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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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毓灵要带他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府中泉水引入的地方。甘冽清凉的泉水乃是从西山发源，蜿蜒而下流入京城脚下为数不多人知晓的暗河内，修建相府时，正因请了擅修水利的工匠，才开凿了一道暗渠，巧引了清泉进府。那里无风自凉，又有竹林遮掩，静谧安逸，最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林毓灵知道他走路的习惯，只乖乖的走在前面，一语不发，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
木槿言跟在她身后，此时晚风阵阵，飘拂着她身上那种渐渐熟悉的清香，令人神怡。路过荷塘时，又与满池荷叶与荷花的香气揉杂在一起，饶是他不喜香气，竟也觉着心情舒爽，带来好久没有过的畅然，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弯了弯。
过了荷塘，脚下的石子路突然变得曲折起来，渐渐的落足点也从石径变成了泥土，草丛。他才发现，这是条他从没走过的小路。好在前面的脚步声甚是明显，还总会伴着若有若无的细铃声，只要专心些，倒也不算难走。不知何时起，他察觉到林毓灵的腕上总有一只会铃铃作响的手镯，会随着举止动作摆动轻响，此刻那细铃声声，就犹如一片羽毛轻轻的拂着他的心弦。他脑中杂乱，正自分神，不慎被脚下一块凸起的尖石，堪堪绊了一个趔趄。
林毓灵正是担心小路难行，才时时留意着他，见他不稳，来不及多想，忙伸了手过去，扶住了他。
“谢谢。”他站好后，淡淡开口。
太阳虽落了下去，晚霞仍是红彤彤的，染红了天边。林毓灵突然觉着，定是霞光的太盛，不然他平日一贯苍白的脸色怎么也染上了红晕。
“我知道你不愿别人把你当……看，”她把那两个字说得极快也极为含糊，咬了咬唇，继续道，“但是前边的路有些难走，你若是愿意，还是我牵着你吧？”
木槿言心中微动，既有感激又有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不必”两个字含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再吐不出来。可是毕竟天色已晚，他这样跟着相府大小姐跑出来已是不该，再被别人看见，说出什么有损声誉的话来……他脸色变了变，微叹了口气，木槿言啊木槿言，枉你平日自恃清高果断，何时变得这般扭捏婆妈起来？！
林毓灵见他露出犹疑之色，大概猜中他心中所想，试探着说道：“你放心，这边路都没铺全，人少的很，不会有人看到我们的。”
木槿言点点头，朝着她的方向伸出右手。
“有劳小姐了。”
林毓灵望着他纤长白皙的五指，本想让他牵着自己袖子的心思骤然消失，闭着眼就将自己的小手塞入了他的掌心。
他乍然一惊，手指刚要弹开，便被那只嫩若无骨的柔荑锁住了手指，动弹不得。
林毓灵将他的表情变化全看在眼里，却不敢笑出声，佯装无事。故作轻松的又望了望晚霞，一心一意挑着较为好走的地方，引着他继续前行。
他的手指看起来细嫩修长，竟不想有这些个茧子，她极是用心的细细感受着指间传来的温度与触感，替他感慨着种种不易，却又私心盼着这条小路能再长些，难走些。
木槿言被她捏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微低着头，默默注意着脚下，可再怎么样，手上的感觉还是让他无法忽视。就这么被她带着左拐右拐，穿花丛过矮树，也不知到底要到哪里去，若不是知道她并无恶意，以他以往的性子早就不耐烦起来。可还是越想越不对，脚步也越来越慢，最后干脆松开她的手掌，有些不悦道：“我们连着左转了三次又右转了三次，小姐莫不是为了带我来这地方绕弯子的吧？”
“额……”
没想到自己“恶行”被当面拆穿，林毓灵吐了吐舌头，尴尬着嘿嘿笑道：“许久不来，我自己都忘了该怎么走了，该打该打。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嘛!”她难得摆出一副女孩家的娇憨样，扯着他袖子小心翼翼晃了两晃，腕间的金铃细细碎碎的再次响起。
