懿就在院子拐角处站住了。
      身后白果惊讶道:“小姐?”
      袁思懿眉眼沉凝。
      半晌,她说道:“拐到恒哥儿那看看去。”

      “咦,二姐姐今天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袁思恒十分热情地迎出来,见袁思懿微提起裙子款款迈过门槛的一副淑女相,不由噗地一声,随即立刻捂住了嘴。
      袁思懿眯起眼:“……”
      袁思恒连忙摆手:“不是我!”
      袁思懿:“……”
      难道还是酱油党路过了不成?!

      袁小弟得到爆栗一个,悻悻地跟着大不了几个月的姐姐进了屋子。
      袁思懿眼睛一扫,书桌上已经摊开了一堆宣纸,还有一本半卷起来的字帖。
      她回身嘲笑道:“又被爹爹罚练字了?”
      袁小弟悻悻的表情更明显了:“……说我长得丑。”
      袁思懿:“?”
      袁小弟头上似有两只长耳朵垂下:“父亲说,字如其人……”
      袁思懿:“噗……”

      她把袁思恒拉到桌子前:“我有个招儿教你。”
      袁思恒感兴趣地盯着她。袁思懿只招来了袁思恒的小厮澄泥:“去给你们二爷找条绳子和一个小沙袋来,”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
      澄泥连忙应了,不过片刻就找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沙袋和一根丝绳。袁思懿把丝绳一头绑在沙袋上,另一头拉过袁小弟的右手就开始往手腕子上缠。

      袁小弟急忙挣扎:“这是干什么?!”
      袁思懿翻白眼,系好绳子松开他:“现在再写字试试。”
      袁小弟费劲地抬手拿起笔,哀叫道:“手上跟挂了千斤重一般,还写什么字啊?”
      “这就对了。”袁思懿笑道,“先用一半时间这样练,剩下的时间解了沙袋写。我打包票,看着你现在的字比以前还要烂,但是坚持一段时间就有效果了。”

      袁小弟狐疑地看看她,又垂头丧气地看看沉重的沙袋。
      袁思懿鼓励他:“当初哥哥可是逐渐把沙袋加重呢!我只是给你挂了个小的,已经是考虑你能不能适应了。”
      袁小弟眼睛一亮,立刻开始了艰难的尝试。

      袁思懿微笑。袁思恒写不了几个字手上就开始发抖,但是他咬住了牙关仍然坚持着,继续一丝不苟一笔一画地练。过不了多久他头上就微微出了汗,眼神,却仍然那么明亮。
      袁思懿看着纸上一个个略显扭曲不规整的字显现,心神又飘到了那个已经想了半天的问题上。

      耳边听到袁思恒长出了一口气,他小声抱怨道:“练字这事情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袁思懿哧地一声笑了出来,但眼睛仍然盯着字纸出神。
      “你怎么了?一大早心神恍惚的。”袁小弟转过头奇怪地说,“好容易来我这里看我一趟,却站在这里发呆。”
      袁思懿抬头,轻轻地问:“恒哥儿……问你件事儿。”
      “啊?啥事儿?”
      、
      袁思懿抬头,对上袁思恒好奇的眼睛。
      她知道这么做太不厚道,但是——

      “爹爹惹下了一个仇人,那人已经被拿下了。”袁思懿尽量不露出任何“标志性”信息,“可是这桩仇怨,说到底却是爹爹做事不当引起的,人家本来是受害者。你说,我们要拿这个人怎么办?”

      袁小弟愣了一下,眨眨眼。
      “欠他欠得很厉害?”
      袁思懿眉眼沉沉,点头。
      “那就……先还债吧。”袁小弟仰起头想了想,“能补偿的补偿,补偿不了的……就补偿给他家人好了。然后,该怎么办怎么办。”
      袁思懿凝视着他:“为什么呢?”
      袁小弟失笑:“这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是,我觉得吧,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袁思懿脸上面无表情,袖子里的两只手,却开始发抖。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好一个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袁思懿闭上眼睛。
      否则,那股彻骨的冰冷,便会流露出来。
      她这个债主,是够窝囊的。
      怪不得,欠债的,一个个都爬到她头上来了。

      ================================

      转眼间午饭时分又到了。
      袁思懿感觉胃里堵得慌,又看看时间还没到,于是出了门,带着丫头们在院子里转圈儿。

      相传本朝之前是没有用午饭这说法的,人人都是朝食哺食,顶多中间找点点心垫着。
      可后来本朝太祖立国登基,强制性命令所有官宦人家,一律中午加餐。
      他的原话是:“中午吃不饱,下午怎么有力气干活儿?”

