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年》宛清扬

1、第一章

　　傍晚，饭堂里人群熙熙攘攘，正是就餐的高峰期。

　　程优不知所措地站在橱窗前，她的饭卡貌似出了问题，刷不了。“对不起，你能帮我再刷一次吗？”

　　窗内的小伙子再试一次，“没用！”他一把抽回程优手中的餐盘，“下一个。”

　　“大哥，不带对女孩子这么凶的。”程优正要无奈地走开，旁边想起这样的声音。她一愣，一个清朗少年递来一张卡，接着道，“我帮她刷。”

　　程优感激地笑笑，接过餐盘。两人找了一处空桌对面坐下。

　　“谢谢你。”

　　“不客气。”少年微笑，接着问，“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苏月家里有事――你认识我？”程优有些惊讶。

　　“咳――”对面的人正在喝汤，闻言突然呛住，咳了半天，断断续续地说，“太．．．太过分了同．．．同班．．．同班同学呢还。”

　　程优的脸一下红了。重点高中的理科强化班，男生太多，女生太少，她性格又沉静，所以半年来，认识的男生，仅前后桌几个而已。眼见程优的窘态，少年有些不忍了：“我叫林清。久仰才女文章。”

　　“对不起。”程优很懊恼，“名字听过很多次，不知道就是你。”

　　“没关系，”林清微笑着夹菜，“都说我什么？”

　　“不良少年。”程优对上林清含笑的眼睛，不由自主说出这个词，语毕自己都一愣。林清倒未觉意外，点头表示相信。

　　“我觉得．．．不太像。”程优迟疑着补充。那么和善的笑容，那么亲切的眼神，怎么可能呢？

　　林清这下有些意外：“为什么？”

　　“．．．”程优一时语塞，又看了看林清。林清的座位，是面向窗外的，六月的阳光，照在他年轻清秀的脸上，使他的面庞仿佛带上些微光芒，眼睛仍是满含笑意，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瞬间，程优察觉到内心一动，慌忙低下头去。

　　她的动作，林清俱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温暖和欣悦漫溢心底。

　　餐毕，两人向教学楼走去。时节尚早，阳光还很柔和，微风里氤氲着草木的清香。程优低头看两人的影子。林清的，瘦瘦长长，看得出飘扬的衬衫和挺拔的牛仔；自己的，矮小一些，小巧的短袖和飞扬的长裙――突然，一声尖利的口哨破空而来，紧随着一阵笑声：“林子，能耐了啊，泡上本校才女了。”

　　程优一惊，抬头朝说话人望去，一个陌生少年坏笑着上下打量自己。“金卓！”林清担心程优受不了这种玩笑，出声制止。

　　金卓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迎着程优的目光走上前，话却是对林清说的：“改品位啦？兄弟一直以为你喜欢活泼型的。”

　　程优心里莫名地一痛，默然从金卓身旁走过去。“是兄弟就他妈给我闭嘴！”林清低声怒道。他追上来，连连致歉：“程优，对不起，这家伙口没遮拦。”

　　“没关系。”程优苦涩地说。难过，不只是因为被轻视．．．她心里无声地叹气。

　　―――

　　这个年代，信息太发达。第二天，柳昭洁找程优时程优如是感叹。

　　“少打岔，你真的假的？”柳昭洁晓得她在转移话题，不肯轻易放过她，笑着追问。

　　“得了吧。”程优笑，“两个世界的人哪，阿洁！”

　　“那就好。”

　　说话间，她们看到林清从教室里出来，和等在门口的一个人一起走了。程优不自已地望着那个颀长的身影。林清和同伴同时看了看她，林清的表情很关切，也有些落寞。另一个人――她也面熟，是陈正磊，苏月青梅竹马的朋友――的表情则有些淡漠，扫过她的脸时，程优心中骤生寒意。

　　“嗨！”柳昭洁一声喊，把程优吓了一跳。“你看他的表情不对。”瞧着刚刚回神的程优，柳昭洁洞悉地断言。

　　程优愣住，不甘地看她一眼：“现在不说这个。”

　　“被揭穿了。”柳昭洁诡笑，“好吧。如果真有事，再找知心姐姐我。”

　　“去！”程优无奈地笑，“这么自恋，小心没人敢要。吃饭去。”
　　―――
　　陈正磊找来林清，说是请客，却是自顾自地在喝酒，旁若无人。林清看着他又拿起一瓶，终于受不了了，莫名其妙地揶揄：“失恋啦？”

