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年》宛清扬

3、第三章

　　第二天，王府的大厅热闹非凡。陈正磊照例一桌桌地敬酒，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在长辈们的强烈要求下这回是白酒。所以一圈下来，他就已经头晕眼花脚步踉跄。逃一般地回到朋友们所在的包厢，他颓然坐下大呼不幸。

　　“你也就这点酒量。”陆岩瞧着他的狼狈样，没心没肺地嘲笑。

　　“靠，你也来试试，十几桌哪！”陈正磊瞪过去。

　　“行了，知道磊哥海量。说说咋把才女也请来了。”金卓促狭地笑着，问。

　　此言一出，一桌人都是一寂。众人的表情各不相同，有会意的，有狐疑的，有浑不在意的。陈正磊仿佛才想起这回事，朝程优望去。在苏月自以为是的安排下，她们的座位紧邻林清。程优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林清面色却是冷漠如冰。陈正磊微微一笑，拍拍身边的金卓：“金卓，跟程优换个座位。程优，你坐这儿来吧。”

　　程优一怔，疑问地看他。陈正磊又笑：“没事，过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林清漠然地看着窗外，五指悄然将手中的杯子捏紧。金卓已经坐了过来，隐约猜到什么不对，看了看林清，犹豫一下，终于没有开口。

　　“程优，知道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什么时候吗？”陈正磊看着程优，微笑着问。

　　除了林清和陈正磊自己，所有人都惊住。听这语气，分明是陈正磊看上了程优。可是不是说本来的男主是林清吗？程优看一眼陈正磊，惊讶过后平静下来，仍然低下头：“不知道。”

　　“一个月前。”陈正磊手指按按眉心和太阳穴，眼中的醉意稍减，“我和林子在学校里闲逛。然后看到了你。当时，你弯着腰俯身在看花坛里的红月季。”他若有所思地微笑，“那一瞬，我才明白，什么叫‘人面桃花相印红’。满目红花，却不及你轻轻一笑。”顿了顿，陈正磊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林清。事实上，应该是那一天林清那一瞬的失神让他发现了林清对程优的心意。他眼眸含笑，接着道：“做我女朋友好吗？”

　　程优没有丝毫犹豫：“对不起。”

　　“为什么？”陈正磊剑眉危险地簇起。

　　“因为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大家诧然回头――包厢门已经打开，门口赫然站着一个女孩儿，黑色的无袖连衣裙端庄冷肃。她径自走到程优面前：“请让让好吗，这是我的位置。”

　　陆岩见此情景，心知再待下去徒增尴尬，于是站起身：“我们有事，出去一会。”其他人也纷纷站起。“不用，听着就行了。”陈正磊做个坐下的手势，“舒雅，你先坐陆岩旁边的空座上去。程优，说说为什么。”

　　陈正磊的淡漠和无视激怒了舒雅，她深吸一口气，忍耐地说：“磊哥，我有话和你说。

　　陈正磊恼怒地看着她：“没有请你你来干什么。既然来了，就坐那去，有事散了再说。”

　　程优站起来，就要走开。陈正磊心知这个状况下，要继续说什么是不可能的，叹口气说：“好吧，现在先不谈，今天晚上7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请一定要来。”

　　程优知道此刻再拒绝又是没完没了的纷争，点点头走向苏月。金卓茫然地看看陈正磊，再看看舒雅，讷讷地问：“我坐哪？”

　　陈正磊刚要开口，舒雅就拉开椅子，坐到他旁边。“你有尊严吗？”陈正磊冷冷地问。

　　“我就问一句，林清跟你解释的话，你是真的不信，还是因为程优不想听？”陈正磊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愣住。

　　对面，林清也是同样的表情。

　　“不信。”半晌，陈正磊吐出两个字。

　　“我要真话。”舒雅神色平静的说。

　　“随便你。各位，别呆坐着，吃饭！”陈正磊筷子一挥，大嗓门地喊。舒雅一把拿走他手中的筷子，“说清楚再吃。”她又转向众人，“你们也先等会，几分钟，饿不死。”一年中，和陈正磊出双入对，舒雅虽然娇小，却也俨然成了年级的大姐人物，此刻冷着脸一句话，真让大伙住了手。

　　“你以为你是谁？”陈正磊怒意大炽。“舒雅啊！”舒雅波澜不惊地笑笑，“磊哥，跟我说实话。”

　　“要我说实话？他妈的你舒雅几时跟我说过实话？玩感情玩到老子头上来了，还他妈有脸在这儿跟我要实话？”陈正磊心头火起，再顾不得程优和苏月在场，脏话就脱口而出。

　　“磊哥，当初我确实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想玩弄感情。现在我真心跟你道歉，原谅我好吗？”舒雅看着暴怒如一头狮子的陈正磊，内疚地低声说。

　　“好。”出乎意料的，陈正磊如此回答。

　　舒雅一怔：“真的？你相信我的话？”陈正磊冷笑着：“相信，为什么不信？反正真的假的，跟我没关系。”

