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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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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事情,袁思懿还是不得不亲自过问的。
婚礼第三天,袁思懿在坤宁宫正殿接受贺礼表笺,以及内外命妇的朝拜。
这本来是中宫皇后才有的待遇。玄宗下旨众命妇朝拜太子妃,本身就是提前宣布某些事情。不少人都因此在心中腹诽,陛下何不干脆一道旨意下了禅位,非要走这么多弯弯绕。
玄宗本是有此意的,着实是太皇太后和顾西江都不支持。顾西江那边好说,所有的事情本就是他在做着,玄宗提起禅位的事情,他考虑到自己父皇的身体状况,冰寒着一张脸死活反对。太皇太后则是不置可否,禅位不禅位,并没有太大差别。
朝贺之后,当天六局十二司的人就去拜见了六宫的新主人。袁思懿一边指使雪梨带人去署理诸多内廷事务,一边开始从历任的花名册里寻找组建惠民局的宫女人选。
这些个人选,最好是本身就略有医药基础,或通药膳,或懂调养,或知医理。这样的宫女在经过较为正规的学习之后,就直接可以赴任,无须再从头调教。至于其他人员,大可以从民间的医药行会中选用,授予官职执照等,总是可以慢慢筹划的。
眼下,最十万火急的,却不是这些事。
太子妃入宫,按理说,她现在已经在太皇太后支持下,开始将六宫大权一步步握在手里,所以,为太子选秀等事宜,也理应一并管辖。
那么,召见一两个热门人选,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或者说,份内之事。
季氏来的时候,袁思懿看着她毫无恭敬之态地往右首第一位一坐,端起茶来就喝,也没有对此有什么质疑。
反倒是她身后,原本的端本宫女官气不过,要上前替主子开口说话。
却被袁思懿拦住。
“季妹妹还是这么直接。”她开门见山道,“既如此,想必也是清楚,本宫为何要请妹妹来了?”
“什么都不用说。”季氏高昂着头,“你以为,要是我下手,会让你躲得这么轻松?!”
袁思懿心里笑笑。她了解季妃,当面解释,哪怕不是直接解释,那也算是服软了。看样子,季妃这段时间面对诸多猜疑质询,也并不好过,所以,她这苦主一出,忙不迭地把委屈和怒火全扔来了。
“不瞒妹妹。与之有关的宫人,查到了储秀宫一个宫女头上,线索就断了。这名宫女在事发当夜就已投井,仵作查验确系自尽,无人谋杀。但是……”
“但是什么?”季氏睥睨一眼。
“这名宫女,却和储秀宫一位姓魏的妹妹来往甚密。哦,对,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这位魏妹妹不仅和季妹妹向来亲近,而且还是季妹妹的远房表妹。”
“哦?你想说什么?”季氏冷笑,“这事情就是我指使的?”
“我相信季妹妹。”袁思懿目露意味深长,诚恳道,“不说别的,依照季妹妹的为人,也必是不屑于向我撒谎的。”
季氏把脸一扬,哼了一声。
袁思懿不觉好笑,季氏好听好话这毛病,死都改不掉:“非也。这事情究竟所为何来,由何收场,现下早已经有了名目,关碍到两位妹妹头上,别说是你们,就算换个其他非关人士,我也万万不能坐视这冤枉名头随便按的。”
季氏面上仍然冷硬着,眼睛却不自觉往这边瞟。
袁思懿好似全无所知,也不提这事情最后如何收场,只道:“今日请妹妹来,虽说与幕后凶徒之事无关,但也着实是有要紧的事说。两位妹妹自来交好,而且身家地位也不比旁人,将来在宫中相处,大家必然要你来我往,互有相让的。谁知这些时日出了这档子事,两位妹妹的名声被内廷这些人传的沸沸扬扬,这难道是什么好事情么?”
