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30、总第406章

　　（四百六）
　　千叶其实很想问他现在的假想敌是谁，不过，这显然超出了她可以询问的范围，当下她暗暗呼了口气：“都放下了也好，人总要向前看的。”
　　“对了，学长，”江川凌也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和我表哥有末一弥，现在还有联络吗？”

　　“基本上没有了。”千叶怔了一下，随即低声说，“毕竟，大学毕业以后，我和有末学长从事的工作也没什么交集。我想，从今往后，我们大概也就渐渐不再联络了吧。”虽然她隐隐觉得，江川美加会把春假那时她曾去过有末家的事告诉自己的弟弟，不过，现在的事实的确是，随着她和有末一弥人生状况的改变，他们以后肯定会渐行渐远，最终不再有来往。

　　“听姐姐说，他最近这几个月来似乎挺忙的，我指的是感情生活方面……工作方面，你应该也知道，他一向都是事业狂。据说，他先是和一个从外地来东京实习的美女大学生经常约会，后来，又和一个大他好几岁的著名推理小说家的漂亮养女正式相了亲。”

　　千叶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猜到江川凌也所说的“著名推理小说家的漂亮养女”就是松本静子。她没想到，在知道静子一直暗恋着有末清明的情况下，那时的水木良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她这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静子去札幌找她或和她通电话时，会不断旁敲侧击地询问和有末一弥有关的事。尤其是在她和水木良子从东京回到北海道后，说起有末家和清川家的事时，与先前相比，她的态度明显不同……原来是因为这样。

　　或许，一直以来，她并不是真的爱上了有末清明，而是向往和等待着一个像有末清明那样的适龄男人。这种固执，这种耐心，这种结果，大概都和之前江川凌也说过的那句话有关：爱的人总是相似的，不爱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同。只不过，讽刺的是，居然是因为她的缘故，令原本从没想过要认识有末清明家人的松本静子和有末一弥在她24岁这一年的春天戏剧化地相识了。

　　虽然说，松本静子比有末一弥大了6岁，但前者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已经年过三十，再说了，就算年长6岁，又有哪个男人不会觉得松本静子是自己生命中所能遇到的奇迹之一呢？她这么美，又受过良好的教育，温柔娴静，从容淡定，家务全能。除了家世之外，她自身根本就没有缺点，何况，水木良子已经默认她是自己的养女，也即是说，别人唯一可以诟病的家世问题也消于无形……这样的松本静子，简直是有末一弥妻子的最佳人选。

　　虽然同样貌美如花且年轻了10岁，还出身于一个受人尊敬的医生家庭，但对于从小被父母和兄长保护着长大、至今还未踏入社会的清川宁子来说，这样强大的对手恐怕也是难以战胜的吧……

　　想通了这些和她似乎有关但事实上并无厉害关系的事后，千叶渐渐变得释然。毕竟，她很快就会离开札幌去京都求学，到了那时，无论有末家，清川家还是水木家的事，她通通都不再关心，也不再参与……至于有末一弥将来是选择清川宁子还是松本静子，就更不是她该在意的问题了。

　　江川凌也在一旁觉察到了她这时复杂的神情，虽然之前她说自己和有末一弥已经基本上没有联络了，不过，很显然，她对有末一弥这段时间以来的感情进展并非完全无知。而他外婆有末佐子，也不太可能会无缘无故地问起千叶（也许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又也许是明白了千叶和有末一弥不会有结果，所以，江川美加并没把春假那时千叶去过有末家的事告诉弟弟），当下，他故作不经意地说：“学长，以前我曾以为，你大概会喜欢上我表哥，毕竟，他和上原学长一样出色耀眼，而且，还有某些相似的特质。现在看来，你终究是想通了，这样也好……像他那么花心的男人，确实不适合学长你。”

　　千叶沉默了片刻，终于说：“我以前的确对有末学长很有好感，但江川，你肯定比谁都清楚，我和他确实不适合，不仅是我们两人之间，还有他的家庭。至于他现在或将来会和怎样的女生在一起，并不是我能关心的问题……不过，不管怎样，我都会祝他幸福。”

　　江川凌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千叶学长，从高一那年认识你到现在，我就一直都很敬重你，对我来说，你既像榜样也像同路人，”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决定以后和我表哥不再联络了，也还是要小心他……小心他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跳出来，扰乱你的生活，甚至左右你的命运。在这个世上，我比谁都了解我这个表哥，所以，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是吗？”千叶听他说得这么郑重，不由一愣，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可笑了，多年以后，家庭幸福美满事业蒸蒸日上的有末一弥，怎么还会记得她这个早已不再联络了的昔日学妹呢？当然，她还是很感激对方的好意，当下说，“江川，谢谢你。也很高兴你一直这么尊重我，虽然说，我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挺失败的。”她这么说时，下意识地低了一下眉。

