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年》宛清扬

2、第二章

　　第二天，林清慵懒地倚在车座靠背上，呵欠连天。陈正磊掏出早餐扔过去：“吃点。”林清接住，塞进书包：“困。”

　　陈正磊啃着面包说：“你失眠害得我也不能好好吃饭。年轻人怎么这么脆弱。”

　　林清不睬他，继续闭目养神。陈正磊这时想起一件事，朝林清靠过去：“林子，有事儿你帮个忙。”

　　林清看着他甜得发腻的笑，做个恶心的表情：“说。”

　　“那个，程优不是你们班的吗？这个事儿就拜托你了。”陈正磊说。

　　林清一愣，睡意消了一大半，他默然看向窗外。车开得很快，已经快到学校了，满街都是上学的高中生，行色匆匆。一年前的情景仿佛在今日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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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中考刚刚结束。陈正磊虽然成绩糟糕，但是老爸有权有势，竟也让他进了这个重点。他闲来无事，一天中午就拖着林清来看学校。高中生当时还没有放假，那个时间正是上学的高峰期。陈正磊看着满街人群，突然对林清说：“林子，我喜欢舒雅。”

　　炎热的夏天，林清却全身发凉。舒雅是他情同兄妹的好朋友，自从七岁搬到他家旁边成为邻居后，两人就几乎形影不离了。数年光阴，他渐渐地对这个天真可爱的妹妹产生无法割舍的深厚感情。此刻，他最亲密的兄弟却跟他说，他喜欢她！陈正磊晃着他：“她最听你话了，帮个忙啊，啊？”林清半晌，才艰涩地说：“好。”

　　他对舒雅说：“磊子喜欢你。”说完转身就走。第二天，就接到陈正磊的电话，要请客谢他。

　　整整一个月，他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重新面对舒雅，面对陈正磊，甚至和陈正磊再提起,他的语气已经轻描淡写。

　　当然，粗心的他，也从来没有注意到，那一天舒雅家的杯盘狼籍，那一天她眼里的泪意，那一天陈正磊听完他的话时满脸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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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磊，下来吧。”开车的人说。“谢了，叔。”陈正磊应声跳下车，把兀自发呆的林清拖下来，“您回公司吧，麻烦您了。”

　　林清这时才回了魂一般站好。“没事儿吧？”陈正磊看了看他，“金卓说的，看来是真的了。”

　　林清淡淡看他一眼：“别瞎说。”

　　“林子，你这样子真叫人失望。”陈正磊面包啃完，丢掉包装袋，“这回，我们公平竞争。”他径自向前走去。

　　林清站住，沉声说：“磊子，你别这样。”

　　“那我要怎么样？”陈正磊语气冰冷，看也不看他。

　　一年前输得荒唐，一年后还要怎样？！他再宽善，也不能心平气和，就算是多年知交。毕竟，他一直都是随心所欲的陈家公子。

　　林清独自走上六楼，一步一步，步履沉重。

　　从教室前门走进去，林清的座位，恰在程优那一组。经过她身边时，他看了看她。程优低着头，本来念着书，一时紧张得停了下来。林清心中一动，百感交集。这样一方无瑕美玉，他如何去收藏，如何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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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下课铃一响，众人纷纷赶向饭堂。楼层越高越是不幸――楼梯上人多，堵得厉害。

　　到了五楼，林清忽然被叫住。他一回头，正是舒雅。还是熟悉的眉眼，林清却觉得有些陌生。他静静地等她走过来，想开口问些什么，终于没有问。

　　“哥？”舒雅发觉了林清的异样，仰面看他。

　　“干什么？”林清淡淡问。

　　舒雅摇摇头，蹙眉道：“你心情不太好噢。”

　　看着她的神情，林清凄凉地苦笑。那一蹙眉的可爱与动人，曾让他无数次的心动，以及一年来无数次的怅然。现在看来，都是笑话啊。突然，他的手臂被舒雅拉着退到楼梯旁的教室门边：“等人少了再下去吧。心情不好，再被这么一挤，会更不舒服的。”

　　“当初你为什么接受了磊子？”林清问。

　　“啊？”舒雅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愣住。

　　“不喜欢他却跟他在一起，为了什么？为了钱吗？”林清面无表情地问，心中却剧痛难言。

　　舒雅愣住，看着林清，目光中全是不信，一瞬间涩泪盈眶：“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吗？”说完转身就要冲下楼。

