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南锦君

9、八角琉璃宫灯

　　阿昙进门时，慕璟初坐在窗边略有深意地望着那柄精致玲珑的八角琉璃宫灯，小黑鸽在案上“咕咕”叫着，却丝毫拉不回慕璟初的神思。
　　“阿昙，我总隐隐觉得这事情不该如此……这柄宫灯怎么也轮不到送我。”
　　阿昙蹲在慕璟初身旁，歪着头看着那柄宫灯，一边赞叹一边试图宽慰道：“小姐你别胡思乱想，王妃可是小姐的亲姐姐，别人信不过，可王妃确是真心待小姐的，只要有王妃在，谁也欺负不了咱们。”
　　慕璟初叹了口气，失望地不再看阿昙。
　　阿昙根本不懂她的忧虑，她在意的并不是旁人，而恰恰是长姐。她猜疑的是长姐，她不敢轻易将这番猜疑说出口。慕璟初怏怏作罢，只好继续望着那柄宫灯发呆。
　　那日，沈洋大人从江州回京，带了这柄精致绝伦的八角琉璃宫灯给王爷。傍晚时分，王爷从书房而来，跟在他身后的吴忧正提着这世间罕有的宫灯，锦居里人人都以为王爷要将这八角琉璃宫灯送给长姐。主子得赏，奴才心中自然也跟着高兴。不想王爷脚下方向一转，往锦居的最南边去了。
　　那时慕璟初正倚在回廊上一边翻着书，一边喂着鱼。慕璟初听到脚步声，转头见郑煜迈步而来。慕璟初恭敬行礼，抬头便见郑煜对身后的吴忧使了个眼色，吴忧当即会意，将八角琉璃宫灯双手奉上。慕璟初迟疑了一刻，愣愣地接过宫灯，有些不敢置信。
　　“王爷送我的吗？”
　　郑煜心情似乎不错，嘴角挂着笑意：“当然。”
　　慕璟初打量这宫灯做工精致，琉璃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此难得的宫灯竟然送给她，慕璟初不禁脱口问道：“王爷为何送我如此精贵的宫灯？”
　　慕璟初问完自觉失礼，略有懊悔地偷偷望了郑煜，见他仍眼中含笑，不禁脸颊发烫，微微低下头去。
　　本以为郑煜不会回答，不想竟听到“琉云璃彩，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璟初艳丽明媚，与它相得益彰……”
　　慕璟初虽年轻，但并非全然不谙世事。只觉得手上的宫灯仿佛灼人，心上惶惶，既因眼前的郑煜，也因这些日子对长姐的猜疑。
　　慕璟初又记起收到宫灯后，在花园里迎面遇上侧王妃的大丫头流苏，她略带嘲意地将慕璟初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阿昙护住心切，怒道：“有什么可笑？”
　　流苏意味深长地挑着眉头。
　　“王妃将慕小姐接来王府果然是妙，只是不想慕小姐竟如此得王爷喜欢，不知王妃心里是喜，还是忧啊？”
　　慕璟初一时竟被噎住，只觉又怒又耻。
　　“咕咕……”
　　小黑鸽不依不饶地停留在案上，它的信还没有送出，只得不停围着慕璟初打转。
　　慕璟初转头看着小黑鸽，双手轻轻抱住，将它放在怀中，小黑鸽黑色的羽毛油光水滑，它轻轻扑腾了两下安顿下来，似乎很享受慕璟初的怀抱。
　　“咕咕……”
　　小黑鸽催促着，慕璟初却不急于取信，甚至有点故意在拖延着。
　　“小姐，端王世子来了。”阿昙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慕璟初低头应了声，终是取了小黑鸽脚上的信。小黑鸽拍拍翅膀，如释重负般飞走了。
　　“璟初！”话音未落，郑梓容已到了门外。
　　慕璟初理了理鬓发走出门去，迎面将郑梓容挡在了门外。
　　“听九婶说你总闷在屋里，我倒是想来看看你屋里有什么宝贝。”说着，郑梓容故意逗她，佯作伸着脖子往里张望。
　　慕璟初想到案上还放着八角琉璃宫灯，有点慌忙地将郑梓容往外推，无奈郑梓容故意戏耍她，嬉笑着左躲右闪，怎么都推不出去。慕璟初只得伸手挡在郑梓容眼前，却被郑梓容一把握住。
　　“璟初，你竟想摸我的脸！”郑梓容嬉笑着作出一副吃惊状。
　　慕璟初脸颊一热，想收回手，郑梓容却故意不松开，一脸戏谑的看着慕璟初慌张害羞的样子。
　　“梓容！”慕璟初面有薄怒。
　　郑梓容懒懒收回手，退了两步倚在回廊上静静望着慕璟初。
　　良久，无声。