季氏听着听着,不觉咬牙。只听袁思懿还在继续火上浇油道:“……这事情不是妹妹干的,我们都知晓。可旁人不晓得,日后这凶手万一找不到,就只得寻个有失察过失的奴才来顶包了,到时候,这事情究竟与妹妹是否相干,妹妹要怎生辩白得出来?须知,三人成虎,谁都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奴才们自个儿是做不得的,旁人要怎么往妹妹头上按,妹妹站出来说话,也只能越描越黑,岂不是只能干看着憋气?”
嘭!
季氏把茶盏往桌上一撂,一双妙目寒光大盛,死死盯着袁思懿。
袁思懿好整以暇道:“如今事情业已收场,本来就与两位妹妹无关。却要两位妹妹因为这些个莫须有的猜测,而无端替幕后人背个黑锅卸不下,换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啊。”
“别再花言巧语了。”季氏森冷冷道,“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袁思懿暗笑,季氏还没有傻到家。她目中诚恳之色更浓:“妹妹,你想想,这件事情上,我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同仇敌忾。究竟谁对我下了手,到现在查不出,我也是心里闷着一团火越烧越旺,而妹妹更是无辜,平白替人家担了名头,还半点好都没落。”
“我就是,有个想头。妹妹,毕竟是先皇后的亲侄女,殿下的亲表妹,想必在这宫里,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季氏目露骄矜之色。
“我在皇宫里也是初来乍到,这件事情首尾如何,我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想着,如果妹妹能施以援手,想法子弄清究竟是谁害了你我……”
“你说的不错。”
季氏站起身,一字一句带着刺骨寒冷:“我季洁,堂堂季家小姐,皇亲贵胄,岂能平白受此侮辱?我必要找出此人,让她好看!”
说着,季氏转身就走了,连个招呼也没给袁思懿打。
袁思懿身后的女官看得目瞪口呆。袁思懿倒是半点也没生气,仍旧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坐在原处托着下巴,目送季妃走远。
“你坑起她来,倒是不遗余力。”
袁思懿翻个白眼:“你要是能有用一点,我就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外带隔岸观火了。”
“这可不能怪我。”顾西江自屏风后走出,悠哉游哉晃到桌前,端起袁思懿的茶,一饮而尽。
“谁知道那个死掉的宫女这么有能耐,待孤给你数数看,季家,柳家,秦家,周家,魏家,哦,差点忘了,父皇的那些个妃嫔,包括李妃,这些人的线人关系统统都跟这宫女来往过,哪里分得出到底是谁?你倒好,单捡了魏家出来吓季氏,岂不是显得不厚道么。”
“哼。”袁思懿不屑冷哼,“内廷里,这种事情不外乎两种结局。一,替死鬼死掉,大家继续拔河。二,图穷匕见,一生一死方罢休。既如此,我费那个劲干嘛?还不如想想,怎么继续防住柳小三儿和季氏来得靠谱。这两个盯着我和互相盯着都不是一天两天了,现下里,不赶紧给她们找点事儿互相掐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个炸弹就要爆。我要是没事先准备,说不得,死的就是我了。”
顾西江看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笑而不语。
“人常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袁思懿嘴上这样说,却越讲越不高兴,“你反倒笑起我来了?怎么着,人还没进门,你就先开始心疼了?”
