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
-
不知为何，林毓灵最近心情格外的好，大概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她终于可以脱去厚衣，换上各式明快轻便的绫罗纱裙，最重要的是，还有不到半月就到她生辰了。她在畅想着能收到什么礼品的同时，还从娘亲那磨来了一天的外出，哪怕去街上逛逛热闹，吃点路边的小吃也是好的。
与她相反的，木槿言心情则低落的很。
一来，他不仅每日陪相爷品茶对弈，还要与众门生一起同相爷讨论政事。尽管前来求官求职的大小官员虽络绎不绝，但始终没有与太子有关的消息，甚至连些有用的线索都寥寥无几，难免有些气馁不郁。据说皇上病情好转，对这段时间太子监国的成果很是满意。虽然林丞相对他青睐有加，十分器重，每每散去，回到自己小院后，他还是难掩疲惫失落。
二来，还有三天便是父亲的百日忌辰，他十分想去拜祭一下父亲。听闻因罪被处死的官员都会葬入城郊往北十里外的乱葬岗内，也不知是否有人替他立块碑木，还能不能找得到。不管是府里还是朝堂，都再次恢复一片风和日丽，无波无澜的大好时光，父亲的死讯已经渐渐被人们遗忘，很少再有人提起曾经震惊了朝堂的抄家灭门惨案。
每日来回书房西苑数趟，府里的路，他已经熟记于心，即使阿城不在，他也可以走的十分准确自如，那柄先生临行送与他的剑杖，也因为嫌重被留在房内，轻易不用。
木槿言苦恼了许久后，还是决定赶在百日前亲自去乱葬岗那寻寻看父亲的坟冢，烧些纸钱香烛予他。便和相爷告了假，只说是想要去拜祭下死去的亲戚，相爷怜惜他一片孝心，没有不允的道理，十分痛快的准了他两日假，还让管家刘福去问问他有何需要的。
他当然不敢让人知道，这个“亲戚”就是被抄家的赵子儒大人，客气的谢绝了管家替他准备的马车祭品等物，带着阿城打算出了相府，在路上再买些拜祭之物。
他自行收拾了一番，便和阿城出了小院。怎知还没出相府大门，阿城就看见还是有一辆马车守候，马儿不耐的打着响鼻，刨起前蹄，好像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木槿言有些纳闷，不是已经回绝了管家吗？为何还有马车在此，正待让阿城过去问个究竟，就听见林毓灵和芳儿从后面急急赶来。
“小姐，你看我说让你快些吧，磨蹭着几件衣裳换来换去，咱们是去上街又不是选美去的！”芳儿一边赶路一边埋怨着自家小姐，看见牵马的小六子等了许久的样子，高声嚷着：“小六哥，对不住啊，让你等这么久！”
林毓灵憋着笑看她，道，“我还以为你比我还着急出去，原来是怕你六子哥等的久了呀……”
“小姐……”芳儿臊红了脸，没了声音。
小六子凭白无故被开了玩笑，脸也红了，老实的挠着后脑勺，憨声笑起来。“大小姐别拿小的取笑了，没等多久，不久，不久。”
芳儿眼尖，先看见了门口的木槿言与阿城二人，拉了下小姐的衣角，朝那边努努嘴。
林毓灵本还想取笑她两句，笑盈盈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是一愣，他怎么在？难道说爹派了他随我一起上街不成？顿觉有些扫兴，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逗一逗这头倔毛驴，权当解闷了。
她心情甚是不错，背着双手，走到她面前，下意识的扶了扶头上一支珊瑚珠钗，袖笼里带出一股女儿香。
木槿言对香气极是敏感，不自然的摆了摆头。
林毓灵看他皱着鼻子的脸，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刘管家养的那只阿黑，见了骨头时也是这般皱着鼻子，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木槿言更加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没有发现，再一细想，如果有的话阿城定不会瞒着他。自从与她冰释前嫌后，两人也曾遇到过三两次，气氛还算融洽，今天不知道又是哪里招惹了她，于是问的格外别扭。
“小姐，又在笑什么？”
她收了笑声，忙摆手否认，“我在笑今天天气不错，啊，一只花喜鹊飞过去了！”
“走吧，上车！我今天要好好逛个痛快，你不许管我！”
林毓灵越过他去，拉着他的袖子往大门口拽去。
他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你去逛街，我去上坟，何来管不管一说？再说，他哪来的权力去管教相府大小姐？身体没有防备的，被她拽着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绊在了门槛上，只听后面阿城叫道——
“公子，小心！”
