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南锦君

8、暗涛汹涌

　　已是末春，这日正是傍晚时候，慕璟初懒懒坐在廊下看阿昙喂锦鲤。
　　阿昙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意犹未尽地说：“王府可真好！”
　　慕璟初问她：“哪里好？”
　　阿昙歪着头想了一刻道：“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玩得好，所有人也好！”
　　慕璟初不予置评，片刻后问她：“阿昙，你想回扬州吗？”
　　阿昙并不回答，只是反问：“小姐，你不喜欢住在王府吗？”
　　慕璟初有些犹豫。“阿昙，王府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终是要离开的。”
　　阿昙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转瞬又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提议道：“小姐，我们去花园玩吧。”
　　王府花园新移来不少芍药，妩丽多姿，雍容华贵。慕璟初穿过一簇簇芍药，抬头望着这王府的朱强琉璃瓦，眉间隐隐有一丝愁绪。这片人间富贵处是她的栖身所，又是她的金丝笼，想飞出去，又害怕外面风急雨骤。
　　阿昙看出慕璟初意尽阑珊，一时也兴致寥寥。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回走去。小径荫郁处一抹桃色身影极是鲜艳。慕璟初定睛一望，那站在树后的不正是长姐的丫鬟月蓉吗？
　　意梅、月蓉自幼跟着长姐，意梅稳重妥帖，月蓉玲珑圆滑。长姐待字闺中时，慕璟初尚年幼，彼时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对意梅、月蓉这样的丫头并未有什么印象。回京后，慕璟初越发谨言慎行，也渐渐识得从前府中人的面目。犹是月蓉，口蜜腹剑，不得不防。
　　慕璟初向阿昙做了个噤声手势，拉着阿昙往回廊走。未走两步，听到廊间有人说话，那声音婉转娇柔，如潺潺溪流，又似春风拂柳。
　　“月蓉姑娘真是人如其名，貌比花娇。”
　　不远处月蓉似被这声音猛地拉回了神思，转身行礼间有一丝慌乱。
　　“奴婢给侧王妃请安。”
　　慕璟初意识到被眼前琼花枝丫挡着地便是侧王妃卫檀雅，长姐从前的闺友，如今的心头大患。
　　“哎！”琼花枝丫那头传来一声惋惜。
　　有女子问道：“小姐为何叹气呢？”
　　“本王妃是遗憾造化弄人，月蓉这般出类拔萃的姿容，玲珑剔透的巧心，若是生在官家，必是锦上添花，可攀贵婿，又哪会在这王府里庸庸碌碌虚度年华？”
　　“侧王妃抬举奴婢了，奴婢身微命贱，能跟随王妃已是命中之福。”月蓉不急不缓应对得体。
　　“你倒是滴水不漏，处处护着主子，只可惜主仆恩重到底不敌姐妹情深，一个是从小跟在身边的贴心人，一个是心性未定的黄毛丫头，换作是我，我定选前者。”
　　月蓉面上波澜不惊，只浅浅道：“奴婢愚钝，不懂侧王妃所言。”
　　琼花枝丫后的那位似是觉得无趣，月蓉行李告退，一时间，花园里只剩慕璟初主仆二人。阿昙不解，拧着眉头疑惑。“小姐，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慕璟初愣愣道：“许是侧王妃与长姐不和，拿月蓉出气吧。”
　　阿昙见慕璟初已走开，忙迈开步伐，边追边嘀咕：“我虽不喜欢月蓉姐姐，但我更不喜欢侧王妃。”
