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77、总第353章

　　（三百五十三）
　　出了地铁站，一起走到千叶租住的公寓大楼外面，多田俊停了下来：“好了，你进去吧。我也该走了，明天还要早起。”
　　“其实你可以不必送我的，现在这样的时间，我一个人也能回来。”千叶望着他，“多田俊，你应该以自己的学业为重，别太勉强了。”

　　“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科研项目而已，扯不上学业什么的吧？”多田俊笑着说，“如果我们在半路上就分手，显得我多没绅士风度。”
　　千叶当即笑了：“你就是送我回来了，我也没觉得你有什么绅士风度。――你走吧，路上要小心。”

　　“嗯。对了，”多田俊正要离开，突然回过身来，慢吞吞地说，“千叶，后天下午，我会参加一场剑道比赛……你要不要去看？”
　　“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比赛？”千叶问。

　　“在北海道大学的体育馆。我的导师是击剑运动爱好者，对剑道也很感兴趣。他以前就知道我精于剑道，于是，这次便向北海道大学的人发出了比赛的邀请。”多田俊有些漫不经心地说，“至于对手，应该是北海道大学剑道部的主将吧。”

　　“真没想到，”千叶有些感叹地说，“也有西方人喜欢剑道。”
　　“虽然现代剑道的确是在东亚地区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不过，到现在，也可以算是一项世界性的运动了，全球至少有好几百万的剑道爱好者，每3年还会举行一次世界杯赛呢。”多田俊微微一笑，“当然，论普及程度，的确还远不如已经成为奥运项目的击剑运动。”

　　“是吗？”千叶迟疑了一下，还是问，“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担心你会像上次那样，推三阻四，还说对高中生程度的比赛不感兴趣什么的……”多田俊耸了耸肩，“那我不是自讨没趣吗？”

　　“拜托，你还真是记仇。何况，如今这一场甚至可以算是国际间的友谊赛呢，”千叶笑了笑，“再说了，那个时候，有的是人为你加油，又不缺我一个。倒是现在，虽然你是成长中的著名甚至伟大的物理学家，但这时的北海道的确没有几个人认识你……我怎么能缺席呢？”

　　“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一边，我也不会输的。”多田俊当即说。
　　“你别太托大了，”千叶不以为然地说，“这些年你在美国，应该没可能每天练习剑道，而对方却是大学剑道部的主将……如果你输了的话，岂不是很伤你的导师甚至是MIT的面子？”

　　多田俊笑了：“所以，你这回一定要来。我印象里，你以前在为球队助威方面，的确不是普通水准。所以，后天我在赛场上的人气，就全仰仗你了。”
　　“好啊，我会尽力的。”

　　“千叶！”千叶正想说什么，这时，酒井太太从街路的另一端走过来，到了近前。就着路灯，她有些好奇地打量多田俊，随即有些恍然地说，“啊，我记得这位小哥……在倍赏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曾来找过你，”

　　“房东太太，晚上好。”多田俊微笑着朝她鞠了个躬，“那天多谢了。托您的福，后来，我在那家教堂里找到了她。――那么，千叶，再见了。”他说着朝千叶挥了挥手，转身沿着来路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了溶溶的夜色中。

　　待多田俊走远后，酒井太太若有所思地说：“这个男生真是不错，长得好，人又有礼貌。那天，他对我说，他是你的青梅竹马……千叶，你们一定认识很久了吧？”
　　“是有八年多了……他是我高中时的学弟，现在在美国留学。最近刚好来到札幌，就来看看我了。”千叶说着和酒井太太一起朝公寓大楼里走。

　　“怪不得……怎么看，他都不像是长在札幌这种小地方的男生。”
　　“没这么夸张吧？”千叶不由笑了，“其实，他母亲的老家就在富良野的乡下。不过，他的确很厉害，将来应该会成为很有名的科学家。”

　　“是吗？真不得了啊……”酒井太太颇有些兴奋地说，“话说，我从姑娘时起，就特别迷那些头脑好的男生……千叶，你呢？也这样吗？”
　　千叶怔了一下，随即有些含糊地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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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下午，在约定的时间，千叶和清川梓又在那家咖啡室里见面了。因为之前清川梓曾有过预告，所以，千叶这时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听她诉说某些更为隐秘的过去。

　　“这段时间以来，家里都是空空的，只有小梅和山下偶尔会登门，”坐定后，清川梓说，“这个周末可以算是相当难得……澈和宁子都回来了。”
　　“是吗？真好。”千叶由衷地说。

　　她这时想，清川澈是怎么看宁子的呢？他能为焦头烂额的母亲分忧吗？不过，不知为什么，她隐隐觉得，或许，在了解了宁子对有末一弥的决心之后，溺爱着妹妹的他，极有可能已经放弃了说服她悬崖勒马的想法。

　　“在刚到东京的那天晚上，送宁子回住处后，中野继续开车载我去他的医院。在路上，他恰巧收到了有末打来的电话。”说到这里，清川梓沉默了片刻，“这些年来，其实我也曾在媒体上听过他的声音，但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哪怕根本就听不真切。那一刻的感觉很奇怪，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很紧张，当然，也有些害怕，因为我知道，重逢已经迫近了，不过，似乎也有些期待……如果这是躲不开的命运的话。”

