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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临死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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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迎着对硬币饥渴的人群,透过世俗的眼睛试图看清魔鬼折射的表情。未来得及睁眼的大地沉默着渐渐拢紧受伤的心。我看到汹涌澎湃的血流向我袭来,我试图收拢沁着糜烂霉气的心脏。被淹没的花鸟雀语缓缓在呻吟,我借着罪意安慰自己静坐。角落里忧伤的眼神试图述说着什么,面貌又仿佛那只是对粮食的渴乞。我在认识真正的自己,直到面对还没到来的太阳心怀感激。默默地,坐着,坐着,也许泛滥的血流退潮后我还会彻悟过来,就真的看到太阳了。
晚上,我感觉秋冷得瑟瑟发抖,灰色的天空很快暗下,黑色在窗外朝我围堵而来。我惊慌如何已经这般模样,深呼吸间好像看到自己起身,行尸走肉地移动,面窗而坐,看着乌黑的山顶和闪着灯火的山脚嘲笑着。我知道,我始终会躺下,因为我感觉到已经疲惫不堪了。是谁轻隐的涰泣难过着一城梦中人?这般索景要提醒我多少次?我已经变得如此坦然。烛火中你是否已经看到我微弱的表情,不冷不淡,不忧伤,只剩怜悯的揶揄的嘲讽的目光?
你呢?将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不过没关系。反正,我近视了……。」
林圣恩:“是在问我吗?”
莫里:“破句而已,见者有份。”
林生恩:“你近视?”
莫里:“是啊,只因看到太多不该看的东西。无能为力,眼不见为净!”
林圣恩抓着已被揉皱的纸张反复地阅读。莫里躺在床上很安静。园外灯火通明,虽说这是关外却也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这是周日晚上,连续两个月不间断地工作之后好像满城工厂里的工人都休息了,趁着休息的空闲都跑到街上,每处都能看见结队而行清一色的工衣制服脏话怨怼成风。马路上,于是夹杂着白领、工人、老板、业务员,变得拥挤繁华了起来。就好像平日里工业园内上班时人潮汹涌,但此时却少有的人工乔木叶落无声胜有声,视野里暗沉的灯光下人烟稀疏得很。而这间宿舍的同事很多也都逛街上网去了,只剩林圣恩和莫里两人。莫里是四川人,三个月前应聘进韩鑫科技的。和林圣恩同床,不过在第二层。
莫里:“你绝望过吗?”很多人开始的路总是期待的,后来总会有一部分人在失落中到处询问为什么活着,玉帝在准备王母蟠桃宴会,上帝还没到来,管理三界的神仙们都很忙,不可能有某某抽出空闲时间来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林生恩:“啊?”
莫里:“人凡事总不能看得太穿,不然总会失去信仰,对生活感到绝望。”莫里得不到答案,但是越是痛苦的人就越是期待看到结果。就好像打工十年,切割、丝印、执锡、打螺丝、贴膜、包装、啤机、刺花、打结等等等等,他几乎成了所有工厂普工工位的全能工,现在剩下背包和几纸破句,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外人不曾看到他的辛酸,又怎会明白其中困扰。在莫里看来,撑着熬下去的目的是想想未来会得到什么,又或许是想看看还有什么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十年前就已经有工友说过:你看,最糟糕的状况也不过如此了。所以后来他的一生始终保持着这种状况。
林圣恩展开阅读过的褶皱纸团,平整地折叠起来放在自己的枕头边,又捡起地上的另一团打开。