　　行至花园拐角，慕璟初的目光定在不远处的亭中，那一身墨色长衫临风而立的正是靖王郑煜，慕璟初突然想起方才月蓉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似乎在望着什么，顿时站定，一霎恍然，一霎大悟。
　　阿昙疑惑地看着慕璟初，又扭头随慕璟初的视线望去，却被慕璟初一把摆正，一脸郑重道。“阿昙，往后你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和月蓉起冲突。”
　　主仆俩面满忧色地回到锦居，听长姐说王爷晚些回来用晚膳，让慕璟初饿了先吃些点心垫垫饥。慕璟初不知怎么，一听到“王爷”二字竟有些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意梅见慕璟初有些心神不定，便端来盘葡萄哄她。慕璟初向来喜酸甜口味，一时间吃着葡萄，心满意足，倒也不似方才那般慌张。
　　也不知郑煜何时进了屋，入眼便是慕璟初专心低头吃葡萄的样子。待他走近，慕璟初也未发觉。郑煜看着慕璟初这般专心致志，无由来的觉得有些好笑，挑眉问了句：“这般好吃吗？”
　　慕璟初并未细想脱口道：“自然。”
　　霎时，她猛地意识到方才是同谁说话，一抬头对上郑煜的脸，那样近，近得慕璟初一时间脑中茫然无一物，又仿佛有无数碎片般的画面略过眼前。慕璟初惊得后背一热，慌忙起身退开两步，一时吞咽不顺，弓着身体剧烈的咳嗽起来。
　　见此情景，屋里一干丫头慌忙涌过来帮忙拍背顺气，一时间手忙脚乱，越帮越忙。意梅见这番混乱场面，自觉惭愧，轻声斥责道：“放肆，都退回去，岂可在王爷面前失礼。”众人匆匆停了手，纷纷跪倒一地。
　　“王爷赎罪。”
　　慕璟初咳得满脸通红，想到自己做了糗事，在靖王前面失了礼数，一霎想起装病被拆穿那日郑煜严肃得叫人害怕的脸，慌得赶忙用双手蒙着嘴，睁圆了眼战战兢兢地望着郑煜。众人皆以为风雨欲来，却不想王爷竟低声笑出声来。
　　慕璟芸回来时天色已黑，进屋便见郑煜坐在南边窗下翻着书，慕璟初则远远站在北边逗着大白猫，高烛华灯，一室寂然无声。
　　晚膳过后，慕璟芸将郑煜送至锦居门外，便带着意梅去石桥走走。夜风清凉，月色如水，慕璟芸站在石桥上静静地看着一池波光。意梅在旁讲着今日锦居内种种，慕璟芸自顾低头摆弄着袖口，却被意梅那一句“难得见王爷似今日这般笑过”触动了心事，一时间，眼前的花不是花，月也不是月，只觉满心惆怅。
　　夜已深沉，树荫斑驳地印在窗上。慕璟初坐在案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烛火，思绪不知飘向了哪。
　　阿昙推门而入。“小姐，该睡了。”
　　慕璟初惘若未闻，沉浸在思绪里。阿昙上前轻轻推了推慕璟初。
　　“小姐，你怎么了？”
　　慕璟初闷闷不乐，起身去洗了把脸，又接过阿昙递来的玫瑰露抹脸。
　　半晌，慕璟初问：“阿昙，你说是扬州好，还是这里好？”
　　阿昙嘟着嘴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耐道：“小姐，怎么又提这个了，你都问过几百遍了。”
　　慕璟初叹了口气，沉着眉头，小心翼翼道：“阿昙，我告诉你，长姐同我并不是那么的……那么的……”
　　阿昙不懂，一脸探究追问道：“那么的什么？”
　　慕璟初有些纠结，一时不知怎么讲清她对长姐的感情，血浓于水，可到底又不是那样的牢不可破。长姐出嫁时她还年幼，同长姐并不那么亲厚。待长大些又独居扬州，时移世易，许多东西都变了。在靖王府这些日子，慕璟初深觉靖王府表面风平浪静，暗地波涛汹涌，慕璟初害怕被卷进去，心中隐隐对长姐存着一丝疑虑。可另一方面，长姐待她无微不至，她岂能这般妄自猜疑……罢了，思来想去也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