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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败落家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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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璟初离京已快三年,对城中风景仍有印象。
父亲在时极宠爱她,她生性活泼不愿做闺中淑女,父亲便放任她去街铺游逛。也许是快回到慕府了,今日想起父亲竟比以往更加难受。慕璟初红着眼眶默不作声地倚着软枕闭目养神。
车里,阿昙正和意梅说笑。
阿昙随慕璟初从扬州而来,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阿昙比慕璟初小一岁,三年前寒冬初雪之时,慕璟初拖着病躯从京城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扬州,身边随行的只有一个原先在慕府里做粗活的老妈子。
那日,许是因为马车颠簸加水土不服,慕璟初刚下马车,便觉得五脏一阵翻腾,眼前天旋地转,脚未着地便直直的往地上栽去。冰凉的雪触到热脸那一刻,慕璟初竟觉得从未如此委屈无助过,她克制不住趴在雪地里大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似乎听到了旁边有低声的抽泣声,抬头一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蹲在离她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抱着只死去的小狗抽泣。
那是慕璟初第一次见到阿昙,后来得知她的悲惨境遇,便坚持将阿昙带在身边。
阿昙是个活泼又单纯的小丫头!平日就话多,现在来了京城看了那么多新鲜玩意儿,话就更停不下来了,常逗得慕璟初和侍女意梅捧腹大笑。
谈笑间马车已稳稳停在了慕府大门前。许是长时间待在光线阴暗的马车里,一下车竟觉得阳光刺眼得厉害。慕璟初使劲眨眼之后终于在眼眶的润湿中,抬头看清门匾上那个金光闪闪的“慕”字了。
慕璟初心里百味交杂,最终咬了咬唇,心说:爹,我回来了!
门前的小厮见到靖王妃驾临,忙跪拜磕头,笑脸迎人地请了进去。
慕璟芸拉着慕璟初的手进了门,大堂内只有管家和丫头们上前跪拜,却不见女主人慕老夫人。
管家上前禀告:“老夫人旧病复发,卧床养病,大夫说不宜出来吹风,故而不能出来迎接。老夫人吩咐,三小姐回府本当接风洗尘,只是实在身子不适,所以让小的给二小姐置办了接风宴,另叫小的转告二小姐不必去看望。二小姐原先的住处年久失修,小的瞧厢房那边清净舒适,所以在那里给二小姐打扫收拾了闺房。”
慕璟初始终低着头,没人看到她紧紧抿住的唇角。
慕璟芸清楚母亲多年未解的心结,这番冷遇她也早就料到。
“二小姐回家,怎能住厢房,若是园子年久失修不能住了,不如先跟我去靖王府住几日。”
慕璟初拉住慕璟芸的衣袖,摇头道:“姐姐,府里厢房确实如管家所说既清净又舒适,园子不能住了便罢了,我倒是从小就喜欢往厢房那边跑,如今住在那也不错,我还记得那里有鸽子,我可喜欢呢!”
“你喜欢也罢,过几日姐姐理完王府里的事,便带你去王府小住几天。”慕璟芸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发,又轻轻推了推她,示意她跟着管家先去安顿下来。
慕璟初轻轻行礼便转身离去。
慕璟芸敛笑,眉间锁起一丝怒意,径直往慕夫人的所在去了。
此刻慕夫人正倚在贵妃榻上悠然品茗,哪里像生病的样子。见到女儿无礼地推门而入,她只是轻轻抬头看了眼,道:
“靖王妃来了,恕老身有病在身不能起身行礼。”
慕璟芸铁青着脸质问道:“母亲为何如此?璟初终究是慕家的女儿,母亲竟用一个管家奴才就打发了?”
慕夫人一改原先神态悠然,反击道:“靖王妃又可曾为老身考虑?你一意孤行千里迢迢地将这贱种带回来,可曾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说完,慕老夫人竟因激动而全身颤抖。
她已经不是当年盛气凌人的慕家女主子了,如今的她只是一个被丈夫被儿女抛弃的老人。即使岁月流逝,鲜活的身躯化成一抔黄土也无法减少她对于这个家的怨恨。
她永远也忘不了十七年前那个初秋,她翘首等待丈夫的凯旋,可等来的却是丈夫和他怀里楚楚可怜的女人。她从不知道她日夜相对的男人可以那么柔情似水,可以那么小心翼翼。不久,这个家里多了个孩子,一个庶出的女儿竟可以叫他高兴成那样!她整夜整夜地抱着她的儿子流泪,而她的丈夫却悉心呵护着绿湖园的那对母女。
她也忘不了那个女人死时流着泪求她照料那个两岁的女娃。可她怎么能放下心中的怨恨?只是她终究低估了男人的决绝,她的丈夫竟拿剑指着她,逼她承认那女孩是幕府嫡出。她知道,他怕他们的女儿因为庶出的身份而毁了前程。
她将所有奉献给了这个家,可谁为她考虑过?夫妻十几年的情分竟换不了丈夫一句嘘寒问暖,哪怕是身处六月里也犹感到刺骨冰寒吧,而她就是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春夏。
如今,她仅剩的女儿竟将那个贱种带了回来,她不敢相信这世间真的竟无一人为她着想。 罢了罢了,风烛残年,何必妄想。
“靖王妃还未回王府便先过来了,这不合规矩,老身先拜送靖王妃了。”
厢房里,简单收拾后,丫鬟们退了去,只剩慕璟初主仆二人。
阿昙不解:“老妇人生病了我们真不去探望吗?”
慕璟初吹着屋内点着的檀香,神情淡然道:“不是我们不去,是母亲不让我们去。”
“咦,这是为什么?”阿昙挑眉问。
慕璟初提了下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她伸手拧了下阿昙的耳朵,道:“阿昙,以后要少说话多用心。”
阿昙捂着耳朵似懂非懂地“嗯”了声。
慕璟初记得厢房前的空地上有绿竹,便打开了窗,一股冷风涌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绿竹傲雪,铮铮不屈,父亲生前最爱它了。别人都道竹虚心有节,然父亲常说:宛初啊宛初,我要让你像竹一样骄傲挺立地活着。父亲是何等骄傲的人,他喜欢的竹也定是骄傲的!
可是没有了父亲的庇护,她如何做竹,如何像竹那般骄傲不屈?普天之下,有谁能给她依靠?母亲,姐姐,还是别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