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81、总第二百八十章

　　（二百八十）
　　千叶放下电话，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找吃的，她这时确实有点饿了。就着饮料吃了一些饼干之后，她正打算拿出书来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那敲门的声音她很熟悉，应该就是她的邻居倍赏佳子。

　　她走过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倍赏佳子：“倍赏，请进。”
　　“千叶，我听酒井太太说，前天你妈妈来札幌看你，这两天你们一起住在你妈妈一位朋友家里……真可惜，我都没能见到你妈妈一面。”倍赏佳子笑着走进房间，“酒井太太还说，你妈妈很漂亮呢。”

　　“我妈妈这次走得很匆忙……”坐下后，千叶问，“对了，倍赏，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我回家了一趟……”倍赏佳子微微一笑，“带着他一起回去见见我父母和其他的亲戚。”
　　千叶知道她说的是她的男朋友：“这么说，是定下来了？”

　　倍赏佳子点了点头：“应该算是吧，过了年我就二十七岁了，我父母也希望我明年能结婚。”
　　“恭喜你。”千叶由衷地说。
　　“别忙着恭喜我……”倍赏佳子笑了笑，“千叶，虽然你还在读书，将来有大好前程，不过，在感情方面，也要加把油哦。”

　　千叶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这种事，可不是加油就能怎么样的。”
　　“秋天那时，出现在大沼公园里的那个英俊男生……”倍赏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千叶，现在，你和他进展怎么样了？”

　　“我和清川君只是普通朋友，能有什么进展？”千叶顿了一下，“不过，有件事，说起来也挺巧的，他的母亲刚好是我妈妈大学时的学长。”
　　“这说明你们俩的确很有缘……”倍赏佳子故作神秘地说，“千叶，或许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也不一定。”

　　听了她的话，千叶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开口了：“其实，七年前，也就是读高二那年的夏天……我曾经来过札幌。”
　　“是来玩吗？”倍赏佳子问。

　　“不是……”千叶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是学校篮球部的经理人，和球队一起来参加全国大赛。”
　　“千叶，一直以来，你好像都不太喜欢说到你的过去……”倍赏佳子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千叶轻轻咬了咬嘴唇：“今天下午，送走了我妈妈之后，我回到那个时候曾经住过的那家旅馆，遇到了那家旅馆的老板娘……也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是不是和你以前喜欢的男生有关的？”
　　“你怎么会知道？”千叶一怔。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倍赏佳子笑着说。她迟疑了一下，“千叶，那是个怎样的男生呢？他现在在哪里？”
　　“他是个很优秀的男生，现在在美国留学……”千叶顿了一下，“已经有女朋友了。”

　　倍赏佳子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既然他已经离开了你，而且，连新女朋友都有了，你还想他干什么？”
　　“其实，也谈不上离开不离开的问题，我和他，根本就没有正式交往过。我们只是高中那个时候，曾在同一个社团里呆了两年，仅此而已……”说到这里，千叶沉默了片刻，“不过，他的确是我的初恋。”

　　“我看，你们这一生的缘分，可能就只到这了。所以，千叶，把他忘了吧，不管他有多优秀，不管他给了你怎样美好难忘的回忆，一个不肯为你花费时间和付出努力的男人，是不值得你为他伤神的……”倍赏佳子耸了耸肩膀，“初恋失败算什么？我都不知失恋多少次了，还不是好好活到了今天。”

　　“你说得对，不过……”千叶轻轻点了点头，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她感觉眼眶一热，两滴眼泪随即涌了出来，令她无法再说下去。她只得微侧开头，让那两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到地板上，“对我来说，不管怎么样，和他有关的记忆，终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因为认识她以来，倍赏佳子一直都看到她或安静或开朗地笑着，这好像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她在人前流泪，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千叶……”
　　千叶沉默了片刻：“虽然说，现在想到他，总会令我痛苦，不过，这种痛苦，又总能提醒我，有一个人，在我的生命里，曾经非常非常重要过……”说到这里，她轻轻呼了口气，有些迷惑地看向倍赏佳子，“这种心情，倍赏，你说，对于现在的我，真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吗？”

