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年华》程天蓝

43、第三十八章

　　出乎意料的是，黄西夏倒是胖了。

　　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没有过年，转眼间节日已过，已是新的一年，汤可乐却觉得有点伤感。

　　画面倒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激动，她只是涌在他怀里，尽情地享受着片刻的温柔，并没有掉眼泪。

　　倒是黄西夏却落下泪来，着实让她心疼了一把：“不是已经没事了嘛，你就一定要将人家弄哭。”

　　黄西夏这才止住了眼泪，声音低沉得有些听不清楚：“对不起。”

　　她一点都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抬起头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黄西夏喃喃地说：“因为我没有履行我的约定陪你一起回去过年。”

　　她的身子不由得怔了一下，挽过他的手臂轻轻在他脸颊上一吻，温柔地说道：“我不要你这么说，因为我想听到你跟我说，明年我们再一起回去。”

　　黄西夏怔了怔，才笑道：“明年我们一起回去过年。”

　　汤可乐并没有将自己被检察机关叫去配合工作的事情告诉黄西夏，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甚至在他还没清醒的时候出的门。

　　出了门，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也没有想象中的抑郁，只是，有点惆怅。

　　她住的地方离分区检察院并不远，抄近路的话根本不到半个小时，顶多二十分钟，可是汤可乐还是迟到了。

　　接待她的还是韦检察员跟林检察员，可是这一次的氛围却比上一次的氛围更为严肃许多，汤可乐有点麻木地重复着她那天说的话，却被他们一一化解——

　　她说：“只有以前的业务经理才知道怎么跟顾主任‘搞好关系’。”

　　可他们却问她：“既然如此，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你们单位有向顾主任行贿的事情？”

　　她直接否认，却不料他们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你为何提议要将业务经理签署合同及申请书的权利收上去呢？”

　　汤可乐有口难辩，明知道这个问题一旦抛出来，证明检察机关已经将她锁定为目标嫌疑犯之一，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她的情绪，她亦变得不安：“对于这个问题，我提议这个事情的时候，我还只是行政部的一个小职员，见到公司签署合同的文书比较混乱，这对我的工作产生了极大的困扰，于是我才主张废除业务经理有权签署合同的建议。”

　　这是实话，可是他们并没有相信她，反而追问：“请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你当初提议的时候，是否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隐患的存在？”

　　汤可乐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料到，所有的责任一下子就倒戈般地往她身上压：“你在明知道单位向顾主任行贿的基础上，提出了这个建议，是因为你知道，有朝一日你一旦当上代表法人，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公然地向顾主任行贿，这就是你的目的所在。”

　　她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才消化过来，怔怔地看着两个检察员：“可是我真的没有这么做，我还不至于将所有的责任往我身上揽，即便我是法盲，我也知道那样的行为是违法行为，我怎会将自己往绝路上推呢！”

　　侦查人员却没有再听她的“辩解”，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说辞并没有多大功效，咬了牙问他们：“按照这样的意思来看，我是犯罪了吗？”

　　两个检察员面面相觑，许是对她的这个问法感到惊讶，摇摇头对她说：“法院尚未宣判之前，任何径自下定义的行为着实为之过早，我们今天找你来也只是跟你核实情况，并不是为难你，可是对于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对你的情况并不是太乐观。”

　　走了好几公里，汤可乐才意识到，办案人员已经向她这般暗示，如果不是自己一时之间心生恐惧，她本应该在检察院办案区里面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连这么私密的提议都被公之于众，证明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她跟总经理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两个人，彼此兼顾不了，而能够在这个时候给她致命一击的，似乎也只剩下一个人了。

　　静静地呆坐在人群涌动的广场上许久，才看到卢桂华一脸倦意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有点不好受，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卢桂华差一点就打了她一巴掌，气势汹汹地骂她：“我就这般让你皮笑肉不笑地应付我，瞧你这般没出息的样子，出了事情第一时间就找我，要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上千回了，还轮到你在这里给我一张千年苦瓜脸。”