咳,别的误会可以当情趣,这个可要不得。顾西江连忙上去哄道:“瞎说。我不过是逗你玩儿来着,总归是你想太多。”
“我想太多?!”袁思懿听他那句“逗你玩儿”,又好气又好笑,“你是闲的没事干拿我开涮吧你?去去去,本宫有正事,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别再心里瞎琢磨了。”顾西江弯下腰去,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凡事有孤在呢。”
袁思懿贝齿咬住下唇,瞪他。却没发现,自个儿的脸庞由下至上,慢慢爬上了一层晕染的红色。
顾西江看在眼里,心头直发痒,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知晓袁思懿向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个性,惯好逞强装样,就算软了也不肯露出一分一毫的。若是让她发现了自己的异样,说不定就要恼羞成怒。
他一面偷眼死盯着自家老婆那满面桃花嗔怒的小模样儿,一边假正经道:“六局十二司的人没敢闹出什么幺蛾子吧?孤可是事先把他们全捋了一遍,不然你光凭着一个雪梨,能这么顺当?还不快来谢谢孤。”
“正经三两句话,又开始混闹。”袁思懿明明心里发甜,嘴上却偏要损他,“我堂堂前皇贵妃,现任太子妃,内廷六局本来就是本宫的地盘,太子殿下也不怕别人笑话你插手妇人事务。”
“怕他们什么?”顾西江自然而然拉起袁思懿,就往内室走,“孤以后可就要忙起来了,昏天黑地也大有可能。现下不帮你一把,等到以后没时间了,想帮你都没辙。别人能说什么?孤偶尔为之,他们了不起能来一句,太子殿下你好有情趣。”
“情——”袁思懿嘴角抽搐,道,“顾老头儿,我看你是脸皮增长得跟树木年轮一样有情趣。”
顾西江挑了挑眉,脸皮随着年龄变大而增厚,那不应该是常态么?
他看看左右一个旁人也无,微微低头,在袁思懿耳边说了一句话。
袁思懿听着便瞪大了眼睛,恨得掐住他腰上软肉,左扭三圈右扭三圈。
顾西江面上冰川破裂,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笑得舒心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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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袁思懿和顾西江都没想到。他们本来打的主意,是让季氏去找柳映玉的麻烦。总归,白玉卺下毒事件,受益者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两个,依着季氏对柳映玉的反感程度,找到她头上疑神疑鬼各种找茬,也只是迟早的事儿,到时候两下里较劲儿,这夫妇俩也好消停着做些别的事。
谁知又过了几天,锦衣卫查找线索的人寻出了些别的眉目,导致柳映玉的嫌疑噌噌地又增大了几分。
这也使得袁思懿在前去慈宁宫的路上,看了一出好戏。
“这话是怎么说的,季妹妹?”
老远就听到御花园里一阵争执声。
袁思懿挥退了拉拉杂杂一干人等,和雪梨悄悄靠近,躲在树篱后面,从缝隙向外瞅。只见柳映玉身后跟了一帮人,季氏带着魏氏还有她的附庸者,两边泾渭分明的两派秀女,就这么在御花园里公然杠上了。
看得袁思懿直咂嘴。季氏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还是打算鱼死网破了?这么大阵仗。
“怎么说的?”
季氏冷笑道:“我告诉你,姓柳的丫头,别仗着你有那么几分骚狐狸一样勾人的风流名声,就在这里给我摆什么姐姐妹妹的架子。我分明比你大一月,你叫个什么妹妹?谁是你妹妹?合着我就该是你手底下的‘妹妹’了?也不找张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
柳映玉脸皮青一阵白一阵,道:“叫错了季……姐姐,这是我的过失不假。可是姐姐你说话也太过了些,莫非小妹得罪了季姐姐?”
“你得罪我,所以我泼你脏水?嗬,这么大的罪名,我可不敢认。”
季氏不管不顾,就直接把大实话抖落了出来:“我这魏妹妹,不过是看见了你的丑事,就要被你栽赃到死。我哪里有那个胆子,再去泼你脏水?今天你就因为心虚在白玉卺上做手脚,然后嫁祸给魏妹妹,我泼你这一盆脏水,指不定你就要栽赃我刺杀太皇太后了!”
柳映玉一愣,面色立即发白。
袁思懿冷眼看着,柳映玉的段数确实增长了不少。
只见她迅速镇定,蹙着眉头,又急又忧道:“季姐姐这话是怎的说?此事又与我何干?太子妃乃将来的一国之母,妹妹不才,却也是从小圣人教诲忠君爱国着长大的,季妹妹怎能凭着猜测,就断言妹妹做下这等恶事?”
