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预言之书》堇期

13、枪（二）

　　扶着传送带，在半失重的状态下，一行人朝欧德姆布拉驱逐舰的底层滑行了十数分钟。今枝堇没想到住了许久的地方，下面还暗藏了这样的玄机。显露布置之复杂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会从哪个方向出去，相信外面尾追堵截的记者官员和某些人也一定不知道。
　　召开记者发布会的消息是二十一号公布出去的。而她是二十二号和白石去的青山。如果谈不妥，那发布会又会公布些别的什么？总是不能未卜先知。
　　由此可见，那位大人的信心。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了吧，或者说只要他想一想就有千千万万的人去做到。今枝堇也畅想过，只是畅想一下。如果她拒绝了，看一看那位大人的决意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这样的话，恐怕现在为了赶上这场新闻发布会，从宇宙的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的决意，她恐怕会先体会。
　　近一天，四天的悬浮车流量激增了四倍，空中港口的位置已经万斤难求。城市里百分之八十的电子屏都在报道关于今天的事。因为交通拥堵而造成员工迟到早退也将不进行处理。这场新闻发布会简直造成了自然灾害一样的效果，像星际飓风一样席卷了全宇宙。联邦政府开放了一些周围的军用储备仓库才让整个这个城市显得不那么拥挤。但就是这样，她们一行人的悬浮车在路上也是走走停停。偶尔借道专用车道的时候才能快一些。更夸张的是她居然在垂直上空看见了，低空型侦查机甲。

　　凭借肉眼当然是看不清的，真正看见是在忍足谦也手里的电子板上。他和白石藏之介坐在车的最后排。他朝后靠着沙发，伸着长腿。忍足谦也按着耳后脉冲，蓝绿色的显示器上音量格子一阵阵跳起。除了一些报备工作，他在电子板上圈圈画画，引起了少女好奇得觊觎。

　　相比之下白石藏之介只是靠着车窗坐着，手肘搁在窗口。并不见他讲话，但脉冲却一直是打开通讯的状态。

　　从出来开始他们就保持着戒备，忍足谦也更是对不安分的少女进行了重点关注。
　　那种眼神大概叫，老实点。

　　不过，管他呢？

　　相比之下白石只是偶尔瞧她一眼，少女觉得白石藏之介有点不高兴，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但是他还是有点不高兴的。她也说不上来，但是在这方面她的天线一向很精准。

　　不过因为是今天，她的好奇心只是到这里了。今枝堇趴在车窗伸出的柔软小垫子上，瞭望着远处。

　　车子行驶在空二区的主干道上，比这个城市大多数的地方都高。四天殖民星是最早的一批殖民星，所以面积不大，经过多年的发展。道是多出许多附属星，不远处就能看见透明的巨大宇宙甬道。里面来回穿梭着数艘一模一样的“空间班车”。

　　经过宇宙时代科技的飞速发展，殖民星已经演化为许多制式的。
　　例如今枝堇的家所在的首都星二号，是宇宙时期中晚期建立的，是一颗舰屿型的殖民星。顾名思义，殖民星的形态像战舰一样，这样的殖民星大多体积不大，商业旅游星较多。在宇宙中能进行较为小的位置变化。是它最主要的优点。哪怕发展到宇宙时代，殖民星大多是无法移动的。对于宇宙飓风、宇宙乱流、小行星撞击一些宇宙天灾除了正面突破或防御是无法规避的。
　　但是舰屿型的殖民星可以进行相对规避，为什么说相对。因为这个距离也非常有限，而且要消耗极大的储备能量。舰屿型的殖民星为什么不被普遍采用，也是因为它存在着缺点，这样的殖民星体积较小而且需要频繁得物资传输，储能空间有限。为了考虑重量和体积不能装置太多的军事设施。
　　与舰屿型相对的制式是茧型的殖民星，储备大，体积庞大。四天正是茧型的殖民星。茧型是宇宙时代出现最早的一种形态，多用于军事星资源星。茧型的殖民星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也不为过。帝国人往往称其为龟型。茧型的殖民星最中间是能量储备层，其余设施是一层层包绕在上面的。
　　从今枝堇一行，行车的空二区主干道上看去。可以看见四天的能量储备层。巨大的球体几乎看不见边际，在阳光下，无数光屏光缆零件的球体发出七彩的颜色。因为覆盖着一层晶体板，看上去宛若一颗水晶球。水晶球的下方有数以亿计的光缆传输着能量和讯息出去，到达每个人的手上、家里、桌上。

