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预言之书》堇期

14、我有一个条件

　　培养舱里。

　　今枝堇缓缓沉下去，贴近玻璃壁，幽蓝色的气泡像气球升起，像游鱼一样穿过她的头发。她晃了晃头，卷发像海洋里的生命体植物一样舒展开。
　　她闭上嘴眼，重重敲了一下舱壁。
　　一种厚重的回响，还有咕噜咕噜的碎气泡剧烈得涌上来，摆动着蹭过她的身体。
　　脚底传来的麻痒让她开心得笑。

　　巨大的弧形内置阳台，天窗可以拟态成各种自然天气形态。鲜橙新上市的内置拟态地灯放出适当强度的自然光，以及风里传来微微的咸味。今枝堇套上病号服，用奢侈的竹纤维毛巾搓着头顶。她摸了摸及臀的头发，水润顺滑，扯扯还能弹两下。

　　被“营救”回自治领之后她受到了总统般的照料，却清闲得像个婴儿。在她还精神恍惚的时候只被问及了三个问题。一：还有别的幸存者吗？二：预言之书呢？三：是否进行脑域搜查？当时，她想了想茫然得摇了摇头。

　　在今枝堇靠近之后，地灯自动朝上投射了一道光束。手掌一抹，少女对着显示屏翻阅起来。在早新闻、咖喱包、冰牛奶上打上勾。她思索了片刻，把房间设置换成了喵星人爱好者。
　　随后轻轻踹了一脚藤编的吊床，吊床发出类似于猫伸懒腰时的叫声，晃荡起来。今枝堇跳上去后，侧缩着腿，托着腮。姿势是一种叫舒服的四仰八叉。

　　“近日，联邦总理携眷前往四天就5.23事件与青山将军进行了为期三天的会谈，会谈涉及案情调查、边防建设以及遇难人士家属慰问等等。”
　　“皇家信鸽电台近日对帝国外交大臣阿部刚夫进行了个人采访，阿部刚夫称金加仑走廊一案是有预谋有目标的邪恶犯罪。四天5.23惨案的发生显示了联邦政府的无能软弱，对青山将军这个老对手他表示失望但并不妄加批驳。尽显一名帝国绅士的谦逊和高尚的人格魅力。”
　　“自治领民主党发言人木下信昨日晚十一点到达四天樱花港，面对记者的采访，他先亲切慰问了新闻工作者。并回答说自治领人民对于5.23惨案表示感同身受，希望与联邦人民携手走出这片阴霾。”
　　光屏前今枝堇已经啃掉了半个咖喱包，里面的牛肉粒没有人造组织的怪味，应该是人工养殖的。冰冷的奶香深入她的味蕾冲淡了咖喱的辛辣。她耐心得一则则看着早新闻。
　　“Royal新闻社发表社论，一无所获并不是没有收获。副标题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据考，副标题是地月期华族的一句古语。大意为……”
　　少女不禁吐槽这个“肉牙”新闻社，她以前利用课余时间对大多数新闻社进行过了解。这个帝国的“肉芽”新闻社是出了名的骚包。从创立人看来就是，选用一个地月期语种的单词，报纸的文章尤其喜欢用地月期的古语。实习生的申请条件是“精通”一种地月期古代语种。能独立翻译一篇古代文献等等等。这家新闻社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出字典，各种各样奇怪的字典。西亚军校的地月期艺术史的必备工具书一二三四全出自这个新闻社所属的出版社。
　　原木纸张、烫金印字、号称可以保存两百年的植物香料书皮。帝国人一向崇尚的铺张浪费曾经让今枝堇啃了一个月的人造细胞营养套餐A。
　　这篇社论用一贯优美而委婉的语言对联邦进行了全面而惨无人道的攻击。
　　不过也就她这个置身事内且曾经必修课是地月期艺术史的人看懂了一些，而在会开光屏接收资讯的动物里筛选，又具备以上两个条件的实在太少了。

