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传》茶咲

9、陌上花开－2

　　六、
　　雨小的时候已是天黑，屏风后的剪影解下了腰间的竹笛，一曲悠扬。芸娘听得入迷。醉汉已经抱着门柱睡去，芸娘和方晋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先是曲子，再是那雨后的月色。那方破屏风早不知何时被推到了一边。
　　“你似乎不是本地人。”
　　“唔，陌上花开，烟花三月下扬州。”那人转头，笑眼如星。
　　“这里不是扬州。”
　　“唔，赏花嘛，哪里都是扬州……”
　　芸娘渐渐话多一不小心说出了从军。
　　慌忙捂嘴，那人还在看着门外月色。
　　“为何不可？”那人转头，一双眼依旧含笑，“女子心忧家国天下有何不可。姑娘凯旋之日可别忘了在下。”那人抬手，轻轻撩开芸娘额前那屡半干的头发。
　　他的手上伤痕累累，芸娘心下一惊，“你的手……”定是方才费心思做屏幕弄伤了。
　　那人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没事，男儿家皮糙肉厚。”
　　芸娘心说才没有，你的手嫩着呢，一看便知是书生。手上却是掏出手绢替他细细包上了。那人盯着掌心看了一会儿，笑道，“可惜了这么好的手绢……”
　　“才没有，我绣了很多呢……”芸娘最后的声音跟着微微羞红的脸一起低了下去。
　　那人却还在低喃，“绣得真好……”

　　七、
　　雨后晴好，破庙的景色竟也让人迷恋。那人说，“一晚未归，家人定是急了，我送你回去吧。”
　　芸娘暗暗绞着裙角摇头，面上却是豁然笑道，“爷娘都是性情中人，知我出来踏青不会介意。”
　　那人低头，“哦，那……”
　　“此处，我也不认识，不如一起踏青。然后送我回家，可好？”芸娘努力学着刘家小姐的模样，语速却没控制好，一不留神，说得太急切了。仔细一想，用词也不对。芸娘小心翼翼地偷瞄那人，生怕吓跑人家。
　　“也好。”那人抬头，释然。
　　“那醉汉……”芸娘转头去寻那人，却不见了踪影。
　　“一大早酒醒便走了。”
　　芸娘伸头去望，山坡尽头，一人背影孤寂。

　　八、
　　夹道芳草在雨后抽出来嫩芽，黄绿相间，一直连接到尽头与天上的云彩相接。芸娘心情甚好，回家时竟然规规矩矩地跟爷娘请了安。正在吃饭的爷娘筷子一抖，啪一声落了地。吴夫人手背搭着额头往身后一仰，“芸娘这是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么……”
　　吴老爷抖着手喊，“快请道士……”
　　于是，芸娘甚好的心情一扫而光，一撩裙摆叉腿坐下闷头吃饭。方吃了几口，芸娘突然又撞邪似的，放慢了动作，细嚼慢咽起来。芸娘记得刘家小姐吃饭得一两个时辰。几粒米细细嚼半晌，芸娘只觉得腮帮子都酸了。
　　“唔……那方家公子……”芸娘心说，我只是问问是不是碰巧遇到了同一人，没有别的意思。
　　“方家公子……姓甚……名谁？”芸娘咽下饭，漫不经心地去夹一块肉，连夹三次都掉了下来，急得面红耳赤。
　　两位老人家缓过神，对看了一眼，顿有所悟。
　　吴老爷一推吴夫人，吴夫人这才缓神，喜道，“方晋生！书香门第！婶子们说生得可俊了！”
　　芸娘那头默了一会儿，夹青菜也失败，喝汤还直掉勺子，于是憋着一口气光嚼饭。又嚼了半晌，又漫不经心道，“似是遇着他了。”
　　心里却是默念着，方晋生。

　　九、
　　江城的桃花最是有名。
　　方晋生临行前，芸娘道，“江城的桃花可曾开了？”
　　方晋生点头，“再过几日，国监寺的桃花开得最盛。你可曾去过江城？”
　　芸娘低头，声音微不可闻，“未曾……”
　　那人低笑，“这几日承蒙款待，他日若来江城千万与我知道。”

　　十、
　　那几日芸娘又中了邪，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也不准他人靠近房门半步。吴夫人急得团团转，“这才好了几天，又是怎么了？那方家公子呢？怎么也不见人。”
　　小丫鬟附耳，“似是回江城了。”
　　送饭的丫鬟却是眉开眼笑，“小姐啊肯定没事，这几日跟个偷油的耗子似的……”一时失言，丫鬟忙捂嘴。怎么能说小姐是耗子呢？
　　吴夫人却没有怪罪，问道，“怎么说？”
　　丫鬟笑道，“小姐每日胃口都很好。昨日拿饭时，裙上翻了墨汁，似是在作画呢。”
　　吴夫人嘟囔，“作画就作画，这么神秘做什么……”

　　十一、
　　那夜，芸娘几乎一夜未眠。凌乱的书台上，那幅画，笔墨未干。晨起梳妆，芸娘翻遍了书房才找到一个满意的木盒。
　　出现在那人面前，芸娘享受他的惊讶，笑道，“我来赏花。”
　　惊诧过后，那人笑开，“好。”
　　“这个。”芸娘送过木盒，“给你。”
　　“是什么？我可以……”那人将拆，芸娘忙止住他，“现在不可以。”那人微笑，芸娘认真又道一遍，“现在不可以。”

　　十二、
　　芸娘初到江城，一切都透着好奇。一路逛下，再到国监寺时，日将西泊。芸娘笑道，“傍晚的桃花也这样好看。”
　　那人负手，对着远山，“天将亮时，桃花沾了晨露，配以晨光微曦，真真是可堪天下第一的美景。”
　　方晋生也许不知，他说这话时，晚霞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十三、
　　晚饭是国监寺有名的素膳。饭后两人漫步庭中，厢房中琴声悠悠，芸娘道，“你吹一曲吧。”
　　那人遗憾摇头，“未带竹笛。”
　　芸娘也遗憾，那日月色，他的曲子得如此动人。
　　那人低呼一声道，“厢房里不知可曾安置。”
　　两人回房找了一圈，琴倒是安置了，竹笛却是没有。芸娘抚着琴笑道，“不如我试试这个。”
　　那人微笑作揖，“劳烦小姐了。”
　　“不过，我真弹得不好。”芸娘坐下，有的时候，奏得好不好也许并不重要。
　　那人静静在芸娘身后坐下，门外月色皎洁。

　　十五、
　　曲终，芸娘转头，那人指尖扫着木盒，“现在？”
　　芸娘点头。
　　画中人正是方晋生。
　　那人看着画，低喃，“很像……”
　　芸娘笑道，“你可要收好，日后，我做了将军，这画可就值钱了。”
　　那人笑开，深深作揖，“自然自然，将军日后可别忘了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