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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返京途中,因着马车内坐的是相府大小姐,张崇德带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不敢再出什么岔子,速度比起来时虽是慢了不少,好在只除了晚上在驿站歇息之外不做其他停留,整整两日下来,终于距离京城还有不足百里。

      张崇德带队甚严,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于是林毓灵这两日除了闷在车厢内赶路,就是在驿站睡觉,早被憋的难受坏了,与来时愉悦的心情何止云泥之别。她撩起布帘向外打量,乌金西沉,暮光之下四野茫茫,车轮滚滚间,她们早已离开了千里之外的桃源小镇,眼见着绿色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尚且荒凉的山野,饶是被烈烈的日头晒了一天,温度仍然不见回暖,晚风多少显得有些刺骨寒意。

      百无聊赖间,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个玉直挺拔的身影,探着头寻觅起来。找了许久,才看到木槿言二人跟在队伍最后面,马背上的他,脊背依然挺直,竹杖斜斜握在手中,唯独双眼还和昨日一样用布带蒙着,这是为何?昨晚在驿站她就很想问个究竟,碍于被看管的严密,甚至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解开心中迷惑了。

      张崇德作为侍卫都统,一直走在队伍最前方,时不时的会回望一下后面。此时见小姐一直探在马车窗外东张西望,顿觉颇为头大,夹紧马腹赶到中间,俯下上身,耐着性子问道:
      “小姐可有何吩咐吗?”

      林毓灵被他骤然打断思绪,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嘴角一撇,悻悻然缩回车厢软榻上,支着脑袋一副沉思的样子。

      张崇德又一次碰了个软钉子,他惟盼着快点再快点,即刻便能进京交差。沉着一张脸,扯动缰绳,马蹄疾奔回到队首。

      车厢内,芳儿见她郁郁寡欢,从果盒里取出一块杏仁酥,用绢子垫好捧到她面前,打趣道:“小姐是在担心回去会被老爷责罚吗?”

      林毓灵摇摇头,兴趣缺缺的推开眼前的点心,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帘发呆。

      芳儿不解,那里除了帘子被颠簸的一抖一抖透进些落日余晖外,有什么好看的。转了转眼睛,掩着嘴笑道:“我知道了!小姐你莫不是在想哪个心上人了吧!我猜……会不会是那个木公子?”

      林毓灵仿佛觉着胸膛里似乎揣了只欢蹦乱跳的小兔,突突个不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此惴惴不安。听见芳儿取笑自己,顾不得别的,扬起手臂就拍上了芳儿的小脑袋瓜,佯装怒道:“别乱嚼舌根!你才多大就满口胡说八道!真若有了心嫁人,我回去就禀告娘亲给你找个小厮许了!”

      正巧,马车轧上块石子,“咯噔”颠簸了一下,芳儿不仅没躲开那招无影手,一个不稳,还跌坐在车板上,不禁痛呼出声。又听到小姐说要把他配给小厮,吓的赶忙爬起,跪坐在腿上,瞬时红了眼圈,道:“小姐,奴婢知错了!见你不开心,想说笑两句逗你解闷,求你别恼,别把我配人,好吗?”

      林毓灵软下心来,拉扯着她起来,柔声哄道:“平时你与我玩笑惯了,我可曾恼过你?可你不看看现在什么处境,外面多少双眼睛耳朵盯着咱们呢?这种话要是传出去,别说我名声不保,恐怕你的小命也要没了!”

      芳儿使劲的点着头,咬牙后悔自己不该图一时口舌之快。

      “小姐,张统领派下官禀告小姐。天色已晚,我们今晚要在驿站休整一晚,请小姐下车。”一个有些沙哑的陌生嗓音隔着帘子恭敬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下车。”
      林毓灵在车厢里伸开双臂,着实抻了抻快被颠散的骨头筋,换上一副矜持倨傲的神情,才从车厢内款款走出。手还搭在芳儿扶持的胳膊上,眼神却偷偷往着队伍后方飘去。

      晚霞渐渐隐去,不远处的木槿言刚好握着阿城的手从马背上纵跃而下,阿城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后,他掸了掸袖摆与衣襟上的尘土,扯下了眼睛上的布带,双眼似乎有些不自在的眨了眨,茫然的视线又落回到地面上,然后单手执着竹杖跟在阿城后面朝着驿站正门这边走来。

      林毓灵在心底暗暗叹息,真真是可惜了啊!