      ——太暴露剥削阶级本性了。

      于是百年下来,达官贵人们也就逐渐习惯了中午多加一顿饭。无论是出门工作还是在家里读书,男人们确实下午经常饿肚子,脑力体力劳动过度嘛。而深宅大院的女人们干脆就开始少吃多餐:还可以保持体形。

      老娘很快就派人来寻了:“正当午饭时候,你逛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滚过来!”
      ……咳,当然,丫头们禀告的是深加工美化版。
      袁思懿干脆把那些烦躁的心情暂时还扔在脑后。反正人就在手里,随时都可以处置。

      陈氏却趁着饭菜还没摆上桌,拉着女儿去了内室。
      “我总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儿。”陈氏跟女儿低声说着,“跟你姐姐可讲不得,我也就跟你说说。”
      袁思懿眨眨眼。

      陈氏径自继续:“照理说,我当然没什么对不起她,确实是侯爷下了黑手。可是毕竟夫妻一体,我一想起来她那个哭哭啼啼的样子,我就觉得憋闷的慌。”
      袁思懿抿嘴一笑:“娘,您这是怎么了?以前您不是还时刻教训我,以后不要对妾室心慈手软,怎么现在反倒……”
      “你小孩子家的,不懂。”陈氏揽着女儿往大靠枕上一倒,母女俩咬耳朵,“你爹是个武将。刚成婚那会儿他还去过北疆,我当时坐卧不安,生了严哥儿差点没养过来,要不是你外祖母专门进京骂了我一顿,指不定就没有你了。”
      陈氏无奈道:“后来你爹终于不再去打仗,改为受陛下专门指派暗访了。我本来以为家里终于不用担心了,谁承想他下了一趟江南,奄奄一息地回来了,可把我急坏了。你爹病好了,我又倒下了,就是让他吓的。”
      “我总觉得吧,咱们一家人老是多灾多难,”陈氏小声嘀咕,“是不是因为你爹当了武将,阴德不够……才老是命犯小人,灾星上门。我琢磨着,要不然把林姨娘一家人赚回来捏在手里,把她发配到庄子上去住着,连同费姨娘一起陪她去,小佛堂那个地方,实在是鬼气有点重……”

      袁思懿从温暖的怀里抬头,看着唠唠叨叨的母亲。

      她听哥哥说过,母亲年轻的时候,能顶一整个男人,独自就当了大半个家。
      袁氏一族何其庞大,就算宁远侯府跟本家闹翻了,也总有几个非常极品的亲戚,厚着脸皮上门打秋风。一开始陈氏并不介意,有能帮忙的尽量帮助。但可惜极品的就是足够极品,最后发展到几乎要开口往宁远侯府塞人。
      陈氏也不多推诿,把人一家子请进门来,然后关上门,一面狠狠地教训丫头婆子指槐骂桑,一面好吃好喝不阴不阳招待着。满府的下人们得了主子的暗示,还不整天的阴阳怪气鸡飞狗跳?小门小户的人家,平日里哪见过这个?没过多久就被折腾得灰溜溜跑了。
      这件事之后,外头的人还都说袁夫人厚道,家里亲戚把自家闹得一团浆糊,半点不生气,反倒赠了厚厚的程仪。从头到尾,都没需要父亲插手,她就把人打发了。

      “好。”
      陈氏还在念叨着,过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好?”