　　交通通道、居民区、商业用地、学校……布满各自的轨道上。轨道光环似的围绕着储能层，在其中显得细小如发丝的交通轨道，奔流不停得穿行。显示出四天莹蓝色的生机勃勃。

　　从未出远门的少女看得仔细入迷，联邦和自治领很不一样。她的下巴抵在手臂上，偷偷看了白石藏之介一眼。
　　她应该会喜欢四天的吧，如果她生活在这里。四天是个漂亮的城市，以她这个即将要离开的旅人的眼光。

　　穿过这区，就要到青山大厦了。

　　在远方的地平线之上，立着一根青玉色的巨柱。金色的光源也被他一分为二。少女恐怕要走到车子的最前面，贴着玻璃向上抬头，才能看见大厦的上部分。而他的顶部就在尽头的云层里。那是他们的目的地。

　　这里，四天市的三条主干道汇聚到一起，一瞬间，车辆朝着一个方向驶去，就这么从今枝堇面前飞驰而过。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团巨大模糊的火光犹如陨石从空中砸下，落在她面前。
　　车子像纸片一样被吹飞，她无法做任何抵抗，朝后倒甩去。
　　车内电子音急促得响起。黑色透明的光板在她面前组合成形，破碎的金属玻璃像雨点一样砸在上面，光板一度闪动。
　　在这场刺眼的急奏中，她透过光板看见，远处欧德姆布拉驱逐舰停泊的海域下，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升起。

　　粼粼的海水像一块堆满钻石的海蓝色天鹅绒，无数宝石四散滚落下来。军用的悬浮车飞出的瞬间撞到了三四辆行车，最后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硬是又砸在了路面上。

　　今枝堇看见那艘从海里浮出的庞然大物上笔直的炮口，她的右腰狠狠在车中的突起上。脑中嗡嗡作响，不知被谁一掼，喘息之间今枝堇落到了白石的怀里。

　　这时车子刚刚停下，从那么远的地方，再到刚刚的上空。今枝堇不敢想象被射下来的低空侦查机甲的样子。她腰后撕裂开得疼，不过她没有丝毫害怕。只有紧张。

　　“你在这里老实呆着，哪里也不要去。”白石藏之介已经掏出了枪，他一把把今枝堇按在座位上，和忍足谦也对视了一秒，下一刻一左一右夺门而出。

　　今枝堇从后腰又一次的剧痛中挣扎起来，她看向周围摔得异常狼狈的随行人员，书记员更是干呕不止。失重已经不能让她这样了，比起机甲里的失重刚刚不过尔尔。不过一个月，经历对她产生何其巨大的改变。

　　今枝堇猛吸了一口气，一脚踹开已经有些变形的车门。
　　来了。
　　她回家的机会。

　　她一猫腰从车里钻了出去。
　　尖叫声、轰鸣声、爆炸声、车辆的声音、哭声、咆哮声刹那充满了她的世界。
　　迎头划过数道银线，一朵朵火光炸开。今枝堇第一个反应是蹲下，然后迅速摸到车后。
　　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由数量车子抛锚推到了一起，还有三四个妇女小孩也藏在这，看到今枝堇她们第一眼眼里的恐怖都没有消退。然后就低头捂着耳朵。

　　感觉到四周的震荡小一点之后，少女探出头去张望。

　　乱。已经非言语可以形容。大桥的前方是青山大厦的一号口。今天来参加新闻发布会的车辆百分之八十都会从这个路口经过。在车辆汇集的地方投下一颗炸弹，就好像给了滚油一粒火星。
　　当然造成混乱的不止这起“交通事故”。在离开今枝堇百步的地方，数不清的人在混战。子弹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身边响起，只是看了几眼的时间，今枝堇身边的车子已经被流弹刺穿了数次了。
　　这些子弹杀伤力极大，射程对于百步不过弹指。寻常的私家车都会留下一个三指粗的弹孔。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那是什么私家用枪。
　　她先前乘坐的军用车发出一阵急促的咚咚咚声，被子弹打得上下颠簸。躲藏的一个孩子尖利得哭叫起来，周围的妇女小孩都捂着耳朵颤抖。

　　如果说今枝堇不怕，那是假的。但是，她比这里的多数人有更多不害怕的理由。她听见远处越来越近的螺旋声喷气声，那个巨大的影子挡住云层里仅剩的阳光。

　　她松开手，呼呼的风声比刚刚更紧了，把她脑后的头发全都吹了起来。她向着前方的岔口发足狂奔。
　　那是约定好的位置。

　　她的高跟砸在地上的声音伴着子弹射击的声响敲击在她脚边。这时，不知哪个方向开始响起咔嚓的声响，显然过了刚才撞击的余韵。许多车上幸存的媒体工作者或是胆子大一些的民众开始拿出相机手机，四面八方的白光瞬间让今枝堇的眼前一片模糊。
　　子弹好像也被一下闪花了眼，许多偏离了轨道，朝着周围冲去。这些子弹打到□□上，立刻爆开一团团的血雾，几个人更是直接倒在了地上，生命气息全无。

