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南锦君

2、明媚佳人

　　正是冬月，京中虽冷，却也晴好。郑煜打算过两日便出发，却在这日被郑梓容死死缠住，非要跟着他一起南下。
　　郑梓容是端王世子，比郑煜小十岁，自小便一口一个“九叔”地跟在他身后。
　　郑梓容年幼时顽皮好动，与端王夫妇安静内敛的性格大相径庭。每每闯祸，总被端王一顿板子教训，可惜打是打了，但总打不服帖。不过是吃一顿板子，再怄气借口跑来靖王府休养几日。久而久之，他便拿靖王府当自家府宅一般。如今年岁稍长，正是只读诗书不念愁，鲜衣怒马少年时。
　　郑煜正头疼，看着眼前不依不挠的郑梓容，不禁长叹了口气。不知他这次又闯了什么祸？往常不过是来府里躲躲二哥的板子，但带着他南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郑煜一脸无奈苦笑，只得问他：“你又闯了什么祸？若是篓子捅得不大，我便帮你去求求情。”
　　郑梓容亦是一脸无奈苦笑，这倒让郑煜新奇了。
　　“九叔，这次我是在躲祸。皇后娘娘有意将她侄女华斯柔许配给我，九叔，你说这算不算流年不利？”
　　郑煜轻转茶杯，低眸敛了笑意。看来华荣是打算拉拢二哥了。
　　“婚姻大事，我倒帮不了你，与其跟我南下，不如回去好好求求你母妃。”
　　“母妃对这门亲事不冷不热，只是华家的人来府里走得勤，母妃也是不胜其烦，想来母妃无意与华家结亲，只是既不能拂了皇后的面子，又不能真掺和进立储这浑水里。”郑梓容虽年纪轻，但对朝堂之事也是清楚的。
　　“罢了，只要二哥二嫂同意，你便跟我吧。”
　　几日之后，郑煜一行人坐船沿运河南下，一路时走时停，游山玩水，到扬州时已去了大半个月。
　　正是晌午时分，游船停泊在扬州渡口，两岸杨柳枯枝缀满皑皑白雪，一派冰雪晶莹之色。岸上扬州地方官张可孝早已迎在此处，想来等了很久。
　　郑梓容率先下船，留意到张可孝身后站着个年纪轻轻、精心打扮的粉装俏人儿。郑梓容霎时了然，回头向郑煜使了个眼色，他这一番动作羞得佳人红透了脸。
　　郑煜吩咐简单安排就好，原先只打算扬州逗留两日便往南行去，可张可孝言语之间一派浮夸阿谀，谄媚之态着实令人心生厌烦。
　　正说到扬州美人天下闻名之时，他已迫不及待地要将他的爱女，也正是身后的粉装佳人送上时，却听到郑煜的贴身侍卫吴忧在他耳边轻声提点道：“张大人，靖王妃这次也随行。”
　　张可孝哑然，回头看到翩翩而来的慕璟芸，不由讪讪一笑，灵机应道：“早听闻王妃祖籍扬州，实乃扬州美女之最。”
　　这番滑稽之象让郑梓容实在忍不住，喷笑而出。
　　“九叔，听说九婶娘家在扬州还有一处祖宅，想来必定巧夺天工，精美异常，不如我们去那小住几日，一来省了官府的开销，二来也不叨扰张大人。”
　　郑煜面带笑意点头道：“也好，就这样定了。”
　　郑煜突然改了主意，不去张可孝府上而前往慕家祖宅，这让张可孝着实大失所望。
　　马车在慕家祖宅门前驻步，郑煜一行人下了车，只见门前一老一少愣了半刻才“噗通”一声跪地相迎。老者年迈，白发苍苍，幼者小童，不过七八岁上下。年长者许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王爷世子这样的皇亲贵戚，一时紧张得有些忘了怎么说话，反应多时，才结巴着道：“老、老奴刘全，是慕、慕宅的管家。”
　　郑煜挥手：“起吧！”
　　慕璟芸看着管家，仍有几分印象，未嫁人之前，随父母一同回祖宅，些许记得他的样子。慕璟芸责问道：“府里其他人呢？”
　　“老奴该死，老奴不知王爷也一同来了，这就糊涂了，没能让三小姐出来迎接。昨日夜里下了雪，老奴怕三小姐在外边受寒，就自己出主意让三小姐在屋里玩，大小姐恕罪！”说完，又抽了自己一嘴巴子道：“王妃恕罪，王爷世子也恕罪！”
　　郑煜想着不过是个不曾见过世面的老头，便说：“算了，在外从简，璟芸，何必动气？”
　　郑煜、郑梓容刚进宅，便听到管家刘全带着哭腔问慕璟芸：“王妃，老奴不知王爷世子还有这些官爷也来，事先未能准备好，东边的两间大厢房虽干净，但实在简单，南边的厢房很久不打扫了，这，老奴该死，竟不知要如何准备了？”
　　慕璟芸安抚道：“不怪你，这是王爷临时起意的。”说完便向郑煜躬身，满脸歉意道：“王爷恕罪，祖宅多年未有人来，家丁也不如京中见得世面，王爷别见笑，臣妾去打点一番，王爷跟世子不如先去园中看看景，后园琼枝玉树定美不胜收！”