　　江川凌这时凝望着她，暗想，她所谓的失败，指的是什么呢？是说，即便一路走来，有多田信、上原阳一以及有末一弥这种级别的男生先后喜欢过她，她却依旧孑然一身；还是说，她对自己在学业上取得的足够傲人的成绩，仍不满意？

　　“对了，学长，从札幌医大研究生院毕业后，你应该会回东京找工作吧？”江川凌也这时问。
　　千叶迟疑了一下：“其实，在提前拿到札幌医大的硕士学位后，下半年，我就要去京都大学读犯罪心理学方面的博士课程了。昨天，我去了一趟京大，拜访我以后的导师加贺诚一郎教授，接着就随便回东京看看家人。至于工作的事，至少也要等两年后再考虑。”

　　江川凌也这时不由想，此时此刻，有末一弥应该还不知道千叶的人生新变化，也即是说，他极有可能比有末一弥更早知道这个消息。虽然他到这时还没弄明白，何以一直以某种方式捉着千叶不放手的有末一弥会突然故态复荫，流连于美女之中，不过，他相信，有末一弥不会不在意千叶的人生新动向。这一点，他无比肯定。

　　“这样啊，恭喜学长，看来，我们都要在学业方面更上一层楼了。”江川凌也这时从桌面上朝她伸出右手，“我们不如握握手吧，祝我们都能达成所愿。还有，我总觉得，下一次我们再见面时，我们的人生又都会发生新的变化。会是什么呢？真的很期待。”

　　“好的。”千叶也欣然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握住江川凌也的手的那一刻，她不由也想，是啊，下一次他们再见面时，他们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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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午间，千叶又回到了札幌。下午，她来到心理研究所，向吉川千明汇报了这一趟京都之行的情况，也说了自己家人都支持她继续深造的事。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吉川千明当然也很为她感到高兴，并衷心祝福了她。

　　从吉川千明的办公室出来后，千叶折回自己的办公室又做了一些事才离开。站在心理研究所的大门边，千叶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不由有些不舍。当然，最舍不得的，还是她的导师吉川千明以及这一年多来一直都对她很友善的若松舞。除了清川梓之外，在她这两年的札幌求学生涯中，这两个人给过她最多的扶持和帮助……说是她人生中的良师益友，可谓当之无愧。

　　然而，人生就像吉川千明之前说的，总要向前看，告别过去熟悉的人和风景，去认识新的人，见识新的风景。何况，她这一生，到现在，也不是第一次再出发……所以，应该表现得更理性更克制一些，不能太伤感了。

　　千叶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她想，不如就到附近随便吃点什么再回公寓，反正，她待在札幌的时日也不多了，今后肯定不会再有很多机会可以品尝到札幌的各种美食。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了，而且，还是山下羽打来的。千叶不由怔在了当地。她想，到这个时候，山下羽肯定已经知道发生在清川家的事了……那么，他主动联络她，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千叶小姐，下午好，我是山下羽。”
　　“山下君，下午好。你……”
　　“距离上次在北海道大学剑道场里偶遇，也有一个多月了。对我来说，真是沧海桑田啊。千叶小姐，不知你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一起吃晚饭……当然，有些事，也想和你谈谈。”

　　千叶心想，就算她很快就要离开札幌了，就算山下羽会有这样的遭遇和她完全无关，她确实还是有必要和这个男生见个面……这个在她刚到札幌觉得忐忑不安时，对她这个异乡人极其友善的男生，而且，那时还是对方亲手把清川澈的《家园》送给了她。

　　只是，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山下羽曾开心地对她说，是她对那幅《家园》的罕见热情促成了他一生的幸福。可如今，那幸福又到哪去了呢？

　　“好啊。”千叶微笑着应允，“不过，我今天刚从东京回来，如果你是昨天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的话，我就没办法及时赴约了。”
　　“是吗？看来我今天运气不坏。”山下羽笑着说。之后，他在电话里说了他们见面的地点。

　　20多分钟后，千叶乘地铁来到山下羽说的那家饮食店，山下羽已经等在哪儿了。坐定后，山下羽看着她：“除了刚认识那时，后来我们好像就再也没有单独见过面了。不过，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听他这么说，千叶心想，对方可能已经从清川澈那里知道她就要去京都读博士的事了，她笑了笑：“确实，毕竟……”她本来想借机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说毕竟他们认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名草有主了，但到今天再提这个，显然已不合适，所以，她只能尴尬地住了口。

　　“毕竟，虽然我们是先认识的，但我对你来说，就只是朋友的朋友，对不对？”山下羽这时有些寥落地叹了口气，“现在，澈已经从你身边走开，我们就连朋友的朋友都算不上了。”

　　听他这么说，千叶当即明白，他和清川澈之间想必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或者说，后者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了，包括他不希望自己继续陷入他们清川家的泥沼这件事。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山下君，我其实不止一次羡慕过清川君，羡慕他有你这么好的一个朋友。不过，我真的应该先向你道歉，因为我……”