　　舒雅一直勉力支撑着的平静终于崩溃。陈正磊吼她，骂她，侮辱她都没关系，说明他内心在乎她，但是他的无所谓和淡漠，她受不了。“为什么？你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是骗人的吗？”

　　“许你骗人，我就不成啊？”平静下来的陈正磊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微笑。

　　“磊哥，求你别这样。”泪水终于忍不住地掉落，舒雅面目凄凉，语气中全是哀求。

　　“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不是喜欢林清的吗？这样假惺惺干吗？”陈正磊别过头不看她。

　　“我喜欢的人是你，很久以前就是了啊！”舒雅绝望的辩诉。

　　“晚了。”陈正磊低着头，神色终于不复戏谑，有些不忍，“真的晚了。”他举起酒杯：“朋友们对不住，我办事不周，害大家饿到现在，在这先干为敬。”

　　一桌人都站起来呼应，笑容无一例外的勉强和尴尬。然后，陈正磊单独举杯对林清示意：“林子，咱们一块混了这么些时日，经过了这么多事儿，”他顿了顿，“想起来真他妈怀念！”然后笑意渐敛，“所以今天绝交，还真是舍不得。”

　　十几道震诧的眼光一起射来：一直以来最铁杆的两兄弟要断交了？！怎么可能？林清缓缓站起身：“我也是，真是舍不得。”他对着陈正磊笑了笑，“磊子你有你的想法，我没话说，我就一句――兄弟我对得住你。保重。”他举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独自离开包厢。

　　“林清！”舒雅惊诧之下，察觉这场决裂一定与自己有关，忧虑担心之下随他冲出去。

　　大家显然此时都没了胃口，不多时，饭局便告毕。其间，程优担心地看了看苏月，苏月只是静静坐着，静静吃饭，毫无异色。散宴时，苏月张了张口，想对程优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走吧。”

　　看她的神情，程优其实知道她要说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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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清一步跨进电梯，刚要按下按钮，就听到舒雅喘着气的声音：“等一下！”林清看着她进来，依然神色淡漠，伸手按了一层的按键。

　　“磊哥和你，怎么回事啊？”舒雅问。

　　“完了呗。”林清轻描淡写地答。

　　“为什么？”

　　“不知道。”

　　“你．．．”舒雅气结，生气地看着林清。此时电梯刚好缓缓停下，林清走了出去，迈出几步，想了想，顿住，说了一句话：“人要有尊严。”然后继续大步走开。

　　舒雅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白色身影，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一瞬间，自己仿佛已是天遗地弃的人，孤独得可怜。今天这样的难堪甚至不堪是意料中的，依然跑来只是最后的挣扎罢了。沉重阴暗的生活已经压垮了自己，本来有磊哥陪着，还有坚持下去的力量，如今他竟然也如此相待，真真生无可恋！曾经父慈母爱，百般宠溺，曾经家道殷实，无忧无虑，怎么生生落魄成这样！

　　她很她爸，深刻的恨。一切灾难，都始于他的负心背弃。现在，这样的人又多了一个。会遭报应的。如果苍天忘了，不妨让她来替天行道。她冷笑着，踏入六月灿烂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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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车上苏月一直无话。程优知道她这回是真的不正常了。从前她好歹会强颜欢笑对她说句：“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这一次她只是默然低头，仿佛厌弃了一切的模样。

　　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身侧突然响起一声压抑的低泣。程优一惊，伸手揽住苏月颤抖的肩膀。终于苏月再也承受不住，将头埋入臂弯，痛哭失声。那压抑了许久的疼痛一瞬间爆发，苏月整个人都仿佛在刹那间彻底沦陷。

　　程优默默地看着，不知如何安慰也不敢安慰，就轻轻地揽着她，听着她无望地痛哭。眼前闪过林清淡然清秀的脸，一时间也茫然地心慌，泪不知不觉，就悄然滑落。

　　这一天的夏日，阳光没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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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正磊了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躺在沙发上。妈妈端来一杯酸奶放在台几上：“喝点酸奶，解解酒。你爸也真是，跟着大伙儿胡闹，十几岁的小孩子喝什么白酒！”陈正磊懒懒地挥挥手：“文女士，你儿子我什么酒量啊。没事！”

　　“恩，没事就别这么迷糊躺着，到宋老师家补课去！”文婉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这个混混儿子。陈正磊连忙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文婉皱皱眉问：“哎，怎么没把苏月带回家玩呢。这孩子可是好久没见到了，怪想的。”

　　陈正磊面目一僵，随即笑说：“您什么都惦记！我不是被长辈们灌了吗哪里记得那挡子事。”“嘁，这回倒承认自个儿酒量不济了。”文婉藐视他。这时，电话铃声大作。文婉接过，却是找陈正磊的。

　　陈正磊刚说了声喂对方就劈里啪啦甩过来一串：“磊猪没事你关什么机啊，想玩失踪不带这么玩儿的啊，你今天搞什么飞机一顿饭吃得不痛不快的啊，你――”“韩大哥你舌头怎么还没打结啊？”陈正磊一副被打败了的神情。文婉叹了口气，自觉地退回厨房。

