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10、总第386章（家族篇第一卷）

　　（三百八十六）
　　在多田俊离开札幌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这周六的下午，千叶和清川梓又聚在了那家咖啡室的包间里，开始例行的诊疗。

　　一坐定，清川梓便迫不及待地说起了自己和儿子的那次谈话：“上周二的晚上，我和澈开诚布公地谈了过去。虽然很难说是一次轻松愉快的对话，不过，比我之前预料的还是要好得多。”
　　千叶点了点头：“我猜也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天晚些的时候，我和清川君通过电话。听他当时说话的语气，我想你们之间的谈话应该是进行得还算顺利。”

　　“是吗？”清川梓怔了一下，随即说，“谢谢你这么关心澈。”
　　“应该的。”千叶微微一笑，“我说过了，身为知情者，我有义务承担相应的责任……我会尽我所能的。”

　　“过去的痛苦和不幸已经没办法补偿了，我现在只是希望，从那天之后开始，能全力守护澈的人生。”清川梓沉默了片刻，“因为宁子的缘故，我猜我们很快就要和有末君的父亲见面了，但澈那天明确地告诉我，他不想和有末相认，他说，他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龄了。千叶，你觉得，这会是他的真心话吗？”她苦笑了一下，“我必须承认，对自己的儿子心里在想什么，我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所以，我很彷徨，担心万一选择了错误的解决方式，会再次伤害到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么敏感严重的问题，身为局外人的千叶当然不好随便轻率地做出判断。她想了一下，“不过，就我对有末先生的认识来说，我觉得，他肯定可以算是一个好父亲，所以，如果真的能相认的话，对清川君而言，应该不会是一件坏事吧。当然，有末家并不是普通的人家，恐怕……”

　　“就是啊……所以，我不能不慎重对待，毕竟，这件事一旦曝光，对于相关人来说，绝对会是一场地震。说实话，事到如今，对我们清川家而言，保持现状肯定是伤害最小的，对有末家当然更是如此……我并不想为难有末家的人，何况，这还可能影响到有末君的前途。”说到这里，清川梓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望着她忧虑可见、一筹莫展的脸，千叶心中那个从上周末开始在心底萌芽、但直至此刻依然无法确定的想法又蓦地占据了她的整个思想。然而，那毕竟是一种相当冒险的考量，因此，她一时也不知能否对清川梓提及。不过，再怎么说，那终究也算是一条出路，所以，她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那个大胆设想告诉眼前的当事人：“清川先生，这次去美瑛，我了解到了一个和您有关的秘密……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吧。”

　　“秘密？命运的安排？”清川梓有些诧异地注视着她，心想，她上周末不是和那个叫多田的男生去美瑛拜访对方的外婆吗？怎么就和自己有关了呢？世界不会这么的小吧？

　　“应该可以算是吧。”千叶迎着她满是疑惑的目光，“清川先生，不知您看不看推理小说？在您的书房里，我好像没看到有这方面的书籍。”

　　“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是看的，毕竟，我是生活在一个推理小说大国里。”清川梓摇了摇头，“不过，这几年工作太忙了，精力也大不如从前，所以，除了和专业有关的著作，其他方面的书，我已经很少看了。”

　　“那您听说过一位笔名叫水木望的推理小说家吗？”千叶又问。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清川梓皱了皱眉，“我以前应该是读过这位作者的作品。”

　　“我想也是。毕竟，水木先生是生活在本地的名作家。”千叶微笑着说，“她就是多田俊的外婆，本名叫良子，当然，我也是上周末去美瑛才知道的……刚好还在那里见到了她的编辑。到夏天那时，她又会有新作上市了。”
　　“多田家看来也是满门精英……”清川梓越发疑惑了，“不过，千叶，这位水木先生和我……”

　　千叶没有直接说什么，她这时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本水木良子前年冬季发行的作品《夜幕降临》，那写的是一个发生在札幌和东京这两座城市里的悲剧故事：一位生下来就不知道父亲是谁、且幼年时期就被母亲狠心抛弃的年轻女性，在饱经世间的贫苦和白眼之后，炼就了坚强而冷酷的性格，并依靠自己的智慧和美貌进入了东京的上流社会。然而，对她来说，繁华和富有终究只是一时云烟，最终，她还是因为残忍地杀死了自己已成贵妇人的母亲而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当初读这部小说时，千叶也被故事里的女主角小村千夏泪流满面地一刀一刀刺死搂抱着自己的母亲的情节震撼了。要知道，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的主流价值观里，都认为家庭是一个人最后的安全堡垒，家人是一个人最终的可能依靠，所以，真的很难想象，也很难体会，一个人的人生观究竟要被破坏到什么程度，才能狠下心来亲手毁灭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仅存的那个家人。

　　这部典型的社会派推理作品当年一面市便因其与季节相衬的灰暗行文基调以及从容、洗练、准确的成熟文笔，而成为文化界的一时热话，甚至差一点就被改编成了影视作品（后因水木良子本人反对而作罢），而且，去年还曾被提名入围推理小说大奖。虽最终并无斩获，却是一部当之无愧的写实佳作，成功地描绘出了在现代商业社会里，拜金和物质主义的现实对美好人性的无情摧残。

