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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车间私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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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朴问我:“独臂那家伙咋死的?”
我说:“蛊惑工人抗议,结果死在老板和工人群架里。听说他的笛子那时候练得已经登峰造极,还能吹树叶成曲,吹苗族芦笙傣族‘毕’。很会吹,反而听起来很带水那般柔软,可惜却是条汉子,容不得不公平,死了真是可惜。尤其还是客死异乡,只有老母亲和族长千里迢迢前去看一眼乱坟岗上的刻碑。这世界可恨,这人可惜……还是独臂。”
阿哲疑惑:“残废了如何进得了工厂?”
我说:“买了三百块钱的茅台送与那生管,那生管一高兴便引进。虽独臂却行行与众望其项背,生管念他算数不差,让其呆车间半成品出货部统计数据,月薪九百左右,也就底薪,算起来和我们相差无几。听说厂里后来招进不少未成年工,你知道的,黑厂老板压榨成风,如果没人起来领头大家往后都拼命干活喝西北风……。”
阿哲没了言语。占朴说:“劳动部门可曾上访?”
我心里纠结一番,暗暗觉得占朴天真,又私下无奈。回道:“母猪不曾学会上树,官人忙着贪污,没用!”
占朴仿似心里同有感触,叹一生气转问我:“老太婆死后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指的谁,兴许我只顾手中的活没能反应过来,于是久久才反问道:“哪个老太婆?谁怎么样?”
占朴说:“李氏呗。林圣恩自刎没?”
我顿停手工思量一番,说:“呃,那倒没有。林傅像往常一样继续狩猎,林圣恩悲恸半年后回到深圳找罗梅,在罗梅的鼓动下还是不放弃生活,不过后来只干活不说话。听说和罗梅生得一子,回到村里守着一亩三分地,种菜花,种花生,种果树,两人很相爱,也很幸福。人们农作闲时总能听森林里传来笛声,他们的结果就是那么美满……。”
占朴也不说话,只是阿哲却又接问:“那林雪呢?”
阿哲的问话触动了我,就像我一直只顾着往前走,突然有人告诉我注意电线杆,于是我已经撞上了。我沉默了好久才吸一口气说:“林雪?我想她现在还在上海吧!据说谈了六个男朋友都分了,估计还单着。怎么?你别有用心?”
阿哲神气不屑甩了一句:“切!”
像我们这种人,在车间里每天重复上万次同一个动作,一生都如此,如果不是这样的缘故我想也不会有人听我讲的这种既没有幽默感也没有惊天动地泣鬼神九曲回肠的故事。尽管如此,占朴显得小有兴趣,阿哲却觉得这故事无聊至极,只是两人都听完。当然,这不代表符合自愿原则。占朴感兴趣是因为那不是故事,阿哲觉得索然无味那是因为它就是个故事。都听到最后,那是因为已经绝迹的业余如果索然无声三人都会闭眼“拜佛求神”,手不动,月底也就扁着肚子受冷了。至于我,我觉得这并不只是个故事,我仿佛看到自己,看到自己行尸走肉的模样。我喜欢这故事,因为它原汁原味,不曾被添油加醋。除此以外跟我以前一个女友送我的长笛有点关联。不得不承认,和这个女友也有关联。
我曾经喜欢一个打工妹,她叫林雪,是个瑶族女子。其实我手里的这支长笛正是林圣恩手里的那支,林圣恩的故事结局也并不完全像我所说的那样。事实是这样的,林圣恩悲恸半年后逐渐平静下来,迫于李氏欠下的债又回到深圳找罗梅继续打工,与落梅相处日久,后来和罗梅生得一子,不过夭折了,听说后来脑子有点不正常,经常自言自语不知所谓。几天前,听林雪的同事说起他,不久前被落梅甩了,现在野不知身处何方,就连林雪也不得而知。
三年前林雪奔丧回来送我的那支长笛,她说那支长笛本该属于她弟弟林圣恩,但是显然林圣恩已经不适合。她知道我很爱这玩意儿,见扔于家中便取来送予我,女友送我礼物还是首次,我见好就收了。