　　“今儿饭局上我没问，这会儿你酒也该醒了。很多事要问你，第一件，你跟林子怎么回事。”韩炜终于严肃起来，认真地问。

　　“看这小子不爽啊。”陈正磊随口敷衍。

　　“你小子连我也蒙啊！”韩炜抗议道，“不是为那个女的吧！”

　　“不是！”陈正磊火大地说，“别问了，我困，下次再说。”他挂了电话，翻了个身，闷声喊道：“文大姐，把空调调高点！”然后闭目养神。

　　为什么跟林清这样？他闭了眼依然掩不住眼角的苦涩。跟林清的别扭，其实从舒雅醉酒那晚就开始了。舒雅的欺骗，他心底不能自已地迁怒于了林清。他是哪一点比不了林清！本来若能打动舒雅，他也就不计较了。偏偏那丫头从来不肯多看他一眼！一个月前，他发觉了林清对程优的异样，心念即动。既然这样，那么林清你也来感受感受，什么叫痛苦！若做兄弟，这么做于情于理不合，那就断交吧。

　　林清，不是我不看重咱俩的交情，而是当年我磊子在你手上，折得太窝囊了！不讨回来，这辈子都会这么憋着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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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优，找你的。”舍友举着电话，调皮地眨眨眼，“男生呶！”

　　程优笑笑：“花痴！”然后接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竟是林清的声音：“程优，是我。”

　　程优握着话筒，愣住，一时惊喜和失措交织，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

　　“在吗？”电话那端，林清再度开口。

　　她平复了情绪，轻声说：“在。你．．．有事吗？”

　　“今晚你一个人去吗？”林清问，语气仍是淡淡。

　　程优略一怔忪，只能一个人啊。平时或可叫上苏月陪着，但是此次怎么能再揭她的伤疤呢。“恩。”

　　那边一阵沉默。程优也是不语。以陈正磊的性格，如果拒绝，程优很可能会有危险。“别怕，我会看着的。”良久，林清说，然后挂了电话。

　　程优手依然握着电话，愣在那里。他是说．．．他会在一边护着自己周全么？一时间，讷讷不能言。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不知如何平静下来，只是望着舍友微笑。

　　“完了完了，优优你沦陷了。”舍友帮她放好电话，开始盘问始末。程优只是自顾自地笑，一颗心空悬多日，终于是有了着落。纵然不能说明什么，她已经很感激了，胸口心中，漫溢的都是快乐。

　　―――

　　傍晚七点，程优如约来到学校门口。陈正磊已经等在那里，一脸阳光的微笑，看到她来了，大步迎来：“来啦。”

　　“恩。”程优也笑着应声。“走吧。”陈正磊手臂自然地揽着她的肩。

　　程优一怔，随即蹲下身装作系鞋带，再站起来时，已经跟陈正磊拉开了距离：“去哪里？”她的动作陈正磊瞧在眼里，心生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前面有家西餐店，我们边吃边聊吧。”

　　“但是我吃过晚饭了。”程优抱歉地摇头，“就在这说吧。”

　　陈正磊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微笑，目光中有些凄然。程优心中不忍，却知道不能让步：“实在对不起，我们．．．”

　　“那么，至少喝点东西吧。我还真不习惯站在学校门口谈这个问题。”陈正磊心中一叹，未料这个女孩儿比想像中的冷静坚决。

　　“．．．好吧。”西餐店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程优犹豫了一会应允了。一路上，她悄悄四下张望，只是直至到了西餐店，还是没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有些落寞。

　　“不是有男朋友了吧。”陈正磊端来两杯咖啡，坐下问道。

　　“谢谢，不是。”程优接过咖啡，摇头。

　　“那为什么呢？”陈正磊看着她的眼睛，追问着。

　　程优低头看咖啡，静默了一会：“总感觉．．．我们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两种人。”

　　陈正磊脸色立变。她和苏月，原来是一种人！都认为他是不良少年，看不起他吗？！几乎是咬着牙，他问：“是吗？”

　　他的语气，吓了程优一跳：“你．．．你怎么了？”

　　“混混少年，不配是吗？”陈正磊声音一瞬冷成了冰，他倏地站起，径自走向前台结帐。

　　程优愣住，然后才反应过来，联想到他和苏月之间的恩怨因由，知道他误会了并且气得不轻，懊恼不已地追上去：“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等一下！”陈正磊听得她声音真诚急切，于是站住，等她追了上来，便一下牵住她的手：“那就不要拒绝！”

　　程优一急，连忙抽手，却反被陈正磊拉近，拥住她：“相处久了，一定会互相了解的。那时侯你再决定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所以现在就做我女朋友吧！”程优挣脱不开，气急了脱口道：“我不了解你其他，却知道你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苏月和你相交十几年，你怎么待她的？林清和你兄弟一场，你又是怎么待他的？不管怎样，我跟你，没有话说，你给我放手！”

　　听她提及苏月和林清，陈正磊面色僵硬，松开她，刚一抬头怔住。

　　――林清铁青着脸，站在他前面几米开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