　　在少女撕开第二个咖喱包的包装纸时，镜头切换了。
　　“阿克玛林又迎来了新一年的植树季，五年撬起最后一抔土的人选尚未确定，但已经引起了宇内外的各界关注。阿克玛林新一年的招生工作随之展开。”
　　在联邦的人民很痛苦，帝国的人民很艰辛、自治领的领导很忙这样的新闻节奏之后。这则新闻终于引起了今枝堇的兴趣。她点开了详细内容看了起来。
　　最后一抔土。指的是阿克玛林中心的和平树象征的一个仪式。最后一撬也被称作金撬奖。在网路上戏称为金翘奖或者金菊花。金翘是菊花的别名。金撬奖的人选，都是宇宙内少有的功成名就，摒弃联邦帝国自治领的限制，无一不是登上神坛的人。几乎都是上了历史书的人，就是最近一届的得主也在去年去世了。宇宙时代的人平均年龄为一百五四岁。金菊花获奖者的平均年龄是一百八十岁。戏称中的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而说到阿克玛林。
　　他是一个联盟的。一个辉煌的联盟。他也是一个殖民星，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殖民星。

　　阿克玛林。
　　是一种已经绝迹的宝石的名字。这种宝石盛产与地月期的深海，有海水蔚蓝的颜色。象征和平与风调雨顺。
　　阿克玛林在宇宙时代中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僵尸殖民星，这样的殖民星数量在那时不在少数。由于资源枯竭、地域偏远、自然灾害、人口大迁移等原因，僵尸殖民星的数量一度攀升，在联邦帝国百年战争的时候达到顶峰。阿克玛林成为其中一员的原因以及不可考据，在百年战争粗暴广阔的破坏力下，许多学者向中立的自治领寻求庇护。自治领正在为当时激烈的形势应接不暇，更加不想惹上麻烦。划了一个颇为偏僻的殖民星就交代过去了。

　　在后三十年阿克玛林成为了一个三不管地区，成立了自己的代理政府，一个三体式政府。三方的势力和谐共存。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一点不假，这样的放任，让阿克玛林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百年战争的后期，粗暴科学、艺术凋敝、文化缺失，才开始有人关注起了这个地方。阿克玛林的城市循环耗能是普通殖民星的四分之一，人工繁殖的蔬果动物数量达到二百多万，第一台半永动机甲也在这里诞生。

　　而让全宇宙记住阿克玛林这个名字的原因或许还在后面。星云历5221年，自治历1200年。当时的联邦总统、自治领总理、帝国皇帝在阿克玛林载了一颗树。同年签订《互不主动侵犯条约》。这颗树就是现在，阿克玛林的中心。每五年的撬土仪式就是为了纪念这一伟大的时刻，象征着宇宙又度过了一个和平的五年。

　　今枝堇勾勾手指，网页乖巧得向下翻滚。
　　复兴之地。自由之地。这些都是阿克玛林的别称。包含在《互不主动侵犯条约》里的数条项目明确对阿克玛林的归属建设问题做出了解释。
　　一、阿克玛林将永久保有三体政府。
　　二、阿克玛林将久不拥有独立的军队。
　　三、阿克玛林的土地属于每一个宇宙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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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克玛林联盟是由五所顶尖学府组合而成。
　　肖侬、冯德、艾尔维西、伊格纳缇伍兹以及兰开斯特。
　　五所军校分布在阿克玛林上，自成一体。在军界名将中不从阿克玛林毕业的简直是个异类，更有以五所学校而划分的派系，比如今枝堇就记得传闻中驻守前线的木手中校和大和中校不和。因为他们同届的一年一度的大比上，大和中校所在的艾尔维西踩下上一届的冠军冯德拿了第一。这样颇为有鼻子有眼的花边新闻以前今枝堇从同学那边听了不少，曾经还为了少女心让洛原笙去打探过不少情报。

　　今枝堇不是出生军事豪门，也没有富可敌国的老爹，更加不是什么战斗天才。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在自治领也是考上了一个三级军校。顺利毕业的话找到工作是不愁的。可是如果说她对阿克玛林联盟不向往，那绝对是假话。等工作后攒一些存款，去旅游一趟是个很符合实际的愿望。
　　转念想到西亚的艺术系怕是已经不复存在了吧，思及当初怂恿洛原笙一定要让她那个老母鸡爷爷改变主意让她参加塞露三号，今枝堇不禁后怕。她点击搜索，渐渐对这网页走神了。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心中有些信念已经悄然改变。