　　“本来不是！”林清伸手拉住她，“所以告诉我为什么！”

　　舒雅站住，回过身，沉默了许久，终于说：“好，我告诉你。”

　　楼道上，程优和苏月刚好走到四楼。程优看到这一幕，怔住――舒雅泪眼盈盈，而林清正握着她的手。一刹那，心疼得握紧了苏月。苏月默默看了看她，心中了然。

　　世间最痛，便是陷入深情却咫尺天涯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不知。此刻的程优只有黯然神伤了。

　　苏月自己，也早已在这悲伤中淹没了几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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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你来告诉我磊哥喜欢我的那一天吗？”舒雅轻轻摇着一听啤酒，问。

　　“记得。”

　　“那天我爸妈彻底完了。”舒雅说，眼里又浮上一层雾气。虽然已过去一年，每每想起，还是难过至此。她父母失和，林清早就知道。舒雅中考一结束，争吵变本加厉，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清微微皱眉：“听说是你爸．．．”

　　“是。大家都这么说。爸爸因为有了外遇才这样。但是――”舒雅顿了顿，“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妈太在乎我爸了，在乎得没了尊严。

　　“我妈第一次发现了他的事儿，整个就要崩溃了。你想象一下那种状态。我都受不了，何况有了外遇的爸爸。于是，哀求，争吵，甚至动手．．．妈妈的优雅，从容．．．所有所有美好的东西全毁了。

　　“爸爸的反应，渐渐从不耐变成厌恶。那天，他当着我的面，当着劝架的所有人，对我妈大声说：‘本来可能我是一时糊涂，现在我明白了，亏了这一时糊涂，不然怎么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没素质，没修养的泼妇！这日子我过不了。我们离婚。你不离，我走！’然后就拎了他的东西，摔门而去。

　　“妈妈哭了整整一天一夜。你听了那种悲惨绝望的哭，你就知道什么叫肝肠寸断了。多可怜．．．后来，她肿着眼睛对陪在一边的我说了一句话，只一句，你听着。

　　“她说：‘雅雅，将来要找个好好爱你疼你的人，就算你不爱他，也比找个你爱的人强，不然，你看着妈妈的下场...’

　　“我想你也懂她的意思。我妈妈很优秀，很坚强，但是因为太爱爸爸，她失去了理智。一朝变故来，什么都毁了。而就在那天下午，你跑来告诉我，磊哥喜欢我。

　　“那个时候，我确实不喜欢他。我的世界里几乎就只有你，我怎么可能喜欢旁的人！但是你竟然来牵线，为他跟我！妈妈的话余音还未消，我就面临了这样的状况。换了你，哥，你怎么办？

　　“所以，磊哥打电话来时，我只会说‘好’。”舒雅说完，疲倦地往后一靠，半垂眼睛喝完手中的酒。

　　林清怔住，很长时间不发一言。直到他们点的东西上来了，他才如梦方醒：“但是，你也不能欺骗磊子。他那样的人，你也不怕出事。”

　　舒雅拿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苦笑着：“那算是对你的报复吧。那时我整个神思恍惚，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还帮着磊哥告白，太恼人了。我哪还顾得其他。”

　　林清又是一默，忽然想起一事：“那昨天，你为什么又来找我？”

　　舒雅不答却问：“曹雪芹对王熙凤的评价是什么？”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林清疑惑地答，突然就倒吸口凉气。舒雅的意思，莫非是．．．再看舒雅，她正淡淡点头。一年来，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多少容让，多少温善，纵是冰山也成沧海！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回不来了。

　　“但是，早在一年前，磊子就已经知道了。他一直认为，你家逢大变，因为钱才答应他。”林清说这句话时，已经哭笑不得了，“我马上就跟他解释。”

　　舒雅怔住。怎么会有这种误会！然而即使如此，他还对她百般宠溺爱护，感动之余，更多了愧疚。 “但他能相信吗？”

　　“我的话他怎么能不信。”林清笑道，如释重负。原来这些真的只是误会，他眼中的舒雅从来单纯善良，怎么可能做出那样不堪的事呢！

　　时间的力量不由人不信。一年时间，他终于能把舒雅真正当成自己的妹妹，舒雅也终于被磊子感动，如果解释清楚，磊子感情未消，当然会回心转意。想到一切都如此完满，林清深觉欣慰，不由释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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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林清第一节课下就走向前门，准备下去找陈正磊。再经过程优的座位时一愣。程优安静地低着头，看样子仿佛是哭过。苏月看见他，则是愤然的表情，似乎是他干了什么导致这个场面。林清诧然问苏月：“怎么回事？”

