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eight ...
-
tempus酒馆位于离港口有一段距离的高处，有的房间远远地可以看到大海离市中心并不近，地租也不贵，所以环境清幽，价格也便宜，是喜好清静之人的首选。蕾蒂雅的住所离这所酒馆并不远，平日里没什么事就经常来，跟老板夫妇也很熟，所以他们总是把可以看看见海的临窗位置给她预留着。
因为担心让诺灵顿等她，蕾蒂雅去的要早了一点，见是蕾蒂雅前来，酒吧老板迪亚戈·马奇和正在收拾酒杯的莫莉·马奇夫人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亲昵地拍拍她的肩膀，把她领向视野最佳的那个位置，说：“嗨雷蒂，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嗯，麻烦二位了。”蕾蒂雅微笑着说，迪亚戈立刻摇摇头，说：“你看你又见外了，别人也就算了，你可是我们的老客人了，怎么还这么生分。莫莉，你先跟雷蒂聊着，我去给他拿酒。”说着，迪亚戈转身向柜台走去。
“对了莫莉，那个蒂安娜……她和她妈妈现在怎么样了？”蕾蒂雅突然想起曾经帮忙送过镜子的蒂安娜，便问道。莫莉闻言，摇头叹息道：“那小姑娘也挺可怜的，母亲常年卧病，家里就靠她父亲当水手支撑，还有平时母女两个卖花、做刺绣和其他小手工赚取外快，父亲现在去世了，母女两个没有别的办法，已经离开这里回乡下老家了。”
“怎么，这就走了？”蕾蒂雅吃惊地问。
莫莉点点头，说：“是啊。哦对了，走之前他们要我给你带封信，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取。”莫莉转身进了里屋，迪亚戈给蕾蒂雅拿来了一瓶朗姆酒。过了一会儿，莫莉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封信，递给了蕾蒂雅。信封鼓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
蕾蒂雅拆开信封，从里面掉出一块手帕，手帕的边缘绣着十分繁复精美的花边，中心是一个异常复杂，有点像某种古奥纹样的图案。做工很精细，针法看上去感觉也很复杂。蕾蒂雅虽然不懂这些女孩子应该懂的活计，但是光看那上面的花纹，她就能感觉到这块手帕里倾注了多少心血。手帕上有一点淡淡的血痕，估计是绣的过程中针把手扎破了。信纸叠得方方正正，很精细的描了花边，带着一股淡淡的廉价香水的味道。信纸上有很多被圆圆的水印，有些字迹也洇开了，应该是眼泪滴落后渗入信纸导致的。
亲爱的雷蒂·琼斯上尉：
真的十分感谢你对我和妈妈的帮助，没有你慷慨大方的相助，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应对那些上门逼债的人。也谢谢你愿意帮爸爸送镜子给我，虽然我真的很希望是爸爸自己送给我。他答应我好久了，但是他记性太差劲了，每次都忘，好不容易这次不忘了，但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你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生活总要继续下去。活着的人应做的，就是带着已经离开的人的希望，坚强地生活下去。”这并不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话。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三年前你曾经救过一个被街头醉鬼推下桥的卖花小姑娘，我真的很感激你，因为你这样不计回报地帮助我们这样底层的人。妈妈总跟我说，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死在路边上也不会有人管。我以前也一直这样认为的，但是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妈妈认为的那样冷血的。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港口，那次有海盗入侵这里，我看到你们拼死作战，你那个时候真的是太英勇了，我看着你弹无虚发，剑法也超好，我当时就觉得你真的好厉害。你那次救过我之后，我就更钦佩你了，我觉得你这样的人真的太好了，无论哪个女孩子嫁给你，她都一定会幸福。
我真的好希望，那个幸运的女孩子是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如果我还有什么可以付出的话。可是我也明白，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军官，将来必定是要和一个与你身份相当的贵族姑娘相结合的。而我，就像我母亲说的，一个没有任何势力和背景的市井之人，和你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正是因为察觉到了我对你的……仰慕之情，我母亲才决定立刻就启程，离开皇家港湾。她认为，我应当找一个本分的手艺人，将来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不应该去奢求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母亲说的或许是对的。我自己也仔细想过了，我跟你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可能性，无论是门第、见识，我都无法和你产生什么共鸣。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我是男孩，这样就可以加入海军，跟着你一起出生入死，站在你身边，陪伴你，而不是只能这样远远地望着你。
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乡下的老家了，大概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我只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你了。信封里有一块我绣了好久的手帕，送给你，希望你能把它带在身边，也希望你能记住，有一个名叫蒂安娜·劳伦斯的女孩子曾经爱过你。