　　“我听说，九叔送了盏宫灯给你……”郑梓容终是将这话说出了口，又或是他本就为此而来。
　　慕璟初小心翼翼地望向郑梓容，却见少年亦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慕璟初顿时似有几分心虚，但郑梓容却突然佯作不在意的笑了。
　　慕璟初本想解释，关于那柄宫灯，关于更多这王府中的事情，但却无从开口，只得低着头不做声，两人之间，两步相隔，默然无声。
　　许久，廊外知了声渐躁，慕璟初额上出了层薄汗，也不知是因为午后烈阳，还是因为这僵持的气氛。
　　“璟初，你想出府吗？”郑梓容开口，仿佛忘记方才因“宫灯”而起的尴尬。
　　“自然是想的，只是要长姐应允才行。”慕璟初眼里满是期待，亦是仿佛忘记方才的沉默，顿时神采奕奕起来。
　　“九叔府上确实规矩严明，出府一趟必要九婶点头，这几日城里来了几个胡人驯兽师，我见他们将鹰驯得比猎犬还要灵敏，猎兔猎禽轻而易举，精彩得很，若是九婶同意定要带你去看看。”
　　慕璟初记起从前随爹见过胡人少女驯鹰的场面，胡人少女的英姿教她难忘，那是一种不同于闺阁女子的纤弱，也不似男子的粗莽，只觉得那种力量在女子的身上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美，让她惊叹，更让她隐隐向往。
　　“我从前见过胡人少女驯鹰，当时只觉得惊叹，过后才回味过来其中精彩。”
　　“太好了，九婶那里我去说，这次定要带你看驯鹰。”郑梓容的视线定在慕璟初的侧脸上，他在慕璟初的眼里看到真挚的期待与向往，也不知为何心生欢喜，眼前万物都不及那眸中神采。
　　“璟初，其实比起看驯鹰，我更想塞外看看。每年驻军边塞的表哥回京述职，便少不了同他饮酒说故事，我的故事翻来覆去不过朝中权斗，但表哥却有无数的沙场传奇，有塞外风土人情，男子当如我表哥，手握精兵，征战沙场，既成全男儿热血，又能保家卫国。”郑梓容说完一声长叹，同慕璟初一起望向廊下荷花，略略摇头道：“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慕璟初歪头问他。
　　“只可惜我同你一般，男儿被束金宇，犹同女子深居闺阁。”
　　郑梓容转头望着慕璟初，四目相对，因着这样的同病相怜，两人不约而同地苦笑了起来。
　　郑煜来时，映入眼帘正是这样的场景——少年和少女四目相对，神色之间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郑梓容察觉人影，转身见正是自己的九叔，起身向前两步开口道：“九叔，你来了也不出声，真是吓人。”
　　郑煜只看向郑梓容道：“你做了什么怕被吓？”不待郑梓容回答，又道：“我从书房出来正要找你对弈，却不见你人影，还以为我府中无趣你急着回去。”
　　“九叔你在书房议事，我自然识趣地来九婶这里吃点心，九婶说璟初整日闷在房里，我想着京中恰好来了几个胡人驯兽师，想带璟初出去解解闷，只是府中规矩严明，璟初自然不敢擅自答应，我说九叔待人宽厚又开明自然会同意，正好九叔你在，便快些点个头。”
　　郑煜并不接郑梓容的话，只望向此刻在郑梓容身后的慕璟初道：“璟初，你想去吗？”
　　慕璟初对上郑煜的视线，俨然从郑煜眼里看到了一丝严冷，略有惶色的移开眼去，并不回答。
　　“璟初自然是想去，即便不为看驯兽，也可出门走走解解闷，九婶关照过的……”郑梓容察觉慕璟初的迟疑便开口解围，却被郑煜打断。
　　“我在问璟初。”
　　郑梓容转头望向璟初，眼里满是鼓励和催促，但无奈慕璟初眉头微缩，依旧迟疑不决。
　　恰此刻，意梅匆匆来到廊下，面有急色道：“参见王爷，世子，小小姐。”不待郑煜免礼便道：“王爷，侧王妃要生产了。”
　　话音刚落，郑煜即刻起身往雅筑而去，脚步匆忙，竟将折扇落在了廊下。
　　郑梓容向慕璟初微微一笑，眨眼示意慕璟初别忘了约定，便跟着离开了。
　　侧王妃生产，顿时整个王府都紧张而忙碌起来，唯独这锦居最南一角，慕璟初无须去雅筑等候，在锦居也帮不上忙，只得静静倚在榻上望着天际余晖，暮色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