　　陈正磊还是不语，半晌，又要开瓶。林清恼了：“是男人吗你，有话就说。”

　　陈正磊苦笑一下，迟疑地问：“你和程优怎么回事？”

　　林清一愣，反问：“问这个干什么？”

　　陈正磊面有愧色，却坚持地：“你先告诉我。”

　　“她饭卡坏了，我借了我的给她，后来一起回来了。”林清察觉不对，这个家伙莫非要脚踏两船？“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陈正磊似乎松口气，微笑着说，“想吃什么，我请客－－”话未完，包厢门哗啦一声打开，又闯进几个人来，大呼小叫着：“磊哥太欺人了，怎么只请林子！弟兄们，抄菜单！”

　　“猪－－”陈正磊无奈地长叹。林清一抬头，一眼看见诡笑的金卓：“你还是改名叫金八婆好了。”

　　“磊哥，林子骂人。”金卓作委屈状。

　　“该。让你到处胡说八道。”陈正磊微笑。

　　“磊哥，我这回真不是胡说八道。”金卓辩解，“我不过开了个玩笑，林子当时就翻脸了。还有才女的表情，八成也是看上林子了。哈，看来－－”金卓突然住了口－－陈正磊看着他，脸色十分地难看。“．．．你咋啦？”

　　正在起哄着的众人都闭了嘴，莫名其妙地看者突然变脸的陈正磊。陈正磊叹声气，把菜单朝他们面前一扔：“猪兄弟们，点菜吧。”顿时，喧闹声又起。“那你是什么，猪哥哥，哈哈．．．”“那舒雅岂不成小龙女了？便宜她了．．．”．．．

　　只有林清没有说话。陈正磊的言行，是个不祥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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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一群人热热闹闹回校上自习。快到陈正磊教室时，林清叫住他。陈正磊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两个人从初一就一块儿混了，彼此确实再了解不过。林清淡然问：“你喜欢她？”

　　陈正磊坦白地点头。林清脸色发白，刚要说话，一个俏丽的女生从教室里探出头来：“喜欢谁？老实交代！”正是舒雅。陈正磊笑笑不答。林清的表情却已经是答案了。舒雅怔怔看着两人，刹那间心寒如冰。

　　陈正磊嘴角却浮起莫测的笑，昂首阔步走进教室。

　　当晚，第一节晚自习下，舒雅上来找林清。理科生的生活实在单调，一个美女来找人，大家都来劲了，热热闹闹地开起玩笑。程优也转头看着窗外――真是个极漂亮极可爱的女孩儿――玫红的吊带短衫，白色长裙，俏丽而又清新。

　　“舒雅，是陈正磊的女朋友。”苏月看程优神色不对，体贴地解释。程优回过头来，自嘲地笑了笑。但是苏月却没有回头，还是默默看着窗外那女孩，神色恍惚。

　　程优看她的模样，心里隐约有些了然。陈正磊是她的邻居，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的情谊，淡渺在初一那年。苏月成绩优异，漂亮活泼，是众星捧月的公主；陈正磊却是落魄的骑士，成绩一塌糊涂，和社会上的黑色青年结交，是大家眼中的不良少年。他们的友谊，开始受到莫大的阻力。最先意识到的，是敏感骄傲的陈正磊。很快，十多年的感情淡漠下去，苏月痛心却无能为力。她一直放不下，直到现在。

　　似乎是感受到了程优的异常的目光，苏月回过神来，笑一笑：“干吗，没见过美女啊？”

　　程优闻言捧胃作难受状。苏月本想过来整她，手伸到半途生生停住，又无力地收回。她对着程优勉强地笑了笑，低头做题。程优看着她沉默了。她眼里的悲哀与疲惫，让人忍不住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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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

　　“哥，他说的是谁？”舒雅看到林清走近，直截了当地问。

　　“除了你，还有谁？”林清顿了顿，终究不愿意告诉她实情。

　　舒雅不说话，从六楼的走廊窗口低头看下去，来来往往的人群晃得她眼睛刺痛。第五层就是他们的教室，就是在那间教室门口，她看见了林清的苦笑。从那一刻起她就在心痛里沦陷了。

　　林清也默然。他知道聪明的舒雅早明白了。可是他说不出口，他不忍让舒雅伤心。从七岁那年起，他就这么对自己说，他不会让舒雅伤心。只是，这一次怕是做不到了。

　　“我知道不是我。我只是想听你明白地告诉我。”舒雅恳切地看着林清，坚持着。

　　林清又是苦笑。既然知道了，又何必来问？还不是存了最后的侥幸！他看着舒雅，一时无言。

　　舒雅又陷入沉默。不久第二节课的铃声响起，舒雅最后只长叹一声：“算了。”就匆匆往楼下走去。

　　林清深深皱眉。他进教室，拎起书包走出来，直奔陈正磊的教室去。陈正磊的座位恰靠窗，看见林清，就走了出来：“什么事？拎个书包干什么？想逃课？”

