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第四十五章 ...
-
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
她低下头。他正执起她的双手,包合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
“孤曾经听过一个故事。”
袁思懿抬起头。
“说一个小镇上住着一个鳏夫。他长得高高大大,品貌端正,家中略有薄产,膝下一双儿女。心爱的妻子去世后,他一直没有给自己再找一个继室。”
“镇上居住的左邻右舍一开始劝他,你的儿女都还年幼,需要女人照应。他说,后进门的母亲恐怕不会真心照管孩子,亡妻留下的乳母足够管教他们了,最不济,还有他这个父亲。”
“十几年过去,儿女们都相继长大,成婚立业了。连两个孩子都劝他,再娶一个继母回来,给老人家作伴。鳏夫却还是不肯松口。”
“他的长孙女嫁出去的时候,一个老朋友来参加婚宴顺便看望他,聊天时问及他为什么不肯再娶。”
“鳏夫说,我不是不想,其实是不能。我只有一儿一女,娶回来的妻子不知好坏,我如何放心得下?更何况,我家中财产微薄,刚够留给这两个孩子。既如此,继妻进门,生下儿女,我要拿什么给他们呢?”
“他的朋友说,老友,此言差矣。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想。继室进门,总要看你脸色。若是胆敢苛待你的儿女,一纸休书赠予,有何不可?若是生下幼子女,难道就不是长子长女的弟弟妹妹?即使你百年之后,他们也可同气连枝,互有往来,如此,你留下万贯家财,与你留下草屋一座,又有什么分别?单看你这个做父亲的,有没有底气,有没有毅力,把这碗水端平了,而且是从生到死一直端得平,拿得稳。”
“你只不过是不想要,所以才会觉得续弦没有意义。”
袁思懿闭上了眼睛。黑亮的睫毛在微暗的烛光里,一抖一抖。
“小懿。”
顾西江头一次这样唤她。
“我一直在等。我从小就明白,在尔虞我诈、物欲横流之中,想要求得一个人的真心,太难太难。别人交托诚意给自己,固然是一种不理智的冒险,自己用真心换取诚意,也不是什么有保证的作为。”
“但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你走路摔了跤磕破了膝盖,难道从此以后就不走路了么?”
“同理,你上辈子没有得到过朕的青睐,难道这辈子,就不允许朕对你刮目相看?”
顾西江轻轻说:“……就不允许我,保有追求自己所求所想的权利了么?”
“不带这么霸道的,小懿。”
“今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
顾西江道:“我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有更多的意外麻烦。但,我认为正是因为我们的生活里总会充斥着这些空洞乏味的人事,总要关注复杂多变的朝野局势,我们才需要一个放心朝向自己的后背,让自己不会变得像背景色一样,耗尽气力苍白疲惫。”
“对方给予全部信任的同时,自己也交托所有信任,并面对从对方背后袭来的所有暴风骤雨。一个人面对全世界,太寂寞。”
“你可以相信我。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再进一步?起码,去尝试一下?”
顾西江手心灼热的温度,让被包裹其中的袁思懿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
她想要抽出手,顾西江却钳制住她,不让她躲开。
“总是锁在自己的空间里,那样是不对的。”
顾西江很少笑,即使笑,也是漫不经心,或者威势满满。
所以,袁思懿从来不知道,他也可以如此刻一般,笑得温情脉脉,眼神却专心致志,全力盯住她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举动。
“我说过,我一直在等。”
“我不会把你强硬地拖出你的保护层。那样太过急躁,会让你受伤,我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但是,你得明白一件事。”
他凑近她。两人鼻尖贴住鼻尖,视线黏着视线,呼吸纠缠呼吸,温度晕染温度。
“别人在路过你自己给自己制造的牢笼时,会因为尊重或者漠视你,装成看不见。”
“而我可不会。”
说着,顾西江微微侧脸,垂眼,在袁思懿唇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
袁思懿眼睫如蝶翼轻颤。
昏暗的内殿里,随着烛火摇晃,氤氲的红起伏明灭。
=======我是JJ和谐拉灯所以不上肉汤请亲们尽情拍打作者的分割线===========
一夜之间,自端本宫开始,大元皇城内瞬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出了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擅自隐瞒。玄宗和太皇太后当夜就分别得知了经过,大发雷霆,立刻下了死令彻查。
雪梨未经任何人的手,将做了手脚的双卺和里面的酒,以及合卺礼上用的酒一同送去了太医院。太医们仔细验过讨论后,战战兢兢禀报,是凤纹白玉卺内壁上,被人很小心地涂了很薄的一层毒。此毒无色,有一种醇香的酒味,在酒水倒入玉卺之后即溶,如果不是仔细分辨或像雪梨这样嗅觉灵敏,是绝对察觉不出来的。与此相应的是,这种毒毒性非常烈,一旦中毒,轻者七窍流血,重者当场立毙。
最要紧的地方在于,这东西是太祖时锦衣卫用的东西,后来在内廷中也有所流传。
玄宗或许对自己的朝臣们很有仁君风范,但对待自家内院里的奴才们,从来都不会有丝毫手软。不用太皇太后多说,他先下了旨意,查抄了内务府六局与此有关的人员,全部分别关押严刑审问。一时间,内廷到处都充斥着恐慌骚乱,随时随地可能有人被堵住嘴带走,然后从此就杳无音讯。