　　苏月刚要开口，却被程优悄悄拉住衣袖。她知道看似柔弱的程优内心其实很要强，只好把本想说的话吞了下去，硬生生地：“没什么。”

　　“那－－”林清担心程优，倒把找陈正磊的事忘了，“她怎么了？”

　　“你怎么不自己问？”苏月不客气地说。

　　磊子说的恰当，果然是苏刺猬！林清心里嘀咕，想到陈正磊，猛省本来的目的，于是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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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正磊听完林清的话，竟是冷笑：“你说这些，是怕我跟你争程优吗？”

　　林清噎住般地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兄妹真是天造一对。都看着陈正磊是个傻子，骗够再说。”

　　林清恍惚了一秒，明白过来之后立即一勾拳朝陈正磊打过去。这一拳打得很狠，陈正磊没有防备，一下痛得后退一步。林清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过来，声音冰冷：“磊子，你再说一遍。”

　　陈正磊盯着他，目光是从没有的冷漠，平静地说：“我说，你们兄妹真是天造一对的骗子。”

　　林清看着他的眼神，渐渐松开手，声音沙哑沉痛：“你怎么会变这样。”

　　陈正磊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然后走回教室，边走边说：“林子，咱们算完了。明天我生日，王府３１８，你来吧，就当散伙宴。”

　　晚上，苏月接到陈正磊的电话，邀她参加他第二天的生日宴，同时提了个古怪的要求：让她帮忙邀上程优。

　　苏陈两家是世交，因此尽管两人关系淡漠，陈正磊的生日宴会仍是不能少了苏月的。然而程优和他，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苏月问陈正磊原因，他没有回答，只是再三叮嘱。最终苏月答应了。

　　放下电话，苏月百思不得其解。陈正磊怎么会邀请程优呢？应该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种人呢。程优，程优．．．想到程优近来的异常，恍悟－－莫非是林清的意思？

　　与此同时，握着电话的还有林清和舒雅。

　　舒雅那端，是长长的沉默。

　　“舒雅？”

　　舒雅却挂了电话。她心乱如麻。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天地无言，只有清泪两行。突然间，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她迟疑一下，拿起话筒。

　　不是林清，是他！舒雅握着话筒的手颤抖起来。

　　“舒雅，我们分手吧。”陈正磊淡淡地说。

　　意料之中的话。“为什么？”

　　“你自己清楚。没事的话我挂了。”

　　“等一下，我――”舒雅不甘而急切地话语一下被电话挂断的声音割断。寂静中，话筒里的嘟嘟声分外刺耳。

　　连解释的时间都不肯给吗？

　　舒雅疲惫地放下电话，站起来走出自己的卧房。客厅里，妈妈还坐在沙发上看着连续剧。舒雅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可乐，妈妈递来一个玻璃杯，帮她倒满：“是不是月考考得不好，怎么一幅没精打采的样子？”

　　“哪有？成绩还没出来呢。”舒雅喝完可乐，笑了笑，“我去洗杯子。”

　　舒雅妈妈看着她，担心地伸手试她的额头：“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吗？”“没有。”舒雅无端地心烦，推开妈妈的手，向水池走过去。

　　舒雅的妈妈内疚地看着女儿的背影。自己的离婚，对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舒雅洗完杯子回来，看到母亲落寞哀伤的神情，闷闷地问：“妈妈，你怎么了？我真的没事儿。”

　　“都怪妈妈无能，小雅．．．”说着，她的眼睛已经红了。这种情形，已经是第Ｎ次了．．．爸爸走后，开朗的妈妈，日渐多疑和敏感，这个冷清的家，也因此惨雾愁云，让人窒息．．．

　　舒雅沉默着，心如刀绞。这一刻，她恨透了她爸爸，也恨透了天下负心薄幸人。

　　“明天磊哥生日是吗？”舒雅在电话里问林清。

　　“是的。你有事？”

　　“在哪里？”舒雅问，声如寒冰。

　　“王府３１８－－”话音未落，电话已经挂断。好，王府３１８。陈正磊，你等着。

　　那场家变带来的真正灾难，从来没有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