木槿言撇了撇嘴，别开头，不说话。
“你听见泉水声没？前面就到了呢。”她又去牵他的手，却被避了开来，只好嘟着嘴收回手指。假意咳了两声，快走两步扒开前面的几丛细竹，唤他过去，可见他还是一动不动，便放软了语气说着：“好嘛，是我错了。小女子这厢给公子赔不是了。”
木槿言听她如是说了，也不好再冷着脸，才举步朝她说话的位置走过去。果然，待过了竹丛后，泉水淙淙，暑气立时散了不少，清凉宜人。
引泉口四周放了石块，看起来浑然天成又野趣十足，清泉落下来，打在石块上叮咚作响，还积下了一小片五六尺宽的水面。
木槿言耳朵动了动，站在离水边三四步的地方，闭目负手而立。
林毓灵自行坐到了水边的石块上头，拧着身子回望他，得意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木槿言点点头，露出微笑。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两句诗。”
林毓灵点着下巴，细细的嚼着从他口里读出的这两句诗，又打量了一圈四周景致，遂笑道：“只可惜这里没有松树，你要是喜欢，回头我打发人在这种几棵，如何？再挑个月朗星璨的日子，我们在这块石头上也摆上些果子、酒水，赏月听泉，岂不有趣？”
他没说话，只静静的站着，微笑着。
晚霞渐渐隐去，夜幕悄然降临，天空变成了一片藏蓝的锦缎，缀着几颗忽明忽暗的星子。他的轮廓身影就这样在夜幕里，看不真切，直到很多年后，她依然还会在脑海中想起这个清凉的夜。
“你到这边来坐嘛，可凉快了呢。呀，这水里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多的小鱼来？我都不知道呢！”林毓灵看他一直站着不动，只想把他唤到身边，恨不得一起捧水戏鱼。
“不了，我站在这里就好。”木槿言对她笑笑，拒绝了美意。
可她从来都不是个好随意打发的，于是话音还未落下，就被她用沾湿了的丝帕甩了一脸的水珠，紧接着就是她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他不由再次皱紧了眉头，有些无奈的扬起手用袖子擦去水渍。
“哈哈哈，谁让你不肯过来陪我！”林毓灵仍是笑个不停，可看他瞬间变色的脸，不像只是被她戏弄的愠怒，才又问道：“你该不是怕水吧？”
木槿言点点头，缓缓说道：“小时候看不清路，曾跌进过水塘……”他没有说出自己差点就被淹死，也没说整整昏迷了三天才醒，更没说从那后他就离水边躲的远远的。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
“那你就在这站着吧，我跟你说，这个水一点都不深的，就是凉的很。要不是娘亲身体不好，爹爹怕娘亲受不住水气寒凉，才没往这修亭子铺路，我也不会这样带你过来了。还有一个地方，也是我偷偷发现的好地方，在毓灵山庄，等过些日子去的时候，我再带你过去玩……”她干脆站在了他的身旁，也与他并肩站着。
木槿言越听越不是滋味，很想问她为何，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好，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好”字。
“不会又是什么池塘泉眼吧？”一想起自己怕水，还是不甚放心的问问清楚的好。
“你怎么知道？！”她惊喜的瞪大了眼睛，以为他又一次猜中了。
“那还是不去了吧。”
“你不用怕，那个地方虽说在湖面上，却是个湖心小岛，上面还有假山什么的，有座桥可以直接过去。”
“其实……”他犹豫片刻，还是想告诉她，真的不必对自己这么用心。
“嘘——别说话！有萤火虫！你在这等我，我去捉来！”
说着，她就从木槿言身边跳开了，奈何没有带别的东西来，只能是用绢扇代替扑上一扑了，好在她自小到大没少像个男孩子一样调皮，挥不几下，就被她捉住了一只，拢在手心里，急急的跑回他身边赶着邀功似的献上。
“捉到了，捉到了！你看！”她一抬手，将拢着萤火虫的双手举到他的脸侧。
木槿言侧了侧脸，有些疑惑的低头，正好，鼻子就碰到了她的拇指上，下意识的就要往后躲开。
林毓灵见他要躲，却没有多余的手去拉他，也有些着急，“诶呀，你别躲嘛，那我就够不着你了。低头，对，再低些……”
他只得依言矮下身形，低了头去，然后就感到柔柔的还带着泉水的清新味道的手指碰上了他的脸颊。
林毓灵把双手贴在他的脸上，对着他的眼睛地方把拇指敞开了一条缝，怕惊了萤火虫一样，柔声问道：“看到没？那个小绿点就是它了，可爱吧？”