      适才先去安排住宿的张崇德大步踏出驿站门口,抱拳行了一礼,低头说道:
      “房间已为小姐准备好,饭菜一刻后会送进房内,请小姐再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即可进京。”

      林毓灵听罢懒懒的点头,一想到就这样被绑回了府里,满心都是失望扫兴。

      晚饭自是比不上京中的精致可口,也不如江边小镇的新鲜有趣,她只寥寥的动了几筷就再吃不下去。望着烛火下,门外影影绰绰的两个守卫,忽然一计浮上心头。拽过芳儿,附在她耳边一番低语,芳儿听后大惊失色,拼了命的摇头不肯。却是抵不过小姐的一番软磨硬泡,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一盏茶后,瓷碗碎裂的声音从她房间内传出,紧接着就是芳儿的惊叫声,和林大小姐哎哟哎哟的呻吟声。门边一个侍卫不作他想,急忙敲门进去,只见她抱着肚子蜷缩在地,芳儿在旁不停的摇晃她的身子,口中慌乱的喊着:“小姐,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林毓灵虚弱的睁眼,断断续续说道:“肚子……好痛……旧疾犯……犯了!”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侍卫是个新来乍到的,不曾遇过这样的情况,一下就慌了手脚,立在原地不敢妄动。芳儿厉声催促之下,他才想起叫上门口另一个侍卫匆忙跑去统领房间禀明情况。张崇德听后,心中暗惊,披上外衣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过来,可地上除了碎裂的瓷碗,并无小姐身影。再一看,床幔低垂,芳儿正守在床边,抹泪低泣。

      他无暇多想,快步走到床边。芳儿见他过来,跪在脚下扯着他的衣摆,双肩抽动,含泪诉道:“张大人,你救救小姐啊!小姐犯了旧疾!你快救救她啊!”

      张崇德小心翼翼的掀开帐子一条细缝,见林大小姐脸色涨红,头上冒着虚汗,蜷缩成一团,心中暗道不好,此行并不曾带着大夫跟随,若是小姐有什么差池,他必定罪责难逃。定了定神,才问向芳儿:“你确定这是旧病?那可带了药来?”

      芳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哽咽说道:“小姐每年春夏都要犯个一次两次,腹中绞痛难忍,当年有个老道士倒是留下个方子,一吃就好!今年想是长途颠簸,提前发作,药都没有带,可怎么好啊张大人!”

      张崇德略一深思,只好抱有最后一线希望,继续问她,“那你可记得药方?”

      芳儿犹疑的点点头,颤声说道:“只需地龙六钱,蝉蜕六钱,蜈蚣六钱,蝎尾六钱,僵蚕六钱,三大碗水煎成一碗,趁热喝下第二天准好。”

      张崇德越听眉头皱的越深,不禁怀疑道:“你没骗我?”

      芳儿只是一味低泣,闻言惶恐摇头。

      谅她也不敢信口胡诌,但是这里荒郊野岭的,上哪去找这些药材?张崇德越想越觉得头疼,难不成去土里挖?此时惊蛰刚过,能否挖齐那些东西都不一定啊。

      芳儿见他犹豫不决,只能旁敲侧击,“张大人,小姐……小姐她会活活疼死的,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奴婢恐怕也活不了了!”

      张崇德双拳紧握,横下心咬牙转身出门,即刻下令,命除了门口两个侍卫以外所有人,出去挖地龙蜈蚣等物,多者有赏!

      众侍卫脚步纷乱踏出,一时间,刨土声砍草声呼喊声包围住了整个驿站。

      林毓灵偷偷从床帏里露出半个脸来,看到仅剩下门口两个侍卫把守,忍不住心花怒放,却不敢出声,捂着嘴笑得在床上打滚。

      虽说她将整套说辞教于芳儿后,只管装病不理,真说下来,倒是害得芳儿吓出了一身冷汗,嘟着小嘴好一通埋怨。惹得她少不得多说几句好话好生安抚着。

      “芳儿,你去,找那俩人,就说我需要热水熏蒸,让他俩亲自去提。哦,还有这么一折腾我倒是饿了,想吃你亲手做的炖蛋,水嫩水嫩的那种。你去帮我做来好不好?”

      “小姐……”芳儿迟迟不肯迈步。

      “快去呀……放心,我就想自己待会。”林毓灵用力推着她,“哦,让他们把热水放在外间就好,别忘了!”

      芳儿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小姐,耷拉着脸出了房门。

      连芳儿也被成功支走,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林毓灵呼出好大一口气,擦掉满脸的胭脂膏子和水滴。披上一件暗色披风,随后偷偷溜出了房间。

      整个走廊都是匆忙出门后来不及关好的房门,惟有另一端的某个房间,门还安生的关着。窗纸上模模糊糊透出那人的剪影。

      她趿拉着绣鞋,胡乱挽起头发,用一直珠钗绾住。稳了稳心神,才抬手敲响他的木门。

      “是谁?”他的嗓音如同一股清泉流入她的耳朵。

      “我……林毓灵。”她压着嗓子,做贼心虚般的仅用气声回答。

      “林小姐不是还病着?”话语里透着三分讥诮,七分冷漠。

      林毓灵被堵的脸上一阵红似一阵,知瞒他不过,嘿嘿堆笑道:“我是骗他们的,你快开门,外面好冷……”

      “林小姐还是请回吧。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惹人非议。”声音淡淡的,仿佛没有任何情感一般。

      “你……”她忍不住语调上扬,继而压低了声音:“你若不肯开门,信不信我现在就高声呼喊,说你非礼我!到时候你恐怕就百口莫辩了!”