　　“草履虫新闻社报道。在编号XC482星上发现的早期人类飞船残骸里，科学家经过研究整理发现一本画本。到目前为止所掌握的资料，残存不多的页数上写到：法海你不懂爱，雷峰塔会掉下。等字句……专家推测画本所描述的应该是一段缠绵悱恻的三角恋爱故事，女主角更是有着蛇族的基因。让我们不禁感叹先人的想象力，相信这会是研究地月期人类社会形态的一份宝贵资料。”

　　今枝堇切换了频道之后一直兴趣缺缺。
　　正想看看连续剧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听到熟悉的停顿，今枝堇心情稍许开朗了。

　　“进来。”

　　为首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灰色西服外披风衣的青年，他右侧胸口的蓝紫色方巾在阳光下流动着奢侈而昂贵的光泽。一如他微卷的头发。这种软体动物分泌物做成的纺织品非常稀少珍贵。

　　幸村精市紫色的眼睛在今枝堇看来总是温柔似水，还时常闪动智慧的光芒。跟她心里商界巨鳄的外形不太符合。
　　随后进来的柳莲二虽然有救命之恩，但今枝堇对他喜欢不起来，隐隐得有一种厌恶。她最多只是点头招呼一下就不再多看一眼。柳生宗义最后关上了房门，他是这间病房的主治医师，银色的名牌就插在门外的插槽上。

　　每次有重要一些的事决定，他们三个人就一起来。今枝堇习以为常，虽然她自己也能很好得行使监护人的权利。
　　她对幸村精市的印象很好，大体女人对他这样漂亮的男人都不会有什么恶意。

　　“嗨，假两件君。”
　　“柳生医生。”
　　带着所有病人对主治医师的小小畏惧，少女挥了挥手。

　　“早上好，今枝小姐。”
　　“你好。”

　　幸村精市走到床头放下一把矢车菊，然后拿下架子上的诗集对今枝堇扬了扬。
　　“看完了吗？”

　　“嗯。正准备今天还给你。”少女回答。一双眼睛紧张得看着柳生宗义翻查病案，勾勾画画的样子。好像小学生看见老师在批改试卷。
　　柳生宗义的眉头一皱，今枝堇恨不得把脖子伸过去。

　　柳莲二远远站在门边，他好像也知道房间的主人不待见他。好在他对房间主人并没多大兴趣，他的兴趣大多在幸村精市身上。几乎所有时间他都表现得像一个尽职的跟班兼保镖。
　　今枝堇曾经恶毒得想过，如果能看见他的眼睛，应该是闪着痴汉般迷醉的光芒吧。幸村精市就站在原地翻起了诗集，修长纤细的手指翻过书页，如果用里面的语言形容起来，大概就像抚过情人娇嫩的脸庞一样多情柔和。
　　他站在均匀发散的室内光里，光芒好像都对他留恋更多。

　　圣母玛丽……一样的圣洁光芒……
　　经过多本诗集的再造，今枝堇心里文绉绉得想。圣母玛丽什么的，大概就是一个神仙吧。

　　“诶？所以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柳生医生已经开始对着明天的处方抄抄写写，她开口打破了静谧。

　　“其实我今天是来当邮差的。”幸村精市从衣服里拿出一个信封，笑着放在今枝堇腿上。
　　幸村神奇的假两件里总是能变出好东西。
　　今枝堇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触手硬挺的质感让她心中诧异，像一种请柬。等完全抽出之后发现纸张很大。后面附着一张软纸，细细阅读之下。今枝堇慢慢坐直了，越读心中的惊疑越盛。最后她又翻看了一遍，从纸袋里掏出那张长方形的晶体卡。一张特需舱的船票。

　　“今枝小姐考虑一下？后面有保密协定。”幸村精市坐在椅子上侧头朝她笑。
　　数分钟内今枝堇的头脑都是空白一片，她张开嘴又合上。她好似在等一个时间，眉头皱起来又舒展开，数种神色从她眼中闪过。

　　“我有一个条件。”她眨了一下眼睛，向日葵色的虹膜在那一霎那绽开。语气郑重严肃。
　　幸村示意她随便说。

　　“我想读机甲系。”
　　房间内三道视线立刻聚集过来。
　　今枝堇抽出那张硬卡纸提到面前。淡米色的印花底，银色的花体文字写着。
　　亲爱的今枝堇，艾尔维西期待您的到来。
　　她在密密麻麻的录取通知中戳了戳新闻系三个字。