　　千叶静静地听着。对于清川梓当时的复杂心绪，此时此刻的她多少还是能够体念。很显然，因为宁子的缘故，清川梓和有末清明重逢的进程又加快了，所以，她怎么可能不紧张，不害怕呢？毕竟，对方是自己年轻时狠心抛弃了的恋人……哪怕那时的离开，好像也有着十分充足且不容忽视的理由。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宁子没有选择有末一弥，以多年知交的身份，中野楠恐怕也不可能一辈子瞒着有末清明，所以，他们的重逢也的确是注定的。
　　看来，有末清明没有说错，一对相恋过的男女，只要有一方不肯结束，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那天深夜，从中野的医院回到饭店，一个晚上我都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很多以前不太愿意去想的往事，又回来了。”清川梓苦笑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其实，仔细想想，我们真正在同一个学校的时间也就一年而已。毕业后，我就离开了东京去京都读大学。在之后的人生里，我们见面的次数，只要摊开双手就可以数得过来，但我就是忘不了他……怎么也忘不了。”

　　“从研究生院毕业之后，经一位教授的推荐，我进了名古屋的一家综合医院。有一天，他突然找到了我，说是来出差，因为之前曾听人说我在这里工作，就顺便来看看我。那个时候，他已经结婚了，有末君也快出生了。换一句话说，就是……我和他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显出了为难之色，她踌躇着，终于，像是下了决心似地咬了咬嘴唇，“可那天晚上，我们还是在一起了……虽然在那之前，我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说彼此相敬有礼。――再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听着听着，千叶本来颇为平静的脸上，渐渐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不过，话说回来，那似乎又好像是在意料之中。毕竟，她以前也曾灵光一闪，有过类似的大胆推测。何况，怎么看，有末一弥和清川澈都有着某些相似之处，虽然说，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甚至可以有和双胞胎一样酷似的神采和样貌。但两个从小生活在不同环境里的人，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于言行举止之中透露出的那些一脉相通的气质，很显然还是基于血缘的背景会更有说服力。

　　原来，他们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怪不得，清川澈的一些表情和动作会那么像有末清明。而他在艺术上的天分，恐怕也是来自于父亲的遗传。
　　到这时，以前那些令她心存疑惑的事，终于豁然开朗了。

　　“您是说，清川君他……”
　　“是的，澈是有末的孩子。”清川梓艰难而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年秋天，我请假回到东京，那时有末君刚出生不久。他说，等孩子长大了一些，他就和他的妻子离婚。但我很清楚，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何况，我怎么能走我母亲的旧路呢？――绝对不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所以，那一次，我是回去和东京告别。毕竟，那里有我高中时的好友，中野，我母亲，当然还有他。还记得那天傍晚，在我继父的家里，看到我同母异父的妹妹一脸幸福地和她的新婚丈夫站在一起，而我，却是一副灰头灰脸的模样，还怀着一个不能见光的孩子，且就要远走他乡了，那时我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失败……”

　　“不，简直就是一败涂地。当然，现在也一样。虽然在那之后，我也曾给人以获得了幸福的假象，但年轻时犯下的错，不是说刻意掩盖起来就可以蒙混过去的。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感激我丈夫，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手拉了我一把，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要知道，在我奶奶过世了之后的好些年里，我都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当然，倒不是真的没有人关心我，或者我自己害怕寂寞什么的，但的确是完全没有了‘有家’的感觉。仿佛到哪里，都是一个客人……在我继父家，在最好的朋友家，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甚至和他一起待在失而复得的祖屋里时，也仍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流浪者。――在和清川结婚了之后，我才重新找回了久违的‘家’。”

　　“关于您的祖屋的事，新年那个时候，我曾听有末先生说起过。”千叶若有所悟地说，“他说，当时，他是从他母亲那里借钱买下来的……那恐怕也是有条件的吧？”

　　“是的。”清川梓缓缓点了点头，“所以，那年秋天回到东京，和他一起待在自小生活过的祖屋里，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了家。毕竟，有他在身边，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将要出世的孩子，我有时甚至想，或许，在天国的爷爷奶奶和爸爸也会祝福我的。可那只是一种虚幻无根的幸福。在那座城市里，他有自己的家庭，有漂亮的妻子，刚出生的孩子，而我，是他的什么人呢？”

　　她有些疲倦地双手掩面，“什么都不是。除非我怂恿他付出失去以上一切的代价。”她松开手掌，看向千叶，“但千叶，为了自己再次找到那种有家的感觉，就逼他众叛亲离，显然是太自私了……对不对？”

　　千叶只是凝视着她，没有说话。她可以想见，在那个时候，为了清川梓，有末清明或许真的会放弃一切，包括他的家族和他的前程，还有仍在婴儿篮里的有末一弥。那样的话，春假那时，她大概就没有机会参观到他和他的妻子有末优荷多年夫妻相濡以沫的温馨场面了。

　　新年那时，在清川梓的祖屋里，那个一反平时神情寥落的模样，甚至是有些欣喜地拿出整整一本他自己手绘的、恋人年轻时的画像给她看的有末清明，这时突兀地占据了她的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想，如果对方知道他还有一个继承了自己的艺术天分，甚至比令他引以为傲的有末一弥还更像他的儿子，会有怎样的心情呢？
　　她是猜不到，不过，仍然会觉得，不管有末清明之前的人生有着怎样的缺憾，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获得了意外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