      袁思懿笑起来,她知道母亲是担心她对于放过林姨娘有意见。
      “母亲不是说要让林姨娘搬到庄子住着么?我说挺好的啊。”
      陈氏听了她赞同,反倒又犹疑起来:“万一——”
      袁思懿赖在母亲的胳膊上趴下:“没事儿,我去跟她说。娘你就等着把院子打扫干净吧。我听说,费姨娘也没几天好活了,等她走了,您把费姨娘挪出来放到她院子里,也省了打扫的事了。”
      且不说林姨娘怎么办,费姨娘挪来挪去已经没意义了,还不如着人好好伺候着,给她送个终。
      陈氏一听,挑了挑眉,笑了。

      “唉。”她叹了口气,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女儿一转眼长大了,娘也老了……”
      “哪有的事。”袁思懿咧嘴,“爹爹昨儿个不是还对娘笑得很殷勤么?可见娘还跟二八佳人一般招人疼。”
      “你这臭丫头!”陈氏恼羞,拎住她耳朵不放,“居然敢打趣你娘,胆子暴涨啊你?”
      “娘我错了……疼啊……”

      ================================

      要想放走林姨娘,不是母女俩说说就算了的。
      用过了午饭,袁思懿托了陈嬷嬷,只要父亲一回府,就立刻着人来报。

      申时初刻袁成柏回到家里。袁思懿得了信,就命丫头去二门传话,求见侯爷。
      无需袁思懿出门,袁成柏自己就进了内院,上女儿这里来了。
      袁思懿迎出门来行了礼。袁成柏摸着胡须笑笑,父女二人一同进了袁思懿的书房。
      白果早得了小姐吩咐,书房窗门大开,她命一干丫头退下了二十丈,自己亲自在门外守着。

      “爹爹,现在能跟我说说,那几家都是什么反应了吧?”
      袁成柏挑挑眉:“官场的事情,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
      “事关我的终身大事,爹爹您私底下先把我贡献出去了,我还没找您算账呢。”袁思懿撇撇嘴。

      袁成柏笑着摇头:“你这刁丫头。江南盐商那边就不用说了,几个破落户破罐子破摔想报复我,不足为奇,更不足为惧。”
      “李妃,那是积年的对我有意见。当年她父兄只是往北疆送了趟军资,居然就不小心死在那里了。到头来,我一个武将,不但活着回京,还加官进爵,李妃估计就开始心生杂念了。一直以来,她明明暗暗的找了你爹我多少麻烦,岂不知,难道陛下就是瞎子?”
      袁成柏面带不屑:“都三十多了,好容易得了个儿子,立刻抖起来了。孩子才两岁大,居然就生了妄想,勾结旁人变本加厉地陷害朝廷大臣,陛下岂能容她?只要我在陛下心里还是可用之身,李妃那边根本用不着你爹我插手,你爹我越委屈,陛下处置她只会越狠。”

      “唯有柳家。”袁老爹眼神冰冷,鼻子里哼出一声,“慢慢走着瞧。我已经暗中打点了相熟的内官,请他们在宫里传话了。就说,柳家已经把太子妃之位视为囊中之物,反正,这也是真的。”
      袁思懿不由抿唇而笑:“爹爹,您可真是太坏了。”
      “当官儿的不坏,人人懈怠!”袁成柏对女儿挤挤眼睛,“就让陛下看看,柳家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们一家子一向端着文人架子,看见内官们就是一声冷哼鼻孔朝天,殊不知那是陛下的家奴,可不是他们的!内官们要是知道柳家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儿,就算没有我请托,指不定自己就开始活动起来了!可不要以为这些内官们的心眼有多大……”
      袁老爹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
      “那是比苍蝇蛋还小!”

      ——白花花的,软体幼虫扭动扭动……

      袁思懿用“你太恶心了”的眼神怒视:“……我才用过午饭没多久!”
      袁老爹嘿嘿笑。
      袁思懿翻了个白眼。
      她随后提醒道:“爹爹可千万别放松警惕,柳家一计不成,一定不会死心的。”
      袁成柏捋着胡须:“所以爹要先把他们搞得焦头烂额,自家的事情乱成一团,这只是开始。放心吧女儿,这事情爹爹心里有数。”
      袁思懿点着头:“另外就是,关于林姨娘,我和娘有个想法。”
      袁成柏捋着胡须的手停住:“……不行。”

