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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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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成人的时候,有几个学姐和朋友约我出去喝酒,说到了年龄总该尝试和庆祝一下。本来想要拒绝,因为酒精这种让我父亲沉迷致死的东西我总有种下意识的排斥,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的,停了一下问那边说先吃饭然后去酒吧玩怎么样,她们竟然都非常高兴地答应了。
去酒吧。我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印象,就是吠舞罗。
不是那个声名远播的不良组织,只是名字叫做吠舞罗的酒吧。
当我把这个提议跟身边的那些姑娘们说的时候,几个年长的立刻表示那里其实是个□□组织洗钱的地方,最好能躲远点就躲远点,她们这么说,几个小一点的姑娘立刻就跃跃欲试了,加上这天是我请客也执意坚持要去那里,然后就真的去了。
出人意料的那是一家异常干净的清吧,驻唱的歌手很不错。几个有经验的学姐表示这家的鸡尾酒非常正宗,可见调酒师手艺相当不错。
她们这么说的时候没有放低音量,甚至还朝着吧台后面那个在室内也带着墨镜的金发调酒师抛了个媚眼。我一眼就认出来那个人是草薙出云,虽然他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准确的说他应该都没有正面见过我。
玩闹的间隙我看到有几个打扮就像是不良少年的人从边上经过,到吧台和草薙出云不知道说了点什么,又上了楼。
我猜这家酒吧应该是他们的集会中心,于是就在内心里隐秘的期待着可以重新见到他。或者他晚上回来的晚要避开营业高峰?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和那些姑娘们一起疯到了凌晨,直到提醒要关店了才离开。
当然是见不到的,他们这里有其他通道的可能也太大,哪里会说偶遇就偶遇,那岂不是成了三流制作的电影?
但是后来我却养成了隔三差五就泡酒吧的习惯,也不是一定每次都是来吠舞罗,偶尔也会到别家去看看,但最后还是会在这里,捧着杯子一直待到凌晨。
酒是个很美好的东西,那种滋味让人迷恋,尤其是鸡尾酒,美丽的外表和酸甜之中带着辛辣的味道。我想我能够理解在治疗中心至今生死未卜的生父的心情。
我每次点的基本上都是同一种酒,Long Island Iced Tea长岛冰茶,著名的浓度高容易喝醉的那种,结果意外的发现我的那个父亲遗传给我的基因里面,竟然也有难以喝醉这一条。
想醉都醉不了。
两杯下去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却觉得厌了。
以后时常泡吧,当然是清吧,高浓度酒精物却只能被我当做饮料喝。
因为隔三差五的来一次,每次点的都是同一种饮品,渐渐地草薙出云居然也对我有了点印象——或者说身为调酒师,对女士献殷勤也是基本能力之一吧。不过他的所谓恭维,也只是“很少见过酒量这样好的女孩子。”可这不是恭维是事实。就算给我浓度在六十以上的原酒去喝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幸运,可我连醉一次都不能。
不过想想也没有必要,保持清醒和冷静才能够更好的面对现实,就算是真的醉了声嘶力竭的发泄,也对现实一点进益都没有,反而还会造成什么后果要在清醒之后继续补救。不过也没有现实需要进益的,没可能了,我早知道,只是自己走不出来而已。
这么多年我多没有走出来。
当年还小,以为彻底不见就是解决问题,高中转移注意力,回避再回避一躲就是那么多年。我躲得是自己。
可这样不行我以后还要嫁人生孩子组建自己的家庭,我想有个女儿从小就让她过上小公主一样的生活,不为生活的疾苦而忧心,幸福并且无忧无虑。而现在这样子的我一直下去,做个母亲远远不合格。
这样想着,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每晚捧着酒杯靠着吧台听一首一首声嘶力竭表达感情的情歌。
然后有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去问草薙。既然问了就干脆直白,我说你知道十束多多良现在在哪里么,还有没有……和你们一起。
他的表现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有点警惕的看着我,好像在质疑我这样一个局外人何以对他的内部信息提问。
“我叫早川七月。”我说,“十束君的初中同学,他或许对我还有点印象。他当时追着周防学长背后跑的时候,我也有幸旁观过。”
那时候距离我的生日已经过去两年多点,身为熟的不能更熟的熟客,偶尔在店里也会看到周防尊的身影,却一次都没有见过他的,最后只能这样直接问。而当然我的外形变了那么多,他们是认不出我的。
“尊。”吧台前的草薙忽然扬起头冲着那边的楼梯,带着笑喊,“居然真的会有女学生叫你‘周防学长’!这种称呼……”
那边那个男人毫无反应的走下来,对此不置一词,我有点尴尬好在他根本没有看我一眼,他认不出我,我知道的。周防尊和草薙出云两个人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说当年。
多年不见那个男人也有些变化,比如身周的气场更加强势的让人无从接近,还有一头红发整个向后梳过去露出额头,看上去更像雄狮的鬓毛。让人完全不敢接近。
但是这个话题并没有停在这里打住,“周防学长。”有个人重复了一遍,语调里笑意满满,“不错的称呼呢,感觉让king整个人都柔和纤细了一些似的。”他说,“……我记得,似乎曾经上学的时候也有过人这么叫呢。”
我猛地向那个方向转过头去!
