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乱》只留给我天空

21、21

　　萧略同薛蟠去拜会了贾雨村，因贾雨村还要拜会几个金陵的同科，便约定了三日后再派人来接他去甄家。又在市井采买些稀罕玩物，将薛蟠悄悄送回府里去，萧略这才吩咐云松调转车头回甄家。

　　早有小厮抬了软轿侯在门外，见萧略回府，忙招呼着几个轿夫起来，一边同萧略解释，“大爷前脚才走，后脚太太便吐血出来，前头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老爷吩咐大爷一回来，就要大爷去太太屋子里头。”

　　萧略的步子一顿，回头看眼小厮，“太太吐出血来？”

　　小厮心有余悸的点头，“当真的。小的亲眼见过院子里那滩血，太太当真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往外吐血，看着都慎得慌。”见萧略脸色不好，又忙补充，“万幸，大夫说并不大碍，太太是吐的尽是淤积的污血，不是坏事，只是要以后要慢慢调养。那时王姨娘正在太太屋子里，见太太吐血一时吓晕过去，大夫也一同诊治，竟然就断出喜脉来。”

　　萧略没有再问，只是一矮身坐进软轿里，眉心却拧了起来。他早上说那番话的时候并不真的知道王姨娘有了身子，只是想着甄应嘉久宿王姨娘房里，随口揣测想要点醒常夫人，要她拿出当家太太的手段来罢了。本以为出门时的那场大闹是常夫人已经对王姨娘动手，谁知竟是她自己先呕出血来了。

　　轿子很快到了院子外，萧略缓缓的走进屋子里。除去甄老太太和王姨娘，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萧略扫了眼床上脸色苍白的常夫人，轻轻的开口，“父亲找我？”

　　甄应嘉的脸色阴沉，眼神倒并不十分严厉，毕竟王姨娘怀了身孕也算是个的好消息，只厉声问道，“你这个逆子，我本以为你改好了，谁知你今日又同你母亲说了什么混账话，气的你母亲呕出血来！”

　　萧略淡淡的扫了眼常夫人惨白的脸色，轻轻的眨了下眼睛，又望向甄应嘉，“今日我去向母亲请安，不过说了两三句闲话，万不敢忤逆太太。只我请安去时，太太正写字，看着精神尚且还好，如何就至于吐血呢？”顿了顿，又看常夫人的两个大丫鬟，“可是又吃过什么不妥当的东西？”

　　两个丫鬟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个怯怯开口，“太太今日起来并无胃口，连早饭都没有用，只在大爷走后喝了小半盅人参汤。这人参汤夫人往常也是每日喝，从不见异常。”沉思了一会，却又补充一句，“不过今日的人参汤是大姑娘孝敬来的，夫人嫌味道不好，所以就只喝了小半盅就不再用了。”

　　萧略挑了挑眉，又问，“剩下的半盅还在不在？”

　　自有人去厨房里寻，半晌才寻来一个五彩花鸟陶罐，参汤却不知道叫哪个下人偷喝了，只剩下浅浅一层。甄瑜的眼眶一红，拧着袖子，哽咽的开口，“这盅参汤确是我孝敬太太的，但不过是寻常的参汤。往日里我也孝敬母亲汤水，这几日见母亲身子越发不好，才，才亲手熬了参汤孝敬母亲的，绝没有别的心思——”

　　一直给常夫人诊治的那位大夫还没有走远就又被请了回来。老大夫只是闻了闻罐子里的参汤，眉头蹙紧，一拍大腿，站起来就要走。甄应嘉忙拦住了，急急的问，“不知这参汤妥不妥当？”

　　老大夫的脸色阴沉，一甩袖子推开甄应嘉，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妥不妥当？呵，你们既然已经另请高明，自然是信不过老夫，又何必如此作态？”

　　甄应嘉被骂的茫然，只得先赔礼，又恭敬的解释，“实在不敢。只求老神医解释一二，在下实在不明——”

　　老大夫怒气缓了缓，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半晌才开口，“中药有‘十九畏’，其中一畏就是人参最怕五灵脂。《本草纲目》也记载人参五灵脂不可同用。这参汤里便加了五灵脂。”

　　甄应嘉的脸色立刻大变，却又听老大夫咳嗽两声，“但也并不绝对，譬如<张氏医通>里又说‘古方疗月闭，四物汤加人参、五灵脂，畏而不畏也。人参与五灵脂同用，最能浚血，为血蛊之的方也’。只这一方子并无先例可考，多有食者毙命之事，非寻常大夫敢用。为尊夫人开出这剂方子的必然是位高人，须知这方子凶险异常，必须因人而异，因病而异，全无定准，其中药材或多一分，或少一分就要夺人性命！所幸尊夫人的久积淤滞都随淤血带出，只需好生调养，多进补些养气血之物即可。”