没有不透风的墙,头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满京权贵就都知道了。
不提那些皇亲国戚,事关太子妃被下毒,情况明朗之前,连朝臣也不敢多做置喙。内阁尚未对此作出表态,大多数不相干的官员都在等着看后续,而那些家有秀女的官员权贵,紧张者有,幸灾乐祸者有,惋惜者也不在少数。
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做出猜测,有不少人都把目光对准了两家人。
一是季家,二是柳家。
柳家就不用多说了。柳映玉同时勾搭临江王和太子的事情虽然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但也并不是除此之外,她就完美得无可非议。柳敬辉使尽了手腕替自己女儿谋夺太子良娣的位子,几乎人人都看到了他的野心,而太子良娣距离太子妃,也不过就是一步之遥。虽然没有明确证据,柳敬辉和柳家,却是有真实动机的。
季家,那是比柳家嫌疑更大的存在。早年玄宗皇后还在的时候,季家就曾说过要将和太子同岁的小女儿送进宫作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玄宗皇后去世后,季家倒是老实安分起来,可惜耐不住有个愚蠢的母亲教出了一个同样愚蠢的女儿,季氏在储秀宫一开始嚣张跋扈,到后来公然自夸是“陛下的侄女,太子的表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对太子良娣的份位更是志在必得,为此已经找了柳家三小姐多少次麻烦。
虽然这是事实,但架不住季氏天天摆出一副自己高人一等,和公主郡主们同一级别的傲人姿态,欺负其他居于储秀宫的秀女。甚至季氏还大放厥词,说袁氏那个丫头片子,成天在街上野疯,太子表哥要是能看得上那种货色,才叫奇了怪了!
所以,比起柳家,嚣张过头的季氏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人人都知道季家有个先皇后,如果她曾经袒护家人授予了这种毒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外头纷纷乱一片,可皇太子的婚礼程序还没有完,总是要依礼进行的。
第二天一早,太子需携太子妃前往慈宁宫,谒见太皇太后,行四拜大礼,并相对四拜,以全夫妻之礼。
这可以称得上是太子妃在内廷的第一次正式露面,相当于别家里新妇入门的首次拜见,其意义可想而知。
所以,袁思懿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简直想要把顾西江拆成八大块血淋淋的带肉骨头。
她当懿妃的时候,第一夜侍寝,当天晚上被软轿抬回了宫,被雪梨带着宫女们抬进了内室,一沾床就瘫倒睡着了,次日的请安差点没起得了床。
现在她成了太子妃,就自以为起码会有些个改善。事实上,是她低估了顾西江的禽兽程度。
雪梨哭笑不得,一边瞅着躺在床上一脸菜色咬牙切齿,却从头皮到脚底从手指尖儿到脚趾头,没有一个地方能动得了的自家小姐,一边眼角瞄瞄坐在一边神情尴尬哭笑不得的皇太子。
雪梨眼见他们俩有话要说,于是仗着自己超人一等的正六品司赞身份,自发地把殿内等着给太子夫妇梳洗的宫人们都带了出去。
顾西江和袁思懿,俩人互相对视。
“顾西江,顾、大、爷,”袁思懿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从牙缝里挤出来,“您老人家,到底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咳。”顾西江脸上一黑,然后又一红,“孤又不是那等好色的……”
“就算是这样,”袁思懿口无遮拦道,“那您也不能一口气交这么多公粮!托了殿下的福,臣妾现在撑得都可以去见阎王了!”
“……”
视线交汇许久,各自扭头。
明明一个在后宫里呆了十几年,一个当皇帝当了一辈子。
同样活到下辈子的两个人,这会儿功夫,却全变成了红番茄。
纵欲过度的结果就是,真的差点误了行礼的时辰。
所幸太皇太后并不计较,她笑看着一对新婚夫妇对她行礼,然后相对着拜了四拜,脸上的神色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喜笑颜开得仿佛眼前就有一枚雪白圆胖的小白面包子,对她直叫玄祖母。
两边坐着的玄宗众嫔妃脸上可谓是色彩纷呈。行礼起身时,皇太子特意伸出手搀起太子妃,用目光示意,太子妃也回了一个只有太子才看懂了的眼神。两人之间的默契,明显已经培养了不是一日两日,让众妃嫔看得感慨羡慕嫉妒皆有。
太皇太后也体恤他们新婚燕尔,众人说了一阵子话,就开始赶夫妻两个回端本宫去,用夏太后的话说就是,“一年到头难得放几天假,好好松快松快”。
太子夫妇倒是领命一同回了端本宫,但放假却是没可能的。
顾西江自从袁思懿下了江南之后,就再也没放过一天假。现在江南局势一团混乱,哪怕放婚假,他也得留一只眼睛盯在运河和水师上。
袁思懿就更不用说了。继十数年前玄宗季皇后去世,后宫就一直是太皇太后代管。但夏太后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实际在处理事务的,是慈宁宫几个品级很高的女官,但她们有的也只是虚衔和一个代管的名义。如今太子妃既已入宫,寻常人家没有婆婆在,媳妇入门都要立刻管事的,更不要说煌煌天家,规矩森严。
顾西江和袁思懿回去,只随便用了些午饭,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临走前,顾西江还打趣她:“要不要孤留下来给你撑撑场面?”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两个大白眼。
要是别人说这话还情有可原。明知道他俩都是什么来历,堂堂前皇贵妃现任太子妃,以前经验丰富现在名正言顺,还需要什么人来撑场子么?