　　千叶翻到书中的一页插画，反手推至清川梓面前：“请您看看插画里的这个人。”
　　清川梓心中这时满是疑团，她伸手拿起那本书，认真地看那张插画，眼中渐渐有了惊诧之色：“咦，这个人……”

　　“是不是有点像有末先生？”千叶当即问。她继续说，“这是水木先生一系列作品中的男主人公，一位名侦探，据我所知，原型就是有末先生……或者说，是三十多岁时的有末先生。”
　　“这些插画，也是出自水木先生之手吗？”清川梓问。看了之后，她心里有了更多的疑问，但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

　　“不，这些插画是水木先生的养女静子小姐的作品。她大概是不知不觉中把书里的主人公以有末先生为原型画了出来。清川先生，当年，在离开东京之前，您是不是和有末先生有过什么约定？比如一起到北海道旅行什么的？”

　　“是的。”清川梓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点了点头，“那年秋天，和他分别之前，他是曾和我说起过，希望冬天来时能各自请假，一起到北海道旅行。不过，那时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他，所以，只是随口答应罢了。莫非……”

　　千叶有些恍然地望着她：“似乎是那年的冬天，有末先生为了找您到了美瑛，就住在水木先生的丰旅店里，因而相识，后来他们就成了好友。在那之后，有末先生几乎每年的冬天都会到美瑛探望水木先生。就是去美国工作的那些年里，他也每隔两三年都会来北海道一趟。”说到这里，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之前才会说，这简直就是命运的安排。”

　　“千叶，你的意思是说……”清川梓有些困难地说，“那位水木先生听说过我？”
　　“应该是吧。至少，她肯定知道当年有末先生是为了找寻失散的恋人才来北海道这里的。”千叶终于说到了自己的那个设想：“清川先生，我是想，事到如今，如果就这样消极地等待事态发展的话，的确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如果有一个中间人……一个如水木先生那样的、有智慧又有声望的人肯出面的话，或许会好一些。毕竟，有末先生想必非常尊重她，因此，应该能听进她的意见。您说呢？”

　　“可是，千叶，”清川梓凝望着她，“水木先生会一直住在美瑛，想必是个爱清静的人，我担心……”
　　“的确是这样，毕竟，她年纪也大了。不过，我想……”千叶颇为肯定地说，“以她和有末先生长达二十几年的交情，她会愿望帮忙的。”

　　“千叶，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清川梓由衷地说。的确，如果不是千叶告诉她，她又怎么会知道，其实，二十多年来，她和有末清明一直都有机会重逢，或许每一年的冬天，当有末清明路过札幌时，他们差一点便会在这座城市的某条街路上相遇。

　　不过，如千叶所言，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有机会并不等于一定会见面，哪怕他们的人生一直都不乏时空的交集。再说了，重逢了，又能怎样呢？能再次回到从前吗？

　　“我只是想，这件事和您有关，所以，虽然……”千叶颇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我的确是不想再和多田家的人有什么瓜葛了。”
　　“怎么，”清川梓这时有些明白了，“你和那位多田君……”

　　“多田俊已经回美国了。”千叶低声说，“水木先生认为我们不适合在一起，当然，她就是不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和多田俊，或许还是放开了对方才会有更好的人生。”

　　“不管怎么说，确实是很可惜，但这或许也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吧……水木先生大概也是担心你和他之间还夹着一位多田君的哥哥，如果你们勉强在一起的话，三个人都会有伤害。”
　　清川梓这时不由想，会果断地劝说千叶和自己的外孙分离的水木良子，又会给她和有末清明的人生怎样的建议呢？

　　“是啊，对我和多田俊来说，这样的结果可能是最好的，在正式和解了之后才分开，不必带着那时的怨恨上路。”千叶勉强笑了笑，像是安慰自己似地说，“反正，如您所言，爱情终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所以，就算刚放下的那一刻很痛苦，久了总会好起来的。”

　　清川梓望着她清丽的脸。她看得出来，千叶并没有从和多田俊分别的难过中解脱出来。也对，一个认识了七八年有着特别牵绊的人，如今就这样突然地和自己之后的人生全然无关了，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呢？

　　当然，她还是相信千叶终究会恢复元气，整装出发，就如当年的自己一样。不，她必须承认，与那个时候二十七岁的她相比，眼前这个女生处于更开明的时代，有更宽松的处境，因而会有更多元的选择，何况，她还有比自己更从容温好的性格……

　　虽然说，这和千叶将来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清川澈并没什么特别的关联，但本着为对方着想的心，她也希望这个女生可以放下过去，面向未来，从而有比自己更顺利美满的人生。
　　在自己的人生遭遇挫折的时候，她还这么真诚无私地帮别人修补过去所犯的错误，光这一点，千叶就配得起她这样的祝福。

　　“一切都会过去的，”清川梓像下了大决心似地说，“千叶，你把丰旅店的地址告诉我吧，我想尽快抽点时间去见见水木先生。”
　　“好的。”千叶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