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她诉说》俞广安

9、第 9 章

　　第二天上班，我特意戴着口罩一路小跑，直接溜进了更衣室换衣服。
　　“哎呦，美人儿，怎么了你？戴什么口罩啊，真是。”顾沁依旧捧着她的肉包满嘴油腻地对我说着。
　　我脱去口罩，从包里捞到皮筋准备绑头发：“有点不舒服，好像是小感冒。”
　　“得！这几天天气确实挺抽的，好好照顾好身体吧，姐们儿。”她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拍拍我的肩膀后就走了出去。
　　我半蹲下身来换鞋，脑子里闪现过刚刚和陈涵昇突然在电梯口撞见，我第一反应就是以近乎逃跑的方式走来了的画面，脸上又一下子烧开了。
　　我终究还是害怕看见他。

　　上班时，给一个病人做完治疗准备离开，却被同一个病房的另一个病人突然叫住：“护士，能不能帮我喊一下我的主治大夫，我的伤口突然疼得比平时厉害一点了。”“好的。”我习惯性地一口答应下来。但眼睛瞄到他床头卡上挂着“管床医师：陈涵昇”时，我有点僵住，我想，感冒症状是不是又要出现了。似乎隐约听到那个病人对我说着什么，才回过神：“抱歉，您刚才说什么？”“我说谢谢你啊，护士。”“哦，没事。应该的。”
　　走出病房，心里却想着能不能把这个重任推给顾沁，但下一秒看到她表情严肃健步如飞地路过我，走进一间病房时，这个小算盘就这么扼杀在了脑子里。看来她负责的24床又出了状况，我总不能在这关键时刻麻烦她吧。心不在焉地处理完医疗废物，但突然想到，好像陈涵昇也同时是24床的管床医师，这么说，他现在人应该在24那个房间里？心中忽然有种撕开黑黑的窟窿一点点投进光的感觉。向医生办公室走去，脑袋往里一探，果然没有陈涵昇，只有一个低年资的医师在电脑前敲打什么。
　　“韩医师。”
　　“嗯？天璐啊，有什么事啊？”
　　“21床喊伤口比之前疼了，你去看看吧。”
　　“21床？他不是我管的吧，好像是陈主任的病人。”
　　我上前一步，不接思索地接过话：“我刚刚看到陈主任在查看24床的情况，有点忙的样子。”
　　他抿起唇想了一会儿，然后从椅子上一下子起身：“好吧！既然是天璐美女邀请，我哪有不从啊！”
　　我低笑两声，向他道完谢后，就离开了。
　　但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当我就差两步要走到护士站时，陈涵昇突然出现喊住我：“陈天璐，正好，过来帮忙搭把手，我要给6床换个药。”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异样，还有不容拒绝的。
　　我愣在了那里。他还戴着口罩，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正巧低着眸，我看不出他什么表情。
　　“过来啊。”
　　我回过神，他已经向换药室走去。于是连忙也戴上口罩，跟上。
　　这种情况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在工作中，我们是随时必须搭档起来的同事，或者是必须听命于他的关系。他是医师，我是护士，尽管我自己对我们之间交错的邂逅感到尴尬无比，但说严肃一点，关乎人命的事，无论心里再怎么感到别扭，也必须暂时摒弃个人情绪，把自己融化进工作角色中，与他一起去‘肩并肩作战’。
　　我看着正给患者认真换药的陈涵昇，看着他谨慎而轻柔的动作，一时间心中不再如之前一瞬间揪起，仿佛松松软软地漂浮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竟感到温暖无比。
　　“疼吗？”
　　“有点。”
　　“那我再轻一点儿。”
　　“哎。谢谢医生您……”

　　“给我剪刀。”
　　他没有抬起头，直接向我伸出还戴着橡胶手套的右手，我由于工作惯性，递上剪刀，直接忽略了这其实有点点暧昧的动作。直到隔着手套感受到了一丝丝手掌温度，才一点点晕染上了心头。
　　其实，这感觉真的挺好的。