一只小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急忙借力稳住身形，顺势甩开了她的掌心，黑着脸刚要发作，便听到她匆忙道歉，一下子又不好再责备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忘记提醒你门槛了。”
“小姐似乎不知道男女之别？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掸了两下衣襟，还是没有忍住。
“呃……知道，但是……”林毓灵尴尬望天，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家中没有兄弟供她设防。若是别的男子，可能会收敛矜持些，但是他看不见啊，拉一把不是很正常的吗？所以打心眼里就没觉得这是件丢人的事。
“但是因为我是瞎子，所以你就不觉得有什么。”木槿言毫不客气的接下了她没说完的句子。
“没有！不是的！你别多想！”她被说中心事，连着否定起来，然后轻叹口气，仍伸手去拽他。“走吧，上车再说……”
他这次有了防备，轻易躲开了触碰，脚下一动没动。
林毓灵见拉他不动，悻悻然收回手，疑惑问道：“既然爹派你跟我上街，我总不能让你跟着马车跑吧？”
木槿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以为自己是丞相派来跟着她逛街的。
“小姐误会了。我是去上坟的，不是去跟你逛街的。”
听他这么一说，她脸色也有些难堪，原来不是爹爹派他来监视自己的啊！还好还好，她连忙尴尬陪笑道，“误会，嘿嘿，误会！那你走吧！慢走啊……”
木槿言道了声告辞，颇为无奈的随着阿城头也不回的沿着巷子走了。
林毓灵在原地站了片刻，看他步伐稳健的跟在阿城后面，速度想来不慢。甩甩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带着芳儿也跳进了马车。才坐定，猛地想起，墓园在城东二十里外呢，他得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小六子，追上他们！”
六子得了令，狠抽了几鞭子，马儿撒开腿疾跑出去。追至他们身后，只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木槿言与阿城已经走到了巷口，此时马车赶了上来，停在旁边，不知又有什么事情，只好也停了下来。
林毓灵打着车帘，道：“你上车，我送你们出城！”
他刚想张口拒绝，就听见她继续说道：“墓园在城郊，出了城还要往东再走二十里呢，你们这样走，天黑也回不来啊！”
“不是出城往北十里吗？”他一直以为乱葬岗和墓园是在一块的，就算不挨着，也不会离得太远。
“你说的那是乱葬岗啦！没人去的，快上来，别耽误了时间。”还好替他们纠正了方向，不然这头倔驴怕是走了许多冤枉路还不知道呢！想到此，她心里便得意的紧，却哪里知道，对方心里正叫苦不迭。
木槿言哑口无言，总不好说，我就是去乱葬岗的！上坟的话既已说出，总不能现在回去，反而令人起疑。他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丞相给了他两天时间，还让管家替他准备马车。这下倒好，不想上车也得硬着头皮上了，怪只怪他出门忘记看黄历。
四月二十，诸事不宜。
阿城扶着他进了马车，自己与小六子坐在外面。木槿言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与两个姑娘坐在同一个车厢里，着实别扭又难捱，他又不能撩着帘子装作看风景，只好攥紧了竹杖，拘谨的靠在车壁上，垂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林毓灵第一次见他露出羞涩模样，心中好笑，还要怕他在意，假装不曾留意他，掀着帘子的手都快酸了，眼睛却没看见多少外面的风景。
行了一会后，眼看快到闹市了，谁知马车越来越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许多马车都堵在周围，已经有人跳下来，七嘴八舌的吵闹着，一时喧哗的很。
“芳儿，你下去看看。”林毓灵心里着急，打发了芳儿下去查看情况。
出去了一个，总算让他稍稍好过了些，可是这样停滞不前，再耽误下去，估计是来不及去拜祭父亲了。他烦躁的叹气，眉头习惯性的拧了起来。
“我也不曾想到会停下来了，实在抱歉，要不等会让小六子直接把你们送去墓园好了。”林毓灵自觉理亏，怕他责备自己，气弱的提议道。
“不必。”
“你干嘛一直皱着眉头，多笑笑不好吗？”
“没有开心的事情，笑不出来。”
“可我看你也不像那么不开心的人啊。”
“……盯着我看了一路，就看出来这些？”
木槿言抬眼看向她，黑如点墨的一双眸子，视线恰巧落在她脸上。
“你……”她本想说，你胡说，我没有看你！话到嘴边，心说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惊讶叫道：“你看得见？！”