　　“千叶，你比我有学问得多，所以，我也不可能可以给你更有价值的答案，不过，我还是认为，如果你不是真想回到从前再来，那么，除了忘掉他，应该也就别无选择了……”倍赏佳子顿了一下，“把他放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吧。那可能就是他对于你这一生的意义。――而你，始终还是要出发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千叶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总是很难放得下过去，所以，就算我父母离婚之后都有了更适合他们的人生伴侣，我也还是会想，如果当初他们没有离婚该有多好……”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对于自己的感情问题，更是如此。――不过，静下心来想想，上天会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安排，好像也有它的道理。”

　　“那是当然的。虽然那个人很好，但上天还是想安排更好的给你，所以，千叶，别再为以前的事难过了……”倍赏佳子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个注定属于你的人还在等着你走到他身边呢。你把过去放下了，其实也就是给他机会，给自己机会。――要知道，你也是上天特意安排给他的。”
　　“倍赏，谢谢你。”

　　“不用谢我。好好休息吧，明天醒来，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我也该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呢。”倍赏佳子说着朝大门走去，“千叶，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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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午间休息时，吃过中饭后，千叶和若松舞一起坐在林荫道旁的长椅上晒太阳。
　　“千叶，你妈妈这么快就回去了？为什么不多呆几天呢？难得来札幌。又那么远。”若松舞微微一笑，“你以前好像曾说过，你父母早已离婚，你母亲再婚之后，住在伦敦，对不对？”

　　“没错，不过，她说来看看我就好了，何况，从今天开始，我也没空陪她……”千叶笑了笑，“倒不如让她回到东京，和我舅舅小姨他们在一起。”
　　若松舞侧头笑看着她：“虽然没有见过你妈妈，不过，从女儿身上总能看到母亲的影子……因此，也不难想像你妈妈大概是个怎样的人。”

　　“这倒是真的，见过我们的人，大都会觉得，我们母女俩挺像的……”千叶这时突然想到母亲之前极不看好她和有末一弥感情这件事，“不过，若松，你知道吗？我妈妈非常不喜欢看到我和有末学长在一起。”

　　听了她的话，若松舞怔了一下，随即笑了：“那可就奇怪了，哪个母亲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钓到个金龟婿呢？开个玩笑。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像有末一弥那样的男人，固然优秀，却也危险。不过，已经到了这个时代，我想，能做出决定性选择的，应该还是千叶你自己吧？”

　　“对于我的事，我父母从来就没有粗暴干涉过，他们向来都很尊重我的决定，何况……”千叶踌躇了一下，“何况，他们肯定是这世上最不可能伤害我的人中的两个……所以，当我和他们的想法不一致时，我真的很难漠视他们的建议。”

　　“但千叶，你要知道，有时候，那些爱我们的人，好像是为我们好，事实上却可能是在害我们……”若松舞微微一笑，“何况，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千叶苦笑了一下：“若松，我有时真的很羡慕你，似乎什么都做得很好，不像我，好像很有主张，事实上，活到今天，没有什么事是做得比较好的，除了学业这一项……”她顿了一下，“有时我会很沮丧地想，自己真的好差劲，初恋是失败的，男朋友选择了离开我，也无力挽救父母的婚姻……我好害怕，将来回头看时，一件值得自己骄傲的事都没有。”

　　“那也只是似乎而已……”若松舞笑了，“每个人能给别人看的，大体上都是光鲜的那一面，我也一样。如果要罗列活到今天经历过的失败，我恐怕明天也说不完。千叶，别这么敏感，你是个心理医生，应该也知道，敏感并不是什么好事。其实，许多时候，选择并无所谓对错，你只要记住一个原则就好了。”

　　“什么原则？”千叶忙问。
　　“固然不可以伤害别人，但一定要记得爱自己。懂得爱自己了，你的人生肯定就会离后悔远一些……”若松舞微微一笑，“反正，我是这样想的，千叶，你不妨也考虑看看。”
　　“好的。――若松，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对了，千叶，你对有末一弥到底是怎样看的？”若松舞眨了眨眼睛，“不用调查我也知道，想得到他的女人肯定不是少数……如果你不想将来后悔，就一定要抓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有时我会希望，如果我真的想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么，我最好能把我的心全部给他……”千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样，我就可以忘掉其他的人，或许，将来的生活也能变得轻松一些。”