　　“找你，有话问你。”

　　“我要上课，以后再说。”陈正磊显然知道他要说什么，皱眉抗议。

　　“给我下来！”林清怒道，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

　　陈正磊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冷笑一闪而过：“好，我收拾一下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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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正磊家。

　　陈正磊打开音响，招呼林清坐下。“听什么？”

　　林清答：“随便。”陈正磊就随手塞了张碟进去，恰好是段轻音乐。他暗暗诅咒了一句，就要换一张。“别换了。”林清拦着，“反正她不在，没人唱。”语毕两人都一怔，俱想起那个活泼俏丽的身影。舒雅喜欢歌舞，若陈正磊打开音响，她是一定要歌舞助兴的。

　　林清看他神情，笑道：“我貌似白担心了啊。”

　　陈正磊掏出一根烟递给林清，林清皱眉：“不要。你也别抽，乌烟瘴气的。”陈正磊笑笑兀自点燃，室内立时青烟袅袅。林清皱了皱眉，起身开窗。

　　“舒雅喜欢的人是你。”陈正磊望着窗边的人，蓦然吐出这么一句。林清扶在窗沿的手抖了一下。他回头匪夷所思地看着陈正磊：“你这话是人说的吗？”

　　陈正磊坦然地掸掸烟灰：“兄弟我几时跟你说过假话？第一次发现时，真想好好教训她。后来想想，她好歹算是你妹，你知道了饶不了我。所以忍了。”

　　“不可能。”林清语气不容置疑，“今天她找我。那神情不是假的。”

　　“这丫头演技天下无双。”陈正磊嘲讽地微笑，摇摇头。

　　　林清有些懵了。他相信陈正磊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但是若要他信舒雅骗人，也是不可能。“怎么会？”

　　“怎么不会。”陈正磊学着林清的腔调，目光凄凉，“想想都好笑。你还要我指天誓日对她好，还挥泪断情...你家要是早一年发迹啊，也不至于了。”

　　她怎么会是那么不堪的女孩子！林清脸色铁青，注视着电视屏幕不说话。

　　陈正磊顿了顿，又说：“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怕你难受。但是不说你又找我麻烦。”

　　“有酒吗？”林清问。

　　“没有。”陈正磊叹口气，“上次喝高了出了点事，我爸锁起来了。做会作业，就洗洗睡吧。”

　　夜很深了。林清无法入睡。闭目冥想了很久，心中还是一片萧然。他起床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窗帘。今晚是满月，皎洁清冷的月光如烟如雾，弥漫了整个大地。看得人心发凉。陈正磊闷声道：“还不睡？”

　　“恩。”林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回过身，蓦地发现窗棂上刻着两个字，淡淡的月光照着，看轮廓正是舒雅的名字。“磊子。”

　　“什么？”“你还喜欢她吗？”

　　陈正磊没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坐起来：“说一点也不是骗人的。但是我讨厌她。”

　　“你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

　　陈正磊在黑暗中微笑。他知道林清还没回过神来：“一年前，初三暑假的最后一天。你还记得我们那个聚会吗？我们把她灌醉了。记得？”

　　“恩。”“后来你们走了，我送她回家。她家没人，我就想留下来。”他觉察到林清皱了皱眉，笑道，“别紧张，我什么也没干。她吐了，然后就哭，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林清震惊得忘了呼吸。屋子里静得出奇，只有陈正磊低低的说话声：“就是这样。”

　　暗夜无边，月华失色。

　　“你怎么没告诉我。”良久，林清叹息着问。

　　“我也有自尊。那个时候，我恨她，也恨你。”陈正磊坦言。

　　“也许她现在－－”

　　“得了吧。我不是没想过。一直都这样若即若离，忽远忽近。我他妈又不是傻子！”陈正磊声音大了。如果不是在深夜，这话该是吼出来的。

　　林清不语。陈正磊低声地：“我话多了。”

　　难为陈正磊了。林清默想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放下自尊包容和等待她，他为舒雅做的够多了。怪只能怪舒雅自己，心灵沾上这样的污点，让别人如何接受。

　　“好了睡吧。”陈正磊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