      房内静了一瞬,脚步声在房内缓缓响起,木槿言寒着一张脸打开房门,出现在门口。

      林毓灵有种奸计得逞的得意感,探着身子蹑手蹑脚走了进去,见阿城不在房内,好奇问道:“阿城呢?”

      木槿言跟在她身后,关好房门,不再继续向前,站在距离门边一步远的地方,没好气的答道:“挖蚯蚓去了!”

      “噗——”她掩住朱唇,想笑又不敢大声笑,强忍着笑意道:“帮我跟他说声劳烦了。”

      “不敢当。林小姐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林毓灵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不出个究竟,瘪着嘴说:“没什么……不过是憋闷的紧了,想出来透透气,找人聊聊天。今晚的月色那么好,被一群侍卫团团围住太煞风景了。”

      “是么。”他慢慢阖上眼睑,轻描淡写的慢声说道。

      她忽的意识过来自己似乎又说错了什么,盯着他的略微凹陷的双眼,怕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继而想起来白天那一幕,试探着道出自己的疑问。
      “对了,白天你为何要绑住眼睛?是怕被人盯着看?”

      木槿言并不回答,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她秀眉微颦,想起以前见过一些眼窝深陷眼眶变形的瞎子,以为木槿言和他们一样全然失明,不愿在众人面前露出盲目,可是明明他眉眼生的极好,丝毫看不出残疾。

      实则,木槿言虽能看见一些,却最怕烈日强光,之前临时起意,随队伍走得匆忙,阿城无从为他准备遮阳帷帽。他索性自己找出一条布带,缚于眼上,权且遮挡一些阳光而已。只是这些,他不屑也不愿意与她说起,无所谓她怎样揣测。

      林毓灵见他不再言语,怕他过于在意,不禁有些心虚,想要弥补自己言语之失,讨好般的说着:“其实你的眼睛很好看的,非要绑起来不难受吗?”

      他霍的睁开双眼,看向她,茫然的目光里竟然还夹杂了几分凌厉。
      “难道林小姐深夜前来只是为了关心在下一双残目的吗?”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目光,她没来由的陡然一惊,差点以为他能看见,惶惶然左右环顾,结巴着说道:“不是,当然不是……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跟我们一起赶路会不会太过辛苦?”

      “托林小姐的福,在下尚受得住。”他的眼神又恢复成一池静水,再无波澜。

      “那……我一直没有问你,去京城做什么?”她巴巴得眨着眼睛,还想探一个究竟。“是去游玩?探亲访友?还是想考取个功名?”

      “林小姐太过抬举在下了,木某不过一介山野村夫,双目且盲,哪里于我都是一样,试问又何德何能立于朝堂之上?”他不自然的将头扭过去,不想被人看到嘴角苦涩的笑容。

      “但是你的确看上去满腹经纶,比起京里那些俗物强上不止百倍!”原来是去投奔亲友的,她预想的果然没错。

      他疑惑的挑眉,“何以见得?”

      林毓灵耸耸肩膀,狡黠的说道:“猜的。”

      “那你有没有猜到,你的侍卫们正在陆续走进驿站呢?”以木槿言的耳力,早已听到零散的侍卫返回驿站的声音,此刻大概已经快要踏上楼梯了。

      林毓灵低骂一句,糟糕!裹紧披风,拎着裙子从他身前匆匆擦身过去,临别时,不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木槿言似是感觉到了目光,侧着身半低着头,好整以暇吐出两个字:不送。

      一溜烟跑回房间,芳儿去炖蛋归来不见了她的人影,正急得犹如灶台上的蚂蚁。林毓灵懒得向她解释,甩掉披风,才翻身上床,张统领就带人端着碗浓臭的药汁敲门进来。

      芳儿又费了好一番口舌功夫,才瞒天过海,哄走了张崇德,将那碗药倒入众多洗澡热水之中。

      且说这厢,灰头土脸的阿城独走回房,正要推门,却见公子只穿着夹衣,站在没关好的门前,对着星空举头出神,连他进门都似无知晓。

      阿城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月朗星稀,几丝浮云缓缓飘过。转过头望向他,轻声道:“公子,起风了,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到京城了。”

      木槿言回过神来,想起适才面前飘过的一阵香风,沉默半晌,转身向床榻走去,口中喃喃念着:“你相不相信,冥冥中仍是有天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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