蒂安娜·劳伦斯
“傻姑娘。”蕾蒂雅放下信纸，忍不住摇头轻叹，但是转瞬又笑了起来：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蒂安娜傻呢？自己明明和她一样，都喜欢上了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为了站在诺灵顿的身边，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培养成了一个海军，而蒂安娜只是送了手帕写了信，并没有做到她那么绝而已。
如果换做诺灵顿知道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会不会也反过来说她傻呢？
应该是会的……吧。
这样想着，蕾蒂雅把信纸收好放回口袋，手帕则贴身收好。正在这时，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一个人坐了下来，说：“你挑了个不错的位置啊，琼斯上尉。”
“准将！”蕾蒂雅条件发射地站了起来，诺灵顿摆了摆手，说：“现在不是在军队，你没必要这么拘谨，随意点就好。”
“哦。”看着对面显然比平时要放松一些的诺灵顿，蕾蒂雅有点无所适从。诺灵顿不清楚，但她自己可是明白的，这可以算的上是她和诺灵顿的第一次“约会”，不紧张才怪呢。
眼前的诺灵顿换去了那身华丽整齐的准将服，衣服要显得休闲得多。他并没有戴帽子和假发，棕色的发丝用蓝色的丝带束着，和往日那个冷漠凌厉的海军准将相比，显得要平易近人得多。
“呃……嗯……长官你想……喝点什么？”蕾蒂雅十分恼火地发现自己居然变得磕磕巴巴的，而且无力阻止。诺灵顿看着她结结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朗姆好了。我想我应该不至于吓着你吧，英勇无畏的琼斯上尉？”
“呃……那个，迪亚戈，再拿一瓶朗姆酒来。”蕾蒂雅慌忙转向吧台的迪亚戈，假装没听到诺灵顿后一句话。真是纠结死了，她感觉自己现在的行为就跟下午茶会上那些故作矜持的贵族小姐们差不多，简直傻透了。想象中交谈甚健把酒言欢的场景立马不攻自破，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把诺灵顿叫出来喝酒了。
就这样，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定定地坐在原位，一个心事重重一边不停地喝酒一边眺望窗外，一个内心纠结总想找个话题却又完全不知道该找什么好。
【该死的，看来以后真的要去下午茶会上恶补一下这方面的课才行啊！！！】蕾蒂雅无限纠结地盯着自己的酒杯，都已经快被自己心里的千头万绪给搅疯了。
“好像就是在这里。”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诺灵顿却突然开口了，一手指着窗外不远处的海边，“三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海盗入侵的时候，我发现了你精准的枪法和精湛的剑术。”
“诶，好像还真的是。”蕾蒂雅看了看，回想了片刻，说道。诺灵顿转过头，看着蕾蒂雅，说道：“还是那句老话，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剑术和枪法都是在哪里学的？那两年里，你又究竟去了哪里？”
“我也还是那句老话：上司不可过多打探下属的私生活~”见诺灵顿提到了那两年，蕾蒂雅心中一凛，但还是笑眯眯地回应道。
诺灵顿似乎早就料到她这种赖皮式的回答，也不生气，只是再次远眺窗外。他喝了一口酒，有些闷闷地说：“这还是第一次有海盗从我手中两次三番地逃走。”
蕾蒂雅很清楚他说的是杰克斯帕罗，她耸了耸肩膀，说：“那个家伙的确是超级难缠。不过想想也对，海盗法典持有人的儿子，怎么样都不会太差吧。这事情责任也不在长官你啊。”
“但最后是我放他走的。”诺灵顿自嘲的一笑，握着着酒杯的手指攥紧又松开，“除非我最终将他缉拿，否则这种事情一旦为他人所知，是一件足以致命的把柄。”
“你那么清楚，为什么最终还是决定要先放他一马？”蕾蒂雅忍不住问道。
诺灵顿低头苦笑，说：“刨去今天发生的一些事情，还有一个很让人发笑的原因——我欠他父亲一个人情。”
“蒂格船长？！”“今天发生的一些事情”蕾蒂雅自然是很清楚，但是这后一个理由实在是……这个爆料太猛了，她可真心从来没听说过。
“是啊。”诺灵顿放下酒杯，目光从窗外沉沉的夜色转向蕾蒂雅，声音苦涩：“因为他救过我的命——在我的父亲带着我追击他的时候，我掉进了海里，是他把我救起来的。我的父亲以此为耻，他宁可我就此死去，也不愿欠一个海盗的人情。”
“……劳伦斯上将他……真的是这么认为的？！”蕾蒂雅实在是难以置信。诺灵顿毫无笑意地笑了笑，说：“他亲口这样对我说的，我有可能记错吗？”
“我的天哪……”这真的是个当父亲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虽然蕾蒂雅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但是她也明白父母都是爱孩子的，但是像劳伦斯上将这样的……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诺灵顿的童年，可能真的不见得比自己好多少。
蕾蒂雅正这样想着，诺灵顿又喝了几口酒。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涌上了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感。“我父亲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而且十分严厉。他一直希望我能够继承他的事业，成为一个出色的海军军官。他总认为我继承了他的军事天才，甚至将来会超越他，而我……实在是对不起他的殷切期望，空怀着他所寄予厚望的军事才能，小时后最大的愿望竟然是当一个音乐家。”
“我喜欢钢琴，母亲很支持我的想法，她给我买了一架三角钢琴，我平时的闲余时间都耗在了上面。父亲很生气，他令人毁坏了那架钢琴里的钢丝弦，告诉我一个胸怀大志的男子汉不应该把时间都耗在这些没用的音符上。我的母亲不敢和父亲争执，她只好赞同他的作为，任由他将我培养成一个他期望中的海军军官。”