      袁思懿弯起眼睛,走过去搀住父亲的手臂:“我就知道您不乐意。林姨娘一家人,想必爹爹是清楚下落的?”
      “你也知道你爹我认识的三教九流比官员都多。”袁老爹斜了她一眼,“圈里的羊还能让他们跑了?”
      “娘说把她放到庄子上去,看好林家一家。我觉得这个办法不太容易,毕竟庄子上不像府里,要是被人掳了去,可就不好说了。”袁思懿侃侃而谈,“我这里有个办法,看上去倒是林姨娘最后一条活路了。她要是乐意那就好说,要是不乐意,那我就去劝娘不必再费这个劲。”
      袁老爹狐疑地看着她。
      袁思懿眼波流转。
      “就看爹爹你,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了。”

      ================================

      过了几天,袁思懿得到二门上传话,在书房里见了管家袁德,听了父亲转达的交代。
      送走了管家,袁思懿命白果送了一盏茶上来,独自一人坐着,沉思许久。

      待茶水饮尽,袁思懿起身理理衣裙,唤上丫头们去找了陈嬷嬷。
      她将父亲的意思传达给陈嬷嬷。陈嬷嬷显出一丝惊愕,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上了小佛堂的钥匙,跟上了自家二小姐。
      袁思懿命自己的丫头们全留在陈嬷嬷这里等自己回来。然后就点了陈嬷嬷手下四个粗壮的婆子,带着她们去了小佛堂。

      ================================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姨娘没有回头。
      这声音,她熟悉得很。

      在家的时候,哪怕条件再好,纳鞋子也不过就是用零碎的粗棉布和麻布,耐穿又实用。
      可是进了侯府她才知道,勋贵人家里,就算做鞋子也是用江南织造出的细绒棉布,一层层叠加起来,用北疆产的绒毛线纳紧了做鞋底儿。鞋面不说花样繁多珠宝镶嵌,只说家里男主子的鞋,外出用的要用茧绸做里子杭绸做面,鞋口上一定要压上一圈边以显得美观,而且整体的鞋面还要绣满暗纹,最后穿的时候还要记得上浆再揉软!
      林姨娘当时听了,只顾着咋舌,这等用料,过去在家可是想做衣服穿都求不到的!更不要说整匹整匹拿来做鞋了,还有各种工序,她家过去来往的人家里,谁家鞋子会这么讲究?

      她进门头一个月还不晓得规矩,莽撞地给侯爷做了一双鞋,本是想先送给夫人过目,结果夫人还没看到就先让管事陈嬷嬷给打回来了。
      不是陈嬷嬷在刁难她,侯爷的鞋不光有上述那些讲究,还一定要请了旧鞋来仔细看,摸摸那鞋底儿磨损情况怎么样,以确定鞋底哪里略厚哪里略薄,鞋帮哪里柔软哪里笔挺,能让侯爷穿着舒服!袁家还不是那等拼命讲究的人家,都这般计较!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们的鞋也差不了多少。有一回她被赏了一双茧绸面子珍珠花鞋,心里不知道是该美还是该替自己家人难过。当时她身边还有个府里指来的丫头,见她这个样子说了句“夫人小姐们一年四季的鞋子可都是茧绸做的”来奚落她,后来就让她找了借口打发出去了。

      林姨娘听着那细微的布料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痴痴地盯着地面。
      ——这般富贵荣华如同做梦一样的日子,真的要结束了?

      她慢慢直起身,站起来,转过去,对着来人行了一礼:“二小姐。”
      袁思懿见她面上一片麻木,笑了笑:“林姨娘不必多礼。就算您不说,我也想得到,您此刻,恐怕是有多远就想躲多远。”
      林姨娘深深垂下头去。

      “我也不多说,咱们就开门见山。”袁思懿干脆直言,反正也用不着多啰嗦什么,“现如今您有三条路走。第一,维持现状,林家一家继续在爹爹手里攥着,您也就留在小佛堂养老。”
      林姨娘好似把头垂得更深了。
      “第二,娘派人把您送到庄子上去,您乖乖留在那里,那么林家就被安排到京郊去,有田有房老老实实过日子。不过您要知道,父亲向来是容不得任何意外的。您要是心存了什么侥幸,林家人就即刻会倒霉。”

      袁思懿看着林姨娘一动不动,继续道:“第三,林家得到消息,自家女儿病死了,侯府给了一笔抚恤,打发他们去江南落地生根。”

      她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猛然抬头的林姨娘。
      “侯爷有个情谊深厚的忘年交,那人是漕运上退下来的老人了,三教九流都吃得开。他家最近新来了个姓木的表姑娘,守了新寡还不能生了,老人家托府里给找个像样的女婿。我爹动了人脉,找了个快四十岁的男人。那人家里在西北塞上,但家境不算坏,前头妻子刚死,留下一个十岁的女儿和两岁的儿子。”
      袁思懿嘴角上扬:“不知道,那表姑娘是肯,还是不肯?”