　　“我倒觉得，可以很爱一个人，但也不必强求自己彻底忘掉过去。毕竟，什么都会变，就算你很努力地经营了，或许有一天，你很爱的那个人，你突然就不爱了，你会爱上另一个人。他也一样。所以，千叶，顺其自然吧……”若松舞笑着站起身来，“关键还是在于要懂得爱自己，但又尽可能不去伤害别人。――这样就好了。”
　　千叶没有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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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下午，是和清川梓约好的见面时间，千叶和她又聚在那家咖啡室的一个包间里。
　　“千叶，你到期末了，学习紧张，我还要占用你的宝贵时间……”清川梓一脸歉然地说，“真是觉得不好意思。”

　　“怎么会呢？就一个小时的时间而已，谈不上什么占用。再说了，您可是付了费用的。”千叶微笑着说。
　　“那么，千叶，我看，今年的诊疗就到今天为止吧，下一次，等新年之后再开始。”清川梓微微一笑，“你也该好好准备期末复习了。”

　　“好的。”千叶点了点头，“清川先生，今天，您想说些什么呢？”
　　清川梓沉默了片刻：“今天，我想谈谈我的家人。”
　　“是吗？”千叶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清川先生……”
　　“什么？”

　　“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您，当然，我也知道，我本来是不该问的，不过，既然是在诊疗中，我想……”
　　“那就问吧，大体上，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对你说的。”清川梓微笑着说。对于她来说，除了清川澈是有末清明的儿子这件事之外，她的确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千叶的。

　　“您和您先生，一直以来，感情好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直都有点疑惑，就好像我爸爸妈妈，以前我一直都觉得他们好像还不错，可是，到头来说散就散。而您，真正喜欢的，又是有末先生……”

　　“怎么说呢？千叶……”清川梓想了一下，“当年我决定嫁给我先生，心里是想着要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虽然说，这很难做到，但我的确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当然，他也一样没有，因此，我们也的确曾有过很好的时光，只是……”

　　“只是，我想，恐怕还是我比较对不起他，因为，我总是忘不掉有末，所以，无法全心全意对待他，又因为专心于工作的缘故，对他的关心太少，这可能就是他会早逝的原因。要知道，他也是医生……”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一定会对他更好一些，毕竟，他才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待在我身边的人，而且，和我在一起度过了大半生。不过，事到如今，这都也只能是想想了。现在，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对宁子好一些，尽可能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因为，临去的时候，他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宝贝女儿。”

　　“我明白了。”千叶轻轻点了点头，“清川先生，我问完了……该您说了。”
　　“虽然说，我觉得自己最应该关心的是宁子，不过，她很乖巧，也算优秀，而且，已经有那么好的男朋友了，因此，对于她的将来，我倒是不太担心。真正令我操心的……”清川梓顿了一下，“是澈。”

　　“是清川君吗？”千叶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可我觉得，清川君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很正常，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没错，在外人看来，澈毕业于名牌大学，工作体面，又是他所喜欢的，做得也很好，除了还没有女朋友这一点，他的确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身为母亲，却不能这样想。一直以来，我和他的关系好像都很生疏，当然，错主要在我，因为，我一直都忙于工作，对他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他和我一样，是个很固执的人，虽然不算强硬，却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说到这里，清川梓轻轻呼了口气，“我还记得，他大学快毕业那个时候，我不同意他做现在这份工作，可是，却没办法说服他。我真的很担心他这样四处跑，有一天会遇上危险……身为母亲，牵挂自己孩子的安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嗯，清川君有时会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工作，的确挺令人担心……”千叶颇以为然地望着她，“不过，他似乎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千叶，澈……他有和你说起过自己工作的事吗？”清川梓问。
　　千叶点了点头：“有一次，他无意中说到过。――我觉得，清川君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因此，我很佩服他。”

　　“是啊，就是因为他很有想法，所以，我才会说不动他。有一次，他很大声地对我说，别人的生命也是生命……还说，如果我真的那么爱他，就应该让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因为之前我是个很失败的母亲，所以我想，我恐怕已经没有资格说服他改行去做一份更加安全的工作了。我希望……”
　　清川梓本来想说，希望会有一个得儿子喜欢的女生能做到这一点……不过，看着对面千叶清丽的脸，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