动作之大跟着脖颈都有点隐痛,那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过了变声期听上去反而更加清澈温柔,还有“king”那个专属的称呼里面蕴藏的感情,让人听了一遍就不会忘记。
是他,十束多多良。
我真的想不到只是提这样一句,竟然真的在今天就见到他本人了。
“嗯,这就是十束。”草薙出云在吧台后面说,“既然是初中同学那你们慢慢聊吧。”
我根本没有仔细听,我抬眼看着他。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变得并不多,只是五官的轮廓完全长开了,美得简直让人不能正视,是的我只能用美这个字来形容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词汇能够表达了。我想如果是我写比喻句要对一个事物极尽称赞的话,我会说那个事物有哪些地方和他相像。美到可以成为终极喻体,除此之外我贫瘠的语言描述不出万一,只觉得看着他就有种想要跪下膜拜造物仰望的冲动。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他这样美的人,原谅我只能用这个字来形容一个男人。
这么多年我的想法没有变。
他看了我半天努力的辨认出外貌,不确定的轻声问:“小七?”
“是我。”我说。与此同时周防尊那边竟然飞快的瞥了我一眼,或者因为那次意外,他对“小七”这个称呼的印象比较深?
“好久不见了,你样子变了好多,我都差点认不出了呢。”他说,走上前甚至热情的拍着我的肩,好像那么多年之前的我在他面前的那场宣泄并不存在似的。
“是好久不见。”我说,下意识的想拉住他的手,停了停又没动,只是手指慢慢握起来“这些你,你过得好么?”开心吗幸福吗快乐吗,这些都是废话可我都想问,但是最后只问出这一句。
“很好啊!”他快速的回答,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的看了旁边的周防尊一眼。他脖子转同的时候从领口里挣出一片肌肤,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上面有点红印,已经和不止一个男生发生过关系的我当然知道那个是什么。
“每一天都很开心,就算是明天死去也没有遗憾了呢!”
这话说的多么不负责任,他死了别人怎么办。就算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情绪,也不至于用这么糟糕的方式吧?
“乱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我这样假嗔了一句,他不问我我主动说,“我也过得很好,能再见到你真的是太高兴了!”
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变,除了五官的线条更加成熟让人迷醉之外再无变化,连发型都没有换。语气性格还是一如当年,只是有了点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而已。不过我忽然想到,其实当年他就已经很成熟了吧,言谈举止都能点的恰到好处,我小心拙劣的隐藏也能一眼看破。但是我真的变了好多啊,距离这样近,我看到他眼睛里倒映出的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略有点暴露的衣着,已经找不到当年那个女孩的一点痕迹了。我不在乎自己的变化到底是好是坏,但我在乎他的看法。
但是他没有评价。
简单的寒暄几句,有他在话题自然不会冷掉。草薙出云那边忽然问了我一句,不会这么久在这里呆着一直都是为了找他吧?我愣了一下之后尴尬的笑起来说怎么会,如果因为这个这么久总之碰不到面也太不巧了一点,怎么有耐心等下去,如果真的想见面我就直接问了,就像现在这样,不是么?
我撒谎的时候在由衷的庆幸之前那些时间我自己挣扎着不愿开口,就在原地等待着,固步自封的等着或许能有个偶遇,或许他能从那样浓重的妆容后面认出我来……心怀不切实际的痴想拒绝现实,这样傻,不过竟然也能成为了借口。
最后我说,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这话有点僭越,语调也是意味深长,但是我毫不在乎的说下去,我说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只要你的选择我都会支持,虽然你并不需要。
他看着我好像有点惊讶,接着眼睛里就浮现起了然的笑。点点头,他说谢谢你,小七,我明白。
他是说他明白我这么多年都忘不了他,对此表示感谢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他也没这个义务,并且希望我能够有一天真的坦然放下。
但是我却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说。但是有些东西你不会懂,比如重来回首看到你快乐我居然也会觉得幸福,再没有了那些辗转挣扎着的东西。或许只是需要再见一个面,对我的执着认可与否都无所谓,只是真正的平和下来,能够虔诚的开始祝福了。他那么好的人,就应该如此幸福。
我想我不是放下,而是,散了。从绝望凝结成冰一般坚固的爱意,挥发成水蒸气像是呼吸一般无微不至无所不在,却没有半分惊动。
他们很好,真的很好。我想。交谈之中不需要眼神沟通,就已经有一种无形的默契散发开来,形成的那个气场让即使陌生的人一眼看过来,也会发现这两个人是一起的。
咽下最后一口酒之后我决定告辞,临走之前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笑着点头眼神期待却没有紧张。
“还记得么”我说,“我当时和你自己我介绍的时候是怎么描述我的名字的?”
他想了一下好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却不愿意再等他回忆,不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于是我主动说,“我当时说因为我生在七月所以就叫了这个名字,大概你一直都以为我比你小吧?其实不是,我们不是同年的,我比你大上一岁呢。”
“多多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像一个真正的姐姐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再见。”
走出去的时候深秋的风扑面,夜色清凉的像是冰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用勉强也能够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