　　“今枝小姐好像对我的能力非常信任。”幸村精市笑盈盈的眼里，惊讶稍瞬即逝，言下之意是你恐怕高估我了。
　　“别闹。我只是相信钱。”少女半开玩笑得说。

　　“恕我直言，机甲系并不是那么好毕业的，不论自治领，联邦和帝国的女机甲师也屈指可数。”男人细心得对她说。
　　“你知道除了钱我现在更相信什么了么？”她截口。

　　“暴力。”
　　简单的音节从少女清脆的声线里蹦出。掷地有声。
　　周围的视线刹那凝实了片刻，随后化开了。
　　说话间今枝堇瞥了门口的柳莲二腰间一眼，上下睫毛轻轻相交。

　　那头的幸村站了起来，少女只觉得眼前一暗。听他轻笑。
　　“我想艾尔维西机甲系的龙崎主任一定会喜欢你的，学妹。”
　　“那……承学长你的吉言了。”
　　今枝堇伸出手和幸村握在一起。她发现这双看似纤细白皙的手掌里竟然布满茧子。比宫河日影的还要厚些。

　　自治领首都星的天空中橙红色的暖阳当空，六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渐炎热。设定天气为晴。天幕上一颗巨大的彩色氢气球冉冉升起，碾压过太阳，阳光犹如丰沛的汁水四溅开。氢气球在位于太阳中心的时候嘭得一声炸开了，色彩缤纷的影像犹如乱花迷人眼，人群眼里，一片金色中闪动的剪影像礼花纷至沓来。
　　空中火线窜起，形成了庆贺鲜橙公司百年店开张的字样。

　　幸村精市站在纯白淡青色的医院楼道里，眼神在远方的空中停留了片刻，越过了那片鼎沸的人潮声。脸上表情显得这事好像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他和静静的医院气场更为契合。
　　“她的脑域还是不可被搜查。”柳生宗义把一份文件交到他手上。
　　自从带回今枝堇之后，幸村精市就授权医院对其进行脑域搜查。因为宫河日影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至今还沉在四天的大海里。脑域搜查是宇宙时代出现的新技术，最早是军方运用审讯犯人的辅助手段。后随着发展，几乎可以全面搜索人的记忆，可对脑域的损害也是极大的。很有可能造成痴呆、失忆甚至死亡。况且面临巨大的医学伦理问题，这项技术可以说是所有政府的禁区。
　　曾经有位著名政治家对此发表过一篇文章，称因脑域科学的兴起，宇宙将会迎来一个公有时代，所有人再无隐私，世界将是赤裸裸的一片。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进行了各种手段的试验。今枝堇的脑域99.9%仍然是不可读取。”柳生宗义对资料进行全面的解释。
　　“连机械也这么说吗……？”幸村精市眉头微锁，查看着面前如瀑流下的数据。机械是不会说谎的，不会偏心，不被利诱，无所无惧。

　　“不过……你这么做好吗？”柳生宗义并不常常做这样的询问，他斟酌言语显得有些不习惯。问题出口之后他知道自己98%反常了。
　　“啊。”幸村精市毫不在意得笑着安慰说：“如果她去了信息系我觉得很有可能成为公有时代最安全的间谍。”
　　“至于机甲师。她只有……那么一点是合格的吧。放心吧，柳生叔叔。”

　　今枝堇并不知道她奇怪的脑域改变了她成为傻子的命运，吊床又被她摇了一下。
　　“喵……喵……喵……喵…………”的叫声让她的心显得不那么孤单。
　　她朝那张薄纸看去，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西亚军校的艺术系由于金加仑走廊事件后被抹去了。
　　雪白的纸上蜿蜒的黑色墨迹由浅及深。
　　“Il pleure dans mon coeur
　　Comme il pleut sur la ville ;
　　Quelle est cette langueur
　　Qui pénètre mon coeur
　　Ô bruit doux de la pluie……”
　　记得这首地月期的法文诗最后几句是这样的。
　　“这哀愁也无端，可有更大的痛苦。教人慰解无从？既无爱又无憎，我的心却这般疼痛。”

　　今枝堇再定神一看，纸上什么也没有。
　　床头幸村精市给的诗集还在那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