“你倒是笃定,你什么都没做。”季氏冷笑道,“那毒药的确我姑姑生前拿到过,那又怎么样?我可告诉你,你手里的那份究竟是哪来的,咱们大家心里都有数。”
袁思懿听到这里,心中不觉一动。
“季姐姐,含血喷人也要有限度。”柳映玉面上悲苦不散,郁郁道,“妹妹什么也没做,却要被姐姐这样冤枉……”
“我冤枉你?”季氏轻蔑的眼光就像钢针一样扎在柳映玉身上,“难不成连你当中和临江王勾连,被魏妹妹看见,那也是我冤枉你不成?你试图借刀杀人替自己灭口,这也是我冤枉你不成?”
“住口!”柳映玉忽然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可以污蔑我,但是你怎么能随意污蔑皇族?临江王乃是陛下二皇子,深明大义的贤能王爷,你这样随意败坏他的名声,又是有何居心?!”
季氏一愣。这事情明明是真的,柳映玉何以底气十足至此?
袁思懿却在树荫后暗叹。临江王和太子差点为一个女人反目这种事,难道是什么好拿出去对外言说的噱头么?传出去只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顾西涵说不定还会沾惹到麻烦,顾西江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柳映玉也就因此有恃无恐了,反正说什么,都一定会有人想办法圆回来的。
“关临江王爷什么事?”季氏身后的魏氏终于开口了,一句话戳中红心,“是你上去跟王爷说话,却让王爷推了个趔趄。我好心好意,本来想过去问你出了什么事,结果柳三小姐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反倒恩将仇报,还把这样天大的罪名想尽法子按到我头上!你不就是怕这事情传扬出去么,我之前可没拿着这事儿到处乱讲,要知道,王爷他还骂了你呢!”
柳映玉段数还是不够深。袁思懿就听到她深深吸气,用恐吓的语气道:
“你胡说什么?!”
却不说到底有没有这事情,连带着空洞的怒斥,倒叫人觉得心虚。
魏氏不管不顾,相当“心直口快”地把事情捅了出来:
“我可没胡说,这全是大实话!而且,我还听到王爷骂你生性狐媚阴毒,惯会一边装好人,一边悄儿没声坑害人家,根本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他说你留在宫里迟早会变成祸患,还要劝谏太子殿下处置了你……”
“一派胡言!”柳映玉什么时候被人这样阴毒地骂过,浑身上下不停筛糠,语无伦次,“你住口!临江王爷什么时候说过……”
她忽然住了嘴。
但这句话欲盖弥彰得太过明显,就连柳映玉身后跟她一伙的人,都忍不住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她。
袁思懿离得老远,都清楚地看见,魏氏垂下脸庞之后,嘴角悄悄上扬了一下。
季氏满意地看了低着头的魏氏一眼,转脸骄横地道:“柳三儿,我告诉你,你给我老实点儿。别仗着自己长了一张狐狸脸,学了些个媚功媚药,就来学瓦院里的窑姐儿勾搭男人。像你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太子表哥才不会看得上,你还是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吧,哈哈。”
这话气得柳映玉嘴唇哆嗦,筛糠筛得更厉害。
季氏扬着头说完,还猛地推了她一把,然后跟魏氏有说有笑地走了,自然,是一边走,一边嘲笑柳映玉。她们身后那些秀女则一个挨一个对柳映玉投以不屑、蔑视、嘲讽的目光,看得柳映玉又不甘又恼怒,面上的通红已经紫涨成一片。
她怒火冲天地对着身后一群附庸者说了几句什么,那些秀女便也讪讪地走了。只留下柳映玉一个人站在那里,背景是熊熊燃烧的冲天火焰。
袁思懿轻声一笑。柳映玉从来都是被捧上天的贵女小姐,几时有人敢这样对她讲话?
她回过头,正要对雪梨说话,却看见雪梨凝神贯注地侧着脸,耳朵对准树篱外边,仔细听着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袁思懿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雪梨略显凝重地站起来:“柳三似乎还说了句什么……”
“‘咱们走着瞧’之类的?”袁思懿调笑。
“不……”雪梨犹疑道,“她好像还说,‘我爹已有定计’……”
袁思懿一愣。
她和雪梨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