　　汤可乐一下子笑了，却还是收不住的愁容：“我没事，只是许久不见你了，绕过来看看你。”

　　卢桂华一脸狐疑地看了她好几眼，感觉不太妙，抽了她一嘴巴问她：“你倒是如实跟我说一说，你刚刚是从哪里过来的？”

　　汤可乐说不出话。

　　卢桂华紧绷着一张脸，低头看到她已经将自己脚下的水泥板磨出了一层黑色的鞋印，不由得问她：“可别跟我说你是跟黄西夏吵架了才找上我这里来啊？”

　　半晌，她才如梦方醒地抬起头喃喃说道：“没有。”

　　卢桂华已经没有多少耐心，紧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慢慢问她：“那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终于抬起眼睑，郑重其事地说：“我可能没有办法一直陪在西夏身边了。”

　　卢桂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汤可乐，你真不是要始乱终弃吧，人家进去的时候你要死要活地赖着爱他，现在他出来了，你却说着这样的话，你有病吧你！”

　　汤可乐一下子笑了出来，却是说不上的苦涩：“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愿意现在就跟他结婚。”

　　卢桂华吓了一大跳，感觉到她的语气着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大为不解地问她：“现在有人怎么样你了吗？为什么你现在不能跟他结婚？”

　　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过头了，想着纠正，却听到汤可乐说道：“他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卢桂华这才想起黄西夏现在正处于保释期间，摸着头笑了笑：“我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汤可乐依然愁眉不展，卢桂华没有好气笑话她：“汤可乐，可别告诉我，你没办法嫁人就将我从日薪两百块的工作中拉出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啊！”

　　汤可乐还是没有说话，就连哀叹的声音也没有哼一声。

　　风呼呼地吹，过了元宵竟然还有飘雪，在这个地方着实有点罕见。

　　卢桂华陪她坐了好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脚麻得有点生疼，却仍看到她愁眉紧锁：“汤可乐，你有病吧！”

　　她的眼角都已然溢出泪花：“是啊，我有病。”

　　卢桂华怔了怔，隔了好长的声音才听见她说：“我自知有病，不然我不会一想到要跟他分手就痛不欲生。”

　　卢桂华的脑袋哄的一下子炸开了，瞪大着眼睛看着她：“汤可乐，你倒是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仍旧没见她答话，卢桂华拉了她一把，感觉到她的手凉得像冰块，担心地问她：“是不是他说他不要你了？还是你说你不要他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啊！”

　　汤可乐还是没有说话，卢桂华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揪着她的手，紧张地问她：“可别告诉我说是真的，汤可乐，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提出分手，那也只能证明他不想让你跟这件事情扯上任何关系，那是因为他太在乎你，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汤可乐忽然说道：“可是我已经伤害他了。”

　　卢桂华越听越觉得糊涂，看着她一张冻得通红的脸，只道她是胡言乱语，心急之下想要将她拉到暖和一点的地方，却发现她脚底酣然不动。

　　卢桂华气得直跺脚：“汤可乐，你这个傻丫，你这是在明摆着跟自己过不去，明摆着让自己难受，明明这么爱他，却要跟他分手，你知不知道你已经陪他度过了他这辈子最痛苦、最难挨的时期，幸福明明就已经在眼前了，为什么你竟连抓住幸福的勇气都没有？”

　　她突然就笑出声来：“因为，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幸福这两个字。”

　　把话说得这么绝然，确实不是她的风格，可是她知道，在他最困难的时期，她已然陪他度过；而在她最困难的时期，她不愿让他陪她度过，因为她害怕，她害怕她给不了她应该给他的幸福。

　　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毅然如此，她以为她跟黄西夏一定可以相扶相持到老，黄西夏出事的时候，她愿意舍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只想要他平安无事；可是当她意识到自己面临的这场“恶战”，她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让黄西夏陪她一起忍受。

　　爱情是自私的，她亦也知道她是自私的，她自私到不想要让他配她，自私到只想要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自私到她一想到他要为她奔波忙碌的样子她就再也没办法接受了……

　　她是个自私鬼，以前就是，现在也是，她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