　　下午上班时，顾沁情绪貌似有点差。我们没有一个人再敢开她玩笑，甚至是在工作上请求协助。我也同样，这妞虽然人不错，但其实性格挺横的。要是心情不好，即使是护士长也奈何不了她。所以现在，看她一直板着脸僵硬着腰身做事，也没敢上前扮作知心姐姐询问她“怎么啦？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我吗？”，那后果肯定不是她终于卸了面具对你一一道出她的心事，而是等于在她脊柱后面安插一个钢板让身板挺得更直。她比我小一岁，却比我更要敏感。也更是个单纯的姑娘。
　　我侧过头看着依旧板着脸做着事情的顾沁，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去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忽然有人在后面大声地喊了一下我的名字。转过头，发现竟然是顾沁。
　　我诧异，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之前的肃意，而是一丝脆弱的感觉挂在她的眉梢。
　　“怎么了？”
　　“反正啊，是让我郁闷了一下午的事情。唉！真要气死我了。”她小跑几步跟我并排走，团子模样的脸上堆积着明显的焦虑。
　　“你也知道我和蒋潇雨正在谈嘛，昨天我收拾他房间的时候，发现他一本书里夹着一张他和一个女人的照片，关键是，那个女人还搂着他！而他还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我就把气一直闷在肚子里，看他喝醉睡着了也找他问。然后就是今天中午，他又不知道哪里发神经了回到公寓一直闷声不吭对我不理不睬的样子，我都快感觉自己忍着像个菩萨了，人家也是心疼他嘛，就问了句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像吃了炸弹一样倒几乎全对我泄愤出来了，这时候还忍就是我脑子坏了！反正我们两个吵开了，我就问他那张照片怎么回事，他不但没像个被捉奸后低头认错的人，还变本加厉说我什么偷窥他隐私，弄得我才像个小人一样，X！我哪受过这种气啊。”
　　她几乎对我一口气说完，从一开始还能正常的叙述到后来越来越激动的抱怨，最后又如潮水般渐渐褪去，恢复了之前的焉态。
　　我能明白她的烦恼，我更感激她愿意对我倾诉，只是关于男女方面，她的确找错了人。虽然没有与爱情有过任何交集，但至少也看过周围多少人跌倒在它面前，因为它活了过来，因为它死过一次，至少明白听说这个没有逻辑可言的东西，并不是像生活中其他的烦恼，会因为几句安慰的话而迅速找到解决的办法，人又重新站起来。
　　“顾沁……”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唉，我其实就是只想找个人说说而已，这下舒服多了。这这里我就觉得你比她们都要值得信任，所以才告诉你的。如果是张晓楠，肯定会教我一些‘脏东西’。”
　　我被她逗笑，心中也氤氲着温暖。
　　“对了，你和陈冰块是不是有什么呀？我最近总觉得你们之间怪怪的。”顾沁忽然冒出这一句。
　　“没什么呀！”我被她突然转开的一个话题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急忙否认，心里却心虚得要命。
　　“哦。”她倒是没察觉出我似乎有些过于激烈的反应，也没像往常一样发现一个亮点就赶紧打破沙锅问到底揪住不放，我忽然很感激蒋潇雨，但马上又为自己产生这种狡黠的心里而狠狠鄙视了一番。
　　这时，病区走廊上想起了一声病人呼叫护士的铃声，我连忙向那个病房走去，顾沁又紧跟着我：“唉，你听我讲啊，其实我真的是很生气，两个人在一起了，恋爱中的人一般都比较敏感嘛，我觉得这很正常啊，再说了，我那么在乎那一张照片，就说明我很在乎他，在乎我们之间的感情啊！”
　　“或许，你们两人都应该学习一下信任对方吧。”想了想，才回她一个这么模糊且官方的话。其实，我依旧不能给她最想要的那种答复。
　　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告诉她不要太在意这件事，另一层意思是快到病房了，稍微敛一下情绪。
　　换好输液后，我们正准备离开，突然又被一个病人叫住。
　　“护士，你能不能叫人帮我把这个电视机看看，从刚才到现在画面突然变得模糊了。”
　　“好的。我马上打电话叫人过来检查一下。”
　　“打什么电话啊，我来看看。”在一旁的顾沁突然发话，说完，就卷起工作服走向电视机。
　　“啪！”她一下子就很大力地拍了一下机身。
　　我和三个病人瞬间怔住。
　　但是电视机里的画面经她这么一拍，只是剧烈跳动了一下，但依旧很模糊。
　　“我——”！！
　　“咳嗯！”像是要预料到她要说什么一样，我连忙给出暗示。
　　“——就不信。”她白了我一眼，然后更大力地向那台电视机施暴。
　　“啪！！”画面更加剧烈地抖动了两下，然后顿时清晰无比。
　　她嘴角微翘，仿佛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
　　“哎呀，谢谢你啊护士。”病人在一旁连忙道谢，我连忙转过身离开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