木槿言用力眨了眨眼，也不知怎的，竟生出这样的妄想来，企图从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寻到她口中的萤火虫。可他忘了，白天都是灰暗一片，何况夜里？怎么可能看得到萤火虫？他心中苦笑，却仍是舍不得挪开，贪婪的嗅着她腕间的透出的香气。
长长的睫毛划在林毓灵的手指上，惹的她一阵阵心痒，却忍着不肯松开手指，依旧是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想听到他的回答。
“怎样嘛？有没有看到啊？”
他黯然的摇头，垂了眼睫，略带低落的回道：“没有。”
林毓灵一听，怔怔的松了手，放走了手心中已经冲撞了许久的萤火虫，瘪着嘴，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看着地面出神。
“对不起，我以为你可以看得见的，真没想一再惹你难过的。”
木槿言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实话，竟然招来她这么多的心思，心下不忍，也蹲了下来，安慰道：
“没事，我已经听到了它震动翅膀的声音，已经很开心了。”
“真的？那我下次多捉一些来给你，好不好？”
“谢谢……还有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你也救过我的。”
“我……”
“好了，就当我们扯平了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木槿言站起身来，等着她一起回去，过了片刻，却还是没有动静。
“你能不能拉我一把……我脚麻了……”
“……”
才走了两步，林毓灵突然低呼一声，“糟了！”
“怎么了？”
“今天没有月亮，有点黑……看不清路……”她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竟然忘了带着灯笼过来！
黑暗中，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他似是低笑了一声，说了声“等着我”，便身形一晃闪了出去。
木槿言按着来时的方向，脚下发力，很快便寻回自己的小院，才一推门，“阿城”就上前抱怨起来。
“公子，你去了哪里？怎么我才去拿个晚饭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这饭菜都凉了。”
“没有胃口，就出去走了走。上次我托你买的那只灯笼，帮我找来吧。”
“灯笼？什么灯笼？”
“就是前些天我让你去街上帮我买的那只八角琉璃宫灯？你这记性怎么越来越不济了？”
“哦……我想起来了，公子稍等。”程锋暗松一口气，差点就露了馅儿，忙进了内室，匆匆翻出那盏宫灯，交回到木槿言手上。
“帮我点上吧。”
“啊？”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么，程锋颇为不解，心中讥笑着替他点亮了灯笼。
“你找人把饭菜收走吧，我去去就来。”说罢，木槿言就拎着灯笼又快步行了出去，留下程锋一个人在原地猜测不已。
当他回到原地的时候，林毓灵正等得着急，忽见他提了一盏精巧的琉璃宫笼为自己引路，只觉那冉冉的火苗慢慢的暖到了心底，说不出的熨帖受用。
“就是句玩笑话，还真的买了盏灯笼来送我？”她一开心，便低声嘟囔了句。
“玩笑？”奈何木槿言耳力不凡，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淡淡的重复了一遍，语气冷了几分。“小姐看不上眼，回去丢了就是。”
“不不，这灯笼这样漂亮，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能丢呢？”林毓灵就知道不该一时嘴快，这会儿赔不是的又成了自己。
待出了这片荒凉暗处，回到石子路上，木槿言将灯笼交还给她，二人这才互相拜别。
林毓灵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动，冲他说道：“以后别再叫我小姐了，唤我毓灵吧。”说完，就拎着裙子往回跑了。
木槿言脚步一顿，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在心底默默的念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