　　“千叶小姐，你千万别这样说。就像澈说的，那不是你的错，关于宁子移情别恋这件事，你也不想以一种充满犯罪感的心态瞒着我，何况，他已经为这个向我道过歉了。”山下羽笑了笑，“五月底那个时候，我和宁子的婚约已经取消了。我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会发疯，但事实上，我并没有自己以为得那么难过。”

　　“相反，倒是澈就要离开札幌去东京这件事更令我难过，毕竟，对我来说，好友难求。以前虽然澈也去仙台读了四年大学，后来工作后又常常外出，但这次毕竟是真正要离开这里了。我们从少年时就开始建立起来的深厚友情，是不是到结束的时候了？和宁子分手后，我有时也会想，对曾经的我来说，究竟是和澈的友情更重要，还是和宁子的爱情更重要？或许，当年的我，与其说是因为宁子又美丽又可爱，而就只是因为她是澈的妹妹才爱上她的，也不一定。”

　　“清川君只是要去东京工作，又不是要移民到另一个遥远的国家，或者去外星球执行任务什么的，”千叶忙出言安慰他，“我想，你们之间的友情只是在接受考验，不会消失的。”

　　“千叶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你不觉得自己的安慰太苍白了吗？”山下羽苦笑了一下，“再好的友情也会在岁月中消磨殆尽。记得高中时代，我们常常一起去爬山，晚上就在山顶上露营……那个时候，望着满天的繁星，总觉得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没想到也还是敌不过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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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东京有末家里，江川美加姐弟俩正和有末一家人在吃晚餐。
　　“凌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美国？”有末清明问。
　　“后天上午。”江川美加这时代弟弟回答。她笑了笑，“机票已经买好了。等七月学校放假以后，我也会去美国一段时间。”

　　“是吗？年轻就是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什么牵挂，也没什么负担。”有末优荷微笑着说。
　　“那也应该说，是姐姐生来命好，反正她在高校当老师也就只是为了在结婚之前不太无聊，有点事做罢了……又不是为了养活自己，更不是什么奋斗一生的事业。对了，说到这个，姐姐，”江川凌也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天傍晚，我在街上遇见千叶学长了。后来，我们还在一家咖啡室里聊了挺久。”

　　江川美加当即瞥了一眼桌对面此时脸色微变的有末一弥，她何等聪明，而且，一向都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弟弟喜欢拿表哥做假想敌，他这些带刺的话，显然是说给有末一弥听的。当下她只得顺着江川凌也的话，问：“这个时候，千叶不是应该在札幌吗？怎么会回东京了？”

　　江川凌也微微一笑：“千叶学长说，她刚去京都拜访了她博士生阶段的导师加贺诚一郎教授，下半年就要去京大读犯罪心理学方面的博士课程了。学长看起来自信满满，将来肯定也会很成功的。毕竟，她是早川高历史上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如果她将来功成名就的话，我这个学弟也会觉得很光彩。”

　　江川美加当然知道，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弟弟就算再对千叶青眼有加，也还没夸张到“为她的成功而自豪”的地步，他这么说，无非是想令有末一弥难受，想令对方知道，对于千叶的现在，自己有更多的了解。

　　老实说，夹在弟弟和表哥之间，她也很为难，不知该帮好胜的弟弟还是信任她的表哥，当下，她只得模棱两可地说：“这样啊……如果将来千叶真的功成名就，我也会衷心祝福她的，虽然我和她算不上是朋友，但怎么说也是东大的校友。凌也，正所谓人各有志，你的千叶学长喜欢在社会上厮杀，为自己争得一席立足之地，是很了不起，不过，也不表明我这个没有斗志只想退守家庭的姐姐就一无是处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和擅长的生活，我就想同外婆或者舅妈、妈妈那样过一生，不可以吗？”

　　“我可没这意思。”江川凌也当即知道自己刚才因为一时得意，口不择言，有可能得罪了这时在座的两位女性长辈，当下忙解释说，“姐姐，你可别把我的话上升到男尊女卑或男女解放的高度上，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事实上，因为从认识那时起，千叶学长各方面就很优秀，所以，我并没怎么把她当女生看。”

　　“是吗？凌也，你这话要是让你的千叶学长听到，她会伤心的。”江川美加有些得意地笑着说。她想，又有什么人会如她这么明白，在有末家这样的家庭里，称赞像千叶这样的女生根本就不会有人应和。她这个弟弟，还是太幼稚了一些。

　　“她才不会这么小气呢。”江川凌也朝姐姐做了个鬼脸。说没把千叶当女生看什么的，当然也不是真话。要知道，很多年前，还是高中生的他就懂得利用千叶的事去伤害他那时的假想敌上原阳一……就如同现在对有末一弥一样。

　　他比谁都清楚，一半是对手，一半是异性……这样的千叶，对于上原阳一或有末一弥这样的男人来说，才有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