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人》极乐寺

4、逝世

　　建中元年。韩家长子韩会病逝。
　　诺大的韩家，如今只剩未长大的我和十二以及嫂嫂了。
　　嫂嫂因为大哥的去世，心中郁结，难免多病痛。而十二，却尚且年幼。现在的韩家能有担当的男子，怕是只有即将加冠的我了。
　　曾经韩家也繁华，只不过如今只剩点点余晖，抵不过时间的磨打，终会掉色。
　　嫂嫂也因为过度担忧而费神，大哥还健在的时候，上下家事都靠着嫂嫂打理，如今大哥逝去，嫂嫂卧病，这家真的只剩我和十二了。

　　“你大哥他，去了……”嫂嫂淡淡地说完，没哭，但眼角却深深红了一片——该是哭过了。
　　“退之……”嫂嫂走到我身边，我伸手去扶着她，她却握住我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衣袖，“退之……只剩你们了，真的只剩你们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十二……”
　　嫂嫂慢慢抓着我的衣袖滑下，坐在了地上。我立马蹲下搀着她。
　　“我原以为……这一天不会来那么早，你大哥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可是……可是最终还是逃不过韩家壮年早夭的命……”
　　泪水从嫂嫂眼眶滑落，嫂嫂抓住我的手越来越紧。
　　“退之，十二就靠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不要让他遭受痛苦。只有你们了……”
　　“……我会的，我会好好守着他。”
　　“那就好……”嫂嫂似乎放下心了，却是闭上眼昏了过去。

　　是夜。
　　我将十二哄睡了，悄悄拿开他抱着我手的手。十二一贯喜欢抱着我睡觉，从小到大，每次都要我哄着才能睡着。
　　我轻轻地爬上房顶，今夜月光刚好，小城就如宣纸上铺画般，在月色下带着分寸清冷。
　　大哥将要上任前一晚找我出来，他看着天上的明月，然后深深叹一口气对我说：“退之，韩家世家大族，到我们这代因人丁稀薄，难成事业，我这次上任，希望有一番作为。想必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这里，便只剩你了。家里能有依靠的男丁不多，十二尚未知事，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你大嫂和十二。”
　　我望着大哥高大的身影，尚未理解他叹气的原因。但蝉鸣的声音，却掩盖不了寂静院落的空荡。
　　转眼间，大哥刚走不久便是他去世的消息。我也才明白，他肩头一直牢牢压着的担子有多沉。而大哥一直希望振兴韩家的担子，也顺带地落在我的肩上了。如今我离加冠还有九年，这里离长安却有千里，过不了多久便是乡试，原本打算参加下一年的乡试，如今想来，只有现在便拿到秀才，才能尽早入春闱，赛秋试，登庙堂。
　　而长安，便才能是我九年后所在之地。
　　“退之……”
　　一丝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去看见十二挥舞着双手，因为不够高无法爬上屋顶。
　　我无奈地叹气，然后把他从下面拉上来。
　　他踏上屋顶，看着我，有点：“退之，我睡不着。”

　　大哥去世的消息传来，十二却没哭，只是眼眶红了一天。他是大哥的长子，披麻戴孝自是少不了，这几天更是因为法事而疲累无比。那天晚上，十二与我并排跪在大哥灵柩前，我们作为韩家男丁，守灵是必须的。十二眼眶依旧是红的，嘴唇干得泛起了皮。他这么憋了整整一天，大嫂都不敢去安抚他。
　　我看着他盯着大哥的灵牌，一动不动地跪在我身边，我轻轻拦住他的肩膀：“十二……”
　　我还未说出句子，十二就把头埋进了我的衣服中，温热感透过衣服传进来，他的肩膀在我眼前不停地抽动。
　　我轻轻拍了拍他，他却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抽泣着：“退之，爹说男子汉不可以哭，要我好好照顾娘……爹老是很凶，但他会在过节的时候领着我去玩；爹总是说我没用，但是每次我被欺负他都会帮我欺负回来，还有他说要在我十岁的时候帮我过生辰的……还有……呜……爹不在了，退之你会不会也和爹一样离开我……”
　　慢慢安抚他，我看了看大哥的灵柩，然后看看怀里的十二，他还是孩子，大哥却那么去了，如果我走了，他便只能孤身一人了。
　　“不会的，十二，我不会离开你。”我把下巴靠在他头上——即便家族的命运不可挡，那也只是死亡拆散罢了。
　　他紧紧抱住了我：“退之，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么？”
　　虽然知道这只是他的无心之言，但想到相依为命的我们可以支撑彼此，心里便有一股温暖的充实感。道路再怎么漫长，我的十二从他一出生便和我相伴。
　　“好。”
　　我只有十二。
　　十二也只有我。

作者有话说

　　注：古人十岁过一个生辰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