　　远处赶来的低空部队已经露了头，黑压压的一片，犹如阴云过境。今枝堇的裙子上被溅上一片血迹，她强忍住心头的恶心，把视线从尸体上移开。

　　右前方，三伙人对峙。只是一扫，她就看到忍足谦也。他看上去颇为狼狈，外套已经不知所踪，身上布满斑驳的血迹。他身后还有几个穿着军装的青年。
　　与他们互成犄角之态的还有两队人，一队黑衣人，一队伪装成修理员的样子，自然是埋伏已久。

　　三方都不显势弱，从今枝堇这个位置找不到白石藏之介。就在忍足谦也后退的时候，她看见他不着痕迹得用后跟踢飞了一把枪，被掩体后的人捡了起来。一个略微眼熟的青年在背后比了一个手势。众人眼中一暗，良好的军事训练让他们下一刻就讳莫如深。

　　“前方注意！前方注意！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低空侦查机甲背后的螺旋装置迅速得运转起来，保持着机甲的悬空。强大的风力犹如龙卷残云，前方的众人不得不用手阻挡。
　　今枝堇用手抵着栏杆，劲风之下她的全身衣物犹如野草飞扬开去。她看见一个青年站在侦查机甲的肩膀上，巨大狭长的狙击枪口跟他袖口的金绿色袖扣闪耀着。他的俯瞰着下面的眼神冰冷而充满杀意。
　　饶是这样，今枝堇也认出了那是白石藏之介。

　　从风中，她敏锐得辨认出掰开保险扣的声音，来自掩体后面。
　　几乎是同一秒，她向前冲去。密集的枪声劈天盖地得响起。
　　只要她穿过，就有回家的船在等她！

　　有鲜血泼洒在她脸上，子弹划过她的手臂，穿过她的发丝。少女在许多年后也不知道是什么赋予了她勇气，那时的她只有一个信念——回家！

　　这样的信念被一记沉重的破坏声惊醒了，她身后裂开一道颇为巨大的裂缝。白石藏之介枪口的余烟未消，他看见那片雪白的裙摆已经被烧毁了一截，她的高跟鞋上鲜血飞溅的姿态，她脸上的神情被海蓝色的头发掩住，那双眼角有阳光与血色。
　　那个眼神应该是憎恨。
　　她估计是什么都不愿再留下，纤细的肩膀颤抖着瞥了一眼他的杰作，握起拳头朝前去。

　　白石藏之介的心仿佛被打了一拳，他举起枪又放下，狙击枪好久没用如此沉重。
　　远处也有数架低空机甲飞来，凭他的洞察力，绝不是联邦的制式。
　　一股无边的怒火席卷了他的胸膛，那些人看上去就安全吗？就值得她信任？就能送她回家？就这么想回家？据他所知她是个孤儿，朋友也寥寥无几。
　　他迅速得从空中跃下，从枪林弹雨中游走，拔枪一击击毙探头偷袭的敌人。残躯断肢在路上飞过，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前进。

　　今枝堇看见靠近岔口降落下来的机甲，机甲仓打开，一个紫色头发的青年走出来。他眯着细长的眼睛，面无表情。看着今枝堇伸出手说：“我是柳莲二，依照约定。预言之书呢？让我……”

　　他并没有说完，拉着牵引绳的手一扯，从腰间翻出手枪，一个标准的举枪朝向今枝堇的身后。

　　“你可以试试谁的枪快。”白石藏之介端着狙击枪靠近。

　　不约而同得两人开枪了，只听一声，柳莲二手里的枪倒飞出去。子弹在白石的脸颊上擦出一道血痕。
　　第二声，白石的枪打飞在机甲的防护罩上。
　　今枝堇只来得及转身，就被人从背后捞起来，下一刻就腾空而起。
　　白石藏之介似乎对第二枪没有破开防御有些吃惊，他看见青年脸上意料之中的神色。扔下阻击枪，一脚蹬在望海栏杆上，朝着半空中的机甲抓去，犹如风掣下的旗帜。

　　今枝堇看着白石脸上的急迫和凌厉，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涩。腿上一凉，只见鹅黄色丝带被抽走了，少女急急扑向坠落下去的左轮手枪。
　　“不要————”
　　“不要————”

　　分辨不出是谁的嘶吼，柳莲二拿着第二把枪。
　　他淡淡得说：“再见了，白石中尉。”

　　顷刻充满泪水的眼里，布满弹痕的栏杆和西亚军校的后墙融合在了一起。
　　她真的还能回去吗？

　　鹅黄色的丝带跌跌撞撞得被风追赶着。
　　最终飘向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