　　老大夫说完也不要人送，自己就走了出去。此时是有人刻意谋害常夫人无疑了，只是下手的人并不精通医术，又万幸老天有眼，误打误撞的竟救了常夫人的性命。这一回甄应嘉的眼神真的阴沉下去，他一贯以治家有方自誉，自欺欺人久了，便真的以为是甄家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睦友爱的钟鸣鼎食，书香门第了。

　　谋害当家主母，这无疑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打破了这样美好的幻想。甄应嘉怒火难平，用力的一摔罐子，把那只五彩陶罐在甄瑜脚下砸个粉碎。甄瑜早就吓的泣不成声，只摇头呢喃着，“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没做”之类的话语。又扑倒在常夫人面前哀求，若不是彩云在边上扶着，她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外头又有小丫头通报说甄母请老爷过去说话，甄应嘉冷冷的哼了一声，“来人把大姑娘拖回房去，今日起直到出嫁前，再不许出院子一步。若是要我知道有人放她出来，我就先打断了你们这帮奴才的腿，再打断她的腿！”说着大步的跨出门去。

　　甄瑾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惶惶不安的看着大姐姐，又看父亲。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阵势，一张笑脸绷的紧紧的，险些要被甄应嘉吓哭出来，只伸手拽紧了萧略的衣袖。萧略看着甄瑜被两个丫鬟半拖半抱的拉出门去，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放柔了调子，“父亲并不是同你生气，不必害怕。你先回自己院子里去，今日都不要再出来，到了明日便没事了。”

　　甄瑾紧紧的抿着唇，用力的点点头，自己乖乖的牵着嬷嬷的手回去了。萧略又去看站在角落里的甄珏，小正太的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的同常夫人有的一比，一双眼睛里神色变幻。甄珏本只是发呆，见萧略看他，突然惊醒过来，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猛的跳起来冲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个大丫鬟和收拾的小丫鬟们，常夫人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突然虚弱的挣扎开口，“你们都下去，我同大爷说话。”

　　两个大丫鬟迟疑片刻，但常夫人挣扎的挥了挥手，她们便只好带着人退出门去。萧略挑了挑眉，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母亲有话要同我说？”

　　常夫人没有开口，她的身子还很虚弱，只能强打精神审视眼前的这个少年。她从来没有亲近过这个儿子，但是依然觉得眼前的少年要比以前更加陌生，这样的认识让她觉得更加恐慌起来。昔日她是常家最小的女儿，全家的掌上明珠，出嫁后她是甄家的当家太太，自有甄应嘉细心呵护。在过去的时光里，除去那件让她痛彻心扉的事，她始终沉浸在自己营造的风花雪月里，最犯愁的不过是布料诗词，从不必操心家务银钱，争宠子嗣。她如同温室娇养出来的花朵，从不经风雨，自然也想不到世家豪门里除去风花雪月，奢侈豪华，剩下的便是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如今父亲去了，娘家败了，自己正在病中，险些要人害了性命，府里的姨娘却有了身孕。王姨娘自然是不能够自己生出孩子来，同她生孩子的人自然就只有甄应嘉，自己的夫君，自己的良配。

　　常夫人的脸色矛盾，眼神游移，萧略稍稍揣摩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只压低了声音，淡淡的开口，“母亲是不是疑惑这府里有人要害你？”他的调子更低，声音却像是一条毒蛇爬常夫人的耳畔，从耳朵一直游进胸膛里，狠狠的咬在了心口上，“你只要想一想，王姨娘已经怀了身孕，若是再添男丁，她便要母凭子贵。可她一个姨娘身份又能尊贵到哪里去，她又如何肯甘心？只怕到那时，她便是当家太太，珏儿便是她的嫡子。”

　　常夫人的身子猛的一震，挣扎的出声，“不，珏儿不会，老爷也不会。”

　　萧略缓缓的倾身扶住了常夫人的身子，贴在她的耳边，低低的否决了这样的自我安慰，“老爷自然有意扶正她，只是老太太不肯。因为老太太上月里已经选好了三户好人家的女儿，都是当朝的官宦人家，家里的父兄既能够提携父亲的前途，家里的女儿也是自小调理，持家理事的好手。”

　　常夫人长叹一声，瘫软的躺回床上，几滴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去渗进被子里。萧略低低的调子还在耳边，“母亲不要糊涂了，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莫不是以为甄珏当真是你的儿子？你所能够依靠的不过如此二人，与其日后后悔，倒不如眼下做出母慈子孝的样子来，也好成全了孝悌。”

　　他缓缓站起来，从院子理走了除去，只剩下轻哑的低语像一条毒蛇咬在常夫人的心口上，滋生出无尽的恨意，“你是甄家的当家太太，这府里过去有多少人想着讨好你，想着巴结你，现在就有多少人想着取代你，想着你手里的财权。你若还想要过你风花雪月的好日子，就只能从这个院子里走出去，哭也好，求也好，去巴结老太太，求她心软让你好好做你的当家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