“我八岁那年，母亲重病缠身，而父亲当时正带领着海军在他处与海盗战斗。家里请遍了全城的医生，甚至还从伦敦找了医生来，希望能够延续母亲的生命。我看着母亲被病魔折磨得消瘦憔悴，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母亲一直在拼命坚持着，她想要在临死前见父亲一面。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
说到这里，诺灵顿突然顿住了，他低下头，手指紧攥，指节泛白，身体在微微颤抖，显然在拼命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蕾蒂雅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只觉得胸腔堵得慌。
过了许久，诺灵顿一口喝光了酒杯里剩下的酒，眼中的雾气越发的浓重，说：“再帮我拿一瓶行吗。”
“……好。”蕾蒂雅强忍着内心的酸涩，从吧台那里拿了一瓶朗姆酒，递给了诺灵顿，诺灵顿拔掉瓶塞，倒了满满的一杯，一口喝掉大半杯，顿了片刻，继续说了下去：“等我父亲回来的时候，葬礼都已经举行完有一段时间了。后来他就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无论是打仗还是平日出席什么活动，似乎他预料到了自己未来不能陪我太久一样……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十年前，在一次和海盗的交火中，他被炮弹击中……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下去，而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那些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蕾蒂雅艰难地问道。
诺灵顿看着蕾蒂雅，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因为父亲是这里的高级军官，他家里出了事，自然会有很多贵族前来。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里，家里只有我和老管家，平日跟我玩的最好的查尔斯还在乡下，我一直都一个人看着那些大人们进进出出，什么都做不了。直到斯旺总督带着他的女儿伊丽莎白来到我家帮忙，我才终于得到了些许的解脱。”
“那段日子里，一直是伊丽莎白在陪着我，她那个时候还很小，什么都不懂，但是她知道我很难过，她总是从她家里带糖给我，给我讲一点都不好笑的幼稚笑话，还给我唱儿歌，拼命想让我笑一笑。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些儿歌的调子。”提起伊丽莎白，诺灵顿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的笑容，他轻轻地哼道：“玛丽有只小羊羔，小羊羔，小羊羔，玛丽有只小羊羔，毛儿白如雪。无论玛丽去哪里，去哪里，去哪里，无论玛丽去哪里，羊羔都会跟着去……”
蕾蒂雅的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最终，还是谈到伊丽莎白了。
“……我一直在想，我和特纳相比，究竟差在了哪一点，令她不能接受我。”诺灵顿喝掉杯子里剩下的小半杯，重新满上，再饮了一口。他一手撑着头，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对蕾蒂雅说话：“就在来之前，我似乎想明白了。对于伊丽莎白来说，我所代表的是一种毫无波澜的、没有任何乐趣可言的生活，而特纳就不同。他代表的是一种活力，一种与贵族安于现状不同的生活态度。我早该意识到的，在她唱着海盗之歌的时候，在她偷偷摸摸查找有关海盗法典内容的时候就该意识到了，她崇尚的是自由，是跳脱于安乐的不受拘束。这样的她，是永远不可能嫁给我，做一个安安稳稳的贵妇人的……”
“可是你是一个真正的好男人啊！就算她……只是把你当做一个好朋友，也不应该……不应该……”看着诺灵顿颓然的样子，蕾蒂雅的心都快碎掉了，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诺灵顿苦笑着说：“再好，进不了她的心，又有什么用？”
蕾蒂雅语塞。她的心情真的复杂极了。先前在看到伊丽莎白选择了威尔时，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情，但是现在看到诺灵顿的模样，她却又反过来生气伊丽莎白为什么不选择诺灵顿。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仿佛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诺灵顿趴在了桌子上，耳语似的说：“抱歉，让你陪着我听了那么多的废话，我只是……实在是忍不住了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蕾蒂雅的眼泪都涌了上来，她捂着嘴避免自己忍不住哭出来，压抑地说道。
诺灵顿轻轻地笑了笑，他慢慢合上了雾气弥漫的翡翠色双眸，嘴里却还轻轻的哼唱着那首童谣：“……‘为什么小羊羔这么爱玛丽？’这么爱玛丽？这么爱玛丽？‘为什么小羊羔这么爱玛丽？’渴望的孩子哭了起来。‘为什么？因为玛丽爱小羊羔，你知道的。’小羊羔，你知道的。小羊羔，你知道的。‘为什么？因为玛丽爱小羊羔，你知道的。’老师回答道……”
听着这首隐隐约约的童谣，蕾蒂雅的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她伸出手，在即将覆在诺灵顿的手的时候停了下来。犹豫了好久，她最终把手握了起来，慢慢移过去，轻轻触到了诺灵顿的手。
指节和指节轻轻相碰，她自那一点细微的触碰中感受到了他内心深重的悲伤，喉咙里面似乎被人塞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陪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eigh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