不过,袁思懿向来都很会指使别人。她手上,可是有个大杀器冷落多时了。
刚进宫一天,雪梨就把过去凤仪宫里的老配置给捡回来了。她狐假虎威连带灵活运用手腕,一个晚上就把太子妃寝宫颐和轩的人手给全换了,都是那些个手脚伶俐嘴巴也严实的,还有几个脑子灵活人脉较广的,其中就包括原凤仪宫内官张奉德,现在还在叫小德子。
袁思懿坐在锦绣软座上,姿态随意,手里端着一盏茶。宫里的女人都喜欢有事没事喝茶,可以一边借水雾掩饰表情和目光,一边借品茶拖延时间思考。
雪梨就站在她右边,身形笔挺优雅,神情肃穆恭敬,代太子妃训话。
说的,不外乎就是那几条宫规,还有词意隐晦些的,诸如“背主的奴才会如何整治如何凄惨”“听话肯干的主子必定会赏识和褒奖,出了事也一定想法子保你”之类之类,宫中后妃对下说的那些个常规话。
这一日因时间不足,袁思懿召见的也只有太子的端本宫宫内众人。顾西江果然是一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他的乐寿堂里除了两个四十来岁的女官,剩下的全是内官太监。李成福已经被他提拔成了端本宫内官,和雪梨一样是正六品,主管太子的乐寿堂。
袁思懿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叹气。顾西江这个说一不二的个性,估计他身边的人都要愁死了。堂堂一国皇太子,成婚之前屋里别说通房的大宫女了,连个年轻女人都没有,也不怕人家质疑他身体或者脑子有问题。
……又或者,其实是因为老人家早就已经开始习惯修身养性,不近女色了?
袁思懿正在这里不断腹诽,雪梨那边已经训话训得差不多,躬身请太子妃示下。
袁思懿便随意地撂下茶盏。
然后,不紧不慢,眼中含笑地扫了一眼众人。
那眼神,明明和煦如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却莫名地让人联想到秋风凛冽肃杀的寒意。
很多人不自主地低下头。
“晓得你们,都是宫中老人了。”袁思懿慢悠悠道,“有些个规矩,有些个道道,本宫身边女官不说,你们也都清楚得很,不然,也不会好端端活到这时候。”
“本宫只强调一句话。”
“打今个儿起,端本宫,皇太子就是天,本宫就是地。”
“这话,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本宫说得实诚得很,但凡是个脑子清醒的,心里都应该有数。”
袁思懿的视线一点一点扫过所有人:“你们的那些小心思,也得掂量清楚了再拿出来。别等到惹出了祸事,本宫下了重手,你们才来哭喊饶命。”
“当然,有功者赏,这是绝对错不了的。一心一意,做好手头的事,凡事向着主子,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听明白了?”
众人皆响应:“奴才/奴婢明白了。”
“以后,端本宫日常事务,雪梨,你和小福子商量着安排。”袁思懿轻描淡写就当了甩手掌柜,“有什么拿不定的,再报给本宫。”
下面顿时微微骚乱。
李成福咳嗽了一声,嘈杂迅速平息。袁思懿心里点头,怪道此人上一世一直在做乾清宫内官,年纪轻轻就能御下如此,是个有真材实料的。
她也没再叮嘱什么,挥挥手就让众人退下,着实是没空闲和他们多说。
明日她必须要见六局十二司的宫人,除了要对她行八拜礼,筹备惠民局还得从他们这里沟通讨论挑选人手呐。后日她还得跟顾西江商讨一下他们共同筹备慈善会的事情,必须得找一些个轻型手工业的工场来参与,或者干脆自己建了来给慈善会提供资金和岗位支援,这都需要一个详尽完整的计划,还要皇太子那边提供配合。
更不要说,现在内廷的白玉卺事件余波未平,还有婚礼的第三步,玄宗已经下旨,要求亲王及内外命妇上贺礼表笺,并且入宫朝拜。
她的事情太多了,现在不想办法让手底下人挑着能做的事情做了,岂不是要把自己累死?幸好还有个雪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