      林姨娘通红了双目:“……你们会有这么好心?!”

      袁思懿轻描淡写地掸掸袖子:“不过是不想白白送了一条人命。我爹的地位,确实是尸山血海堆起来的,所以他向来不把人命当回事。”
      林姨娘打了个哆嗦。
      袁思懿看着她:“所以你到底怎么选,说白了,真心不管我们家的事。甚至,跟表姑娘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姨夫’也没什么关系。愿意留,不过是给你一碗饭吃;不愿意,从此侯府没人认识你,我爹有的是办法让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曾经是谁。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林氏沉默不语。

      “我知晓你十分的谨慎,经手的事情一样也没牵连到你的娘家。可是,你觉得,某些人会因为他们不知情而放过他们么?”
      林姨娘眼里充血地瞪向了袁思懿。
      袁思懿漫不经心地露出一丝微笑:“要知道,相对于某些人而言,你娘家一家,简直就像地上的蝼蚁一样,卑微。”

      就是说,动不动手,其实都是两可的事情。
      人家想怎么着你,你都没办法。
      反正也不过如蝼蚁一般,命贱。

      林姨娘脸上眼泪潸然落下,痛哭失声。

      ——她当初到底,到底为什么脑子一昏,到底为什么要嫁,到底为什么进了侯府!
      从此血亲分离,活着。
      却,永不能相见!

      袁思懿也不着急。
      她知晓林姨娘总是需要时间想一想。于是拿出了上辈子在太皇太后宫门口等着请安的本事,耐心地站着等林氏回话。

      半晌,林姨娘喘匀了气儿,擦干眼泪。
      她抬头一笑:“好!打今儿个起,我就是木氏了,姓木名双!”
      就算成了木,也要配成双。
      她这一辈子,到死,都是林家的女儿。

      “不妥,太显眼儿了。”袁思懿微笑着建议,“不如改成木芙。”
      林姨娘正要反驳,袁思懿接口道:“木芙者,木‘复’也。你也不想日后被人捕风捉影,查到你头上吧?”
      林姨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至于,你以前的夫家是什么身份背景,娘家是什么身份背景,等你到了何老爷子那里,他老人家自然会指点着你编圆了。”袁思懿拍了拍手,抚了抚衣襟,“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木奶奶’你,就等着去自家表舅那里吧。不过,我个人还有一些小事,想要提醒你几句。”
      “木奶奶”抬起头。

      “第一,管好你自己的嘴。”
      “千万记住,你要是泄露了真实情况一星半点,我们袁家非但不会再照拂你原来的娘家,而且必定会选弃车保帅。”袁思懿眸色意味深长,“这一点,希望你能时时刻刻都牢记,并且放聪明一点。”
      “第二,别试图去找林家,也别试图再回京城,理由同上。”
      “第三……”
      她看着脸上还是带着些许不敢相信和迷茫的“木奶奶”,轻轻牵了牵嘴角。
      “再也不要,试图踏进权贵们的圈子了。”
      “权贵们的资本都太厚了。你一介寒门出身,是赔不起的。”
      “平民的生活,总是有平民生活的好处。不是吗?”

      袁思懿带着人走了。
      木芙想起刚才,那个十二岁小姑娘眼里深沉的倦意,不由得心有戚戚。

      她说的没错,自己根本赔不起。
      自打进了袁家,至今已经十五年。
      最美好的半生华年,就这么全折进去了。
      到头来,仍然是孤身一人,奔着未知的前程去。

      ——下辈子,她打从一开始,就挑个门当户对的女婿。
      再也不要,高嫁为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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