「风停了,夕阳不再了,笼中不会暗了,街的七彩还在闪烁吗?哭声停了,失望不能形容了,表情平淡了,闭上眼睛还会害怕吗?山,凸溜溜的;河,颜色又那么深;天空,灰得很沉呀!家,远近吧!城,一掇离人。有人在沉默有人已牺牲,谁在高兴呢?花枯了,尘埃落定了,你的世界雨还在滂沱地下吗?谁又哭了,谁又沉默了,这世界的童真已经长大了吧?!天涯太远了,思念太孤独了,寂寞还形容得下吧?!梦太惊悚了,谁害怕了,现实谁醒来了?寒窗烛灭了,该睡了吗?机器还在工作吧?!那抹月圆了吗?不爱了,不恨了,心死了吧!?不痛了,不困了,不会再心动了,还活着吗?!」
看完纸张上的内容林圣恩没说话,只是又细心平整地把纸张折叠放在枕头边。地上散乱的纸团林圣恩也没有再拾起,反而坐在床沿沉默了好久才打开自己的背包,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红色因破旧起了毛边的笔记册,并从笔记册中撕下一页递给莫里。莫里以为是在地上捡起的纸团,左手推了一下。林圣恩面皮笑了一下再次递上,莫里才接过去。
「离家的人太年轻,瘦弱的牛群,驼了留守的风景。残留的碎片割破眼睛,流了许多感情。都恨月夜,压不住这动静。」
莫里看完钻进被窝不知是沉默抑或啜泣还是熟睡,整个房间的安静和外面的喧闹成了轮廓分明的对比。
林圣恩从背包里拉出长笛接上,想吹却也始终没有放到嘴边,恐惊扰到相邻宿舍同事的作息。想想城里不比家乡,能接纳上千噪音,却不比幅员辽阔的大山丛林总能接纳他吹出来的噪音。要是在家乡,小鸟会因为林圣恩的调调有知音,小花也不嫌吵,乡邻更是不嫌曲调不好。林圣恩抚摸几下拉开长笛放回背包里。
此时,十九岁的林圣恩没能完全明白三十五岁莫里的心,但经过两个月的打工生涯,那种绝望的感觉已经不知道侵袭撞击多少次。三十五岁的莫里看起来已经像个老年人,据说谈过十几个女友现在还是条光棍。此时长发鬅松看起来十分落魄,胡子已有两天没刮,黑了一片。习惯了乍一看总会感觉是种个性,实则煞是伤感。在林圣恩看来分明是个生活压抑出来的词人。
已是冬天,遇见林圣恩那日罗梅已经为了找工作整整烦躁了三个月。
零六年十二月份,正值进城务工人员回乡过年的热潮。眼看兜里羞涩的盘缠,罗梅着了急。之后就进了韩鑫科技。二十六岁的罗梅,二十六天工作制的一家电子厂。罗梅执大专文凭,在校时不务正业,导致后来文凭和工作在她身上两者并不相干,她做了苦力普工——后段出货包装员。
十二月,韩鑫科技员工自离成潮。部分员工也想回家过年,又不舍得两个月的工资,于是集体抗议。谁知抗议根本没用,劳动监管局开车过来兜兜风回去后老板还是按A计划进行。于是,二十七号的下午,莫里上演了A计划续集的悲剧。
林圣恩第一次亲眼见到人死后的模样,包括罗梅也是。林圣恩在莫里的背包里找到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一杆身,一生漂,不是生来就命苦,只是每个人生来的目的就是等死。如果能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那么这无非只是提前,不值得大惊小怪。只需祝福便好。」
韩鑫科技是小厂,工人人去楼空,老板决定倒闭领着多年压榨来的血汗钱回家养老,撑死。
莫里用生命换来二十几个工人的血汗钱,却也同时害得罗梅失去了两天的工资和工作。罗梅在深圳非亲非故,算是缘分吧,韩鑫科技还未倒闭前周末加班在仓库里认识的林圣恩。罗梅对林圣恩说的第一次话是:嘿,这箱产品太重了,能帮个忙吗?第二次是在宿舍楼下,罗梅说:你身上还有零钱吗?能不能请我吃顿饭?于是两人熟络了。
林圣恩领到工资后给自己买了手机。可以打电话发短信,第一次充值三十块钱,开了GPRS学上网。正值除夕晚上,林雪打电话来告知哥哥林生去世的噩耗,林圣恩痛苦欲绝。想回家奔丧,但没车费,打电话给林雪10086已提醒余额不足。像林雪要钱回家,林雪也没有。就这样,林生就像失踪了一样,据说尸体已经被火化葬在福建。
村寨这边李氏听到噩耗急忙向乡邻借钱和族长跑到福建,在坟岗草草烧香恸哭几回便拖着债务回到村寨。从此抱病卧床,奄奄一息。
在罗梅的鼓动和四处借支下林圣恩回到村里探望李氏。不过太迟了,林圣恩来晚了一步。李氏前一天就已经彻底摒弃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