　　“九婶辛苦了！”郑梓容谢过，便和郑煜从池边小径往后园而去。
　　南方庭院向来以精致巧妙著称，一路上回廊假山、玉湖小亭，不似北方雄伟，倒美得别有韵致。正值昨夜一场瑞雪，只见这朱门深苑内，一派琼枝玉树，恍若仙境！
　　郑煜、郑梓容叔侄俩步入回廊，两边廊檐坠挂珠帘，珠帘间系挂着绣工精巧的荷包，珠帘时而叮咚作响，荷包幽幽地透着香草之气。
　　郑梓容赞道：“慕将军虽是武将，可到底是出身南方书香门第，这故宅风流比起京中府宅，当配得起‘灵秀’二字。”
　　转过廊角，隐约听到女子嬉闹之声，轻快灵动，印着白雪皑皑，恍惚看不清真容。
　　郑煜似被这笑声感染，心情大好。“原以为南方女子温婉不如北方女子活泼，没想到也有如此灵动的，冬日不在闺房绣花，竟在雪地里嬉闹。”
　　郑梓容指着前方嶙峋假山道：“定是在那，我猜许是个难得的佳人！”
　　郑梓容好奇心起，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往假山前的空地而去。回廊走到头，便是一个石亭，下了台阶，往前再几步便来到了空地上。
　　眼前白雪之地，寒梅虬枝苍劲，朱红点缀枝头，傲雪而艳。让郑梓容和郑煜疑惑的是原先嬉闹的女子踪影全无，若不是地上有错杂的脚印，倒真让人以为是幻听了！
　　假山之后，慕璟初正弯身躲着，她早就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说话声，然她误以为是管家和小童，于是玩心忽起，听着假山外的脚步声在心中默数着！恰此时，她提着裙子飞快奔出，白色裙角轻拂梅间积雪，抖落簌簌晶莹，手中雪球轻盈抛出。
　　郑煜忽察白影，骤然侧身闪过，郑梓容躲之不及，被正中胸口，锦缎长袍上尽是碎雪屑，狼狈不堪。
　　郑梓容惊斥：“放肆！”
　　却见红梅丛间，一抹倩影亭亭玉立，白衣胜雪，青丝散落，唇红齿白，更兼如水眼眸灵动不已，巧笑倩兮，明眸盼兮，这顾盼之间，竟令雪地红梅也黯然失色。
　　慕璟初打量着眼前陌生的男子，黑袍者近儿立之年，雍容温润，紫袍者约近弱冠，英姿俊朗。
　　慕璟初的目光从黑袍转到紫袍身上，又从紫袍移回到黑袍身上，察觉应是扔错了人，转眸间俏皮地挤了挤眼睛。这一番动作倒叫郑梓容彻底移不开眼了。
　　慕璟芸简单安排住处后便往这边来，恰巧看到这幕。慕璟芸怔怔地看着眼前灵动的女子，不敢相信三年未见的小妹就是眼前这个明媚不可方物的少女。
　　慕璟芸上前拉起慕璟初的手，慕璟初立马认出了眼前的年轻妇人，脆生生地叫了声：“姐姐！”
　　慕璟芸含笑叹道：“三年不见，小妹过得可好？”
　　慕璟芸转身向慕璟初道一一介绍：“这是靖王，这是端王世子。”
　　慕宅主屋里，慕璟初梳妆完恭敬地向靖王、端王世子请安。此刻的她不复刚才的俏皮模样，垂眸敛笑，恭敬温婉，一个闺秀最常见的样子。
　　郑煜看着低眸不见神色的慕璟初道：“如今守丧期快满，王妃时常惦记你，如今你随她回京，她也好安心了。”
　　慕璟初轻声谢过郑煜和长姐，见郑梓容略有忧色地看着她，便浅浅回以一笑。
　　慕璟芸带着慕璟初提前离开了扬州。
　　夜里风寒，慕璟芸站在船头望着江上黑压压的一片，身后意梅给她披了件大氅，劝道：“王妃，进屋里休息吧，当心着凉。”
　　“风寒不胜心寒。”慕璟芸眼眸中缠绕着的诸多思绪，意梅懂，王妃对王爷的款款深情她从来都看在眼中，无奈天意弄人。意梅发誓，她一定会帮助自己的主子完成这件事，她要让自己的主子稳当当地坐在靖王妃的椅子上。
　　“意梅，你看那天雪地里，王爷对璟初可有意思？”慕璟芸轻拢了下大氅问道。
　　“奴婢一时间看不真切，以三小姐的姿容，多数男子自是心动的，奴婢眼拙真没看出王爷动心，倒是端王世子，看三小姐的眼神像是吃了糖似的。”
　　“翩翩佳人，不谙世事，灵秀通透，有几个男子会不动心？只是王爷非寻常男子啊。”慕璟芸深知郑煜的脾性，他与血气方刚的郑梓容不同，皮相对他而言并非最重要的，或许一个男人的成熟便是如此，又或许一个男人的薄凉也是如此。
　　“王妃为何不让三小姐和王爷多相处，却着急带着三小姐回京呢？”意梅不解王妃的用意。
　　“心急许是会弄巧成拙的。”慕璟芸叹了口气。
　　夜风呼号，江月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