他颓然一笑，先点点头，又摇头道：“看不见。有光会好些，能看见大团的轮廓和颜色。”
“你，你你……我一直以为你……我，我，那我……”林毓灵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连不成句。
“你以为我什么都看不见，其实我倒宁肯这样。起码不会怕光会刺眼，省的头疼。”木槿言耸耸肩，既然说开了，还是告诉她的好，免得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指指耳朵，“你放心，我看不见你动作的，幅度大的，是靠听的。小的，就没办法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她呼出一口气，擦着冷汗，总算说出完整的话来。
“你没听过瞎子算命全靠猜吗？”他无所谓的笑笑，舒展了眉头。
“噗……”她失声笑道，“你终于笑了！那……你能看见我穿得什么颜色吗？”
他努力的定了定神，犹豫着问道：“粉红？”
“啊！你还能看见粉色！太好了！”她高兴的拍手道，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一样，“还能看见什么，快说来听听。”
他摇摇头，不过是能大致分辨个颜色，她何至于这么兴奋。况且，车厢光暗，他连轮廓都看不清，何况颜色，只是直觉里觉着她穿得粉红。却不忍扫了她兴，只好实话实说。
“一团一团的黑影。其实我也不很确定你穿的颜色，半蒙半猜的。”
她嘻嘻笑道：“你猜的真准，我还真穿了件水粉色，配的葱绿的汗巾。哎呀，下次我可不敢随便拉你了，早知道你能看到，真是丢人死了！”
他报以一笑，心想总算没有白说，但愿如此吧。
“小姐，前面来了个外地的杂耍团，好多人围着看，所有的马车都挤在这，已经过不去了！”小六子和芳儿一起跑了回来，连气还没有喘匀。
林毓灵咬着嘴唇，这里离闹市倒是不远了，离城门可还有段距离，便有些为难的看向他，“对不住，耽误你了。现在……怎么办？”
木槿言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从外面嘈杂的议论中，他已经知晓一二。也罢，天色已经不早，此刻出城怕是来不及赶回了，索性明日一早再悄悄的出发，直奔北门，现下还是带着阿城回府算了，“我明日再去，今日就不打扰小姐逛街的雅兴了。”
听他似有要走之意，她不乐意的嘟着嘴。
“来都来了，我带你去逛逛！需要什么，正好一同买回去！”
闹市人多声杂，他极难适应。可是来的匆忙，的确是许多常用书籍没能带着一起过来，便想了想，说道：“我想去买几本书带回去。”
“那好办！我知道一家居墨轩，他家的书又新又全，一会就带你过去！”她心中雀跃，立刻痛快应了。
二人双双下了马车，吩咐小六子将车赶到了边上的巷子里，与他约定黄昏前再来这里接她。
众人几乎全都在这里下车，改为步行。想是今日天气好，眼看快到端午节下，许多妇人姑娘结伴同来，想买些过节的东西回去。正巧赶上了杂耍团子堵在这里，平日宽敞的大街，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别说是马车，就是蚂蚁，想活命的也得绕着走。周围有人不断挤来挤去，木槿言手中竹杖施展不开，只能仔细分辨阿城那已经显得十分模糊的脚步声。
林毓灵不知被谁踩到了裙脚，扯得她向后仰去，她下意识低呼出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
“小姐，小心。”待她站稳后，木槿言收回扶着她的那只手，不着痕迹的在自己衣摆上蹭掉了手心的汗。
她吓了一跳，不敢再大意，冲他感激的笑笑，刚要谢他，猛然发现他此刻极是紧张，浑身都在戒备的紧绷着，额上快要有汗滴落下来。心中顿时后悔万千，实不该赶在今日出门，更不该害得他一起受罪。见他走得极是艰难，阿城虽然在前，离他不远，却无暇分*身回头照顾，她咬了咬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伸出一根手指碰碰他的手背，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你扶着点我，人太多，我怕又有人踩到我的裙子衣带。”说着，便拿起他的手，抓住了自己手臂，末了还不放心的加上一句。“你放心，没人看我们的。”
木槿言怔了一下，耳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心绪翻腾不已，手就这么被缚在了她的玉臂上，不容拒绝。肌肤之间只隔着一层薄纱，掌心不断传来她的体温，灼的手心发烫，一路顺着手臂烫到了心脏。他强忍着心情复杂，用极低的声音，道了句谢。
别客气。藏在她心底，并没有说出。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