以前的社会是财主和奴隶,以这种方向看现在的社会基本是老板和员工,没什么不同。财主也有对奴隶好的,也有不好的。如果按我们新生代农民工自己的分类的话只有两种人:富和富二代,穷和穷二代。林圣恩的出生经历其实是我的仿制模板,谁仿谁不值得深究,总之多同少异。只是在打工的路上他只走了开头就已经瘫痪,而我已经经历沧海桑田,麻木路过山山水水,风风雨雨。林雪送我的长笛也并非我拥有的第一支长笛。关于长笛,我的过去也是一个故事。而我也坚信,也许在这个世界的某几个角落都有某个人也拥有相似的故事,只是故事的引子远不止属于一支长笛。比如,我的工友占朴,阿哲,罗丹菲,张峥容,廖世儿等等,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新生代农民工。很多据说都不会种田,不过他们并没有改变“农民”这一称呼。
在车间里,占朴和阿哲听完我的故事就聊起自身来。这间车间里我们三人同被分到一间电测室,在这个岗位工作每天重复一个动作,光是这个动作占朴已经重复七百多天有余,算起来我重复这个动作已经一千多天了,阿哲还好,刚做了几个月。那日,很是无聊。阿哲和占朴表示他们都很想跑出去游玩,早就厌倦了牢笼一般的生活。但是我们都深知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占朴说那就再说一个故事吧,我于是陷入沉思,下班回到宿舍后我翻得一支长笛,想到当年那支就落笔一文递与占朴和阿哲分享,内容如下:
「在我的世界里苦海传说着是非,梦里堆叠着狼的尸骸。如果从夜色走来,会发现一大片幽怨成海,誓言和谎言都已乱成真爱,哭笑生老病死都任由它去吧!如果说石上月下谁痛留的行楷没来得及落款词牌留白,我路上涂鸦也有话,内容更顾不上残败。纵然楼上昨天两行泪,楼下今天流成觖望之河,血迹艳死苟活之人实在显得活该。记得不久以前的后来,我颠倒整个世界寻找,当我倍感珍惜,找到童时的回忆。花未放,飞蛾扑了火挣扎毫无意义,就像我撞上她。这条路尽头很清晰,可仿佛人烟绝迹。当我站在她曾看得到的地方,关于脾气,被宽容绝口不提。我想我该给她回头所需勇气,恨不再。恨,还有个理解,爱刺深了的道理。如今想变得很安静,只是爱荒芜了目的地,没有钻石跑车,却连河边捡块像样石头的感情都没时间业余。很狂乱,恨纠缠了像窗外滂沱的雨。昨夜我与你们讲了个故事,今生我在续他一生的戏。已经忘记哭泣,但也会偶尔在夜里串起珍珠淋漓尽致地回忆。我想,如果风能与我同行,我的笛声一定不会让尘世孤单,一定不会如此绝望。哎,方块拼的城市,棱角锐利可臆想血淌出的孱弱,奔流孤立的心结已难解,走不出这个凳子,这间屋子,这条街,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世界。都怪我,心里总流着看不见的血沁出来的痛,想想寂寞余音伤感伤口龟裂,那些后来者站风口处等吹来些抉择,我却独自残废,不想着提醒谁!常常心疼得涕泪痛感好几遍,记忆狠狠拍得胸闷脑子里镜头重叠。这世最恨离别,也恨月夜,更恨那些年那一叠,橘和绿最艳是酒肉的颜色,我封存在冰箱里与世隔绝!我老了吗?不!不!!我再呐喊也只能在脑海里想想那些年竹的贞洁,古道的落叶,长笛吹奏的走音萎了橄榄,那仿佛就在昨天,那么傻却纯真得不忍斥责。总相信终点摊摆没人的残棋,寻一生的知己下一局,结果往事乱的断层不知怎接。留下雏悲,回忆怎叠?叠了怎翻页?」
占朴和阿哲都看了,不过他们谁也没有发表评论。这天夜班,我说我曾在工人那儿听过一个很幼稚的故事,我说我想再感觉一下来时的路,我说也许这个悲剧会淡去我们今夜的工作……。于是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CCTV感谢老天爷让我打了一辈子的工终于有个岗位说话不用罚钱。看吧!占朴和阿哲没说不想听,也没说想听,我就自言自语地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