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76、总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百七十五）
　　“是什么人呢？学长要我……和你一起去拜访的？”过了好一会儿，千叶才问。虽然她并不认为以有末一弥的性格，会突兀地要她和他一起去拜访他的父亲或是母亲，甚至是爷爷奶奶，但突然听到他这样的请求，她还是会有点猝不及防，因此，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别紧张，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人……”有末一弥微笑着看她，“我也知道，这实在是个不情之请，不过，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求谁……千叶，其实，我是想请你和我一起去拜访我的保姆。”

　　“你的保姆？”千叶有些吃惊地问。不过，她很快就恍然了。在此之前，她也曾听人说过，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就会有许多照顾他们的下人，有末一弥当然也不例外。他显然不可能会和她一样，是由自己的父母一手带大的。

　　“她叫川村静枝，我一直都叫她静姨。某种程度上，她比我母亲还更我妈妈……”有末一弥顿了一下，“从我还是个数月大的婴儿那时起，她就开始照顾我了，甚至于还和我们一起去了美国……我的父母一直都有忙不完的应酬，所以，总是把我丢在家里，由静姨照顾我。直到我高中毕业那一年，她也老了，我母亲说，她该退休了，于是，她便离开了我家，自己一个人生活……不过，我一直都有去看她。她现在得了不治之症，也许活不到今年的五月……可以吗？千叶？”

　　千叶开始有一点明白有末一弥和他的保姆之间的感情了。或许，如有末家这种名门望族，上一代的人实在是太忙了，比起普通人家，在养家糊口之外，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便把孩子托付给了下人，所以，和下一代的关系就会比较疏离……

　　现在，从小如母亲一般照顾着他的人就要不久于人世了，有末一弥肯定是非常难过，想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对对方好一点……否则，他也不会来求她。不过，话说回来，她又能帮到他什么呢？她并不是医生，更没有超能力可以起死回生，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而已。
　　“当然可以。不过，学长，我……”

　　“静姨她没有其他的亲人，所以，她一直都把我看成是她最亲的人……那天，在医院里，她对我说，她并不怕死，但她很担心我……”有末一弥自嘲地笑了笑，“老实说，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差劲，会令一个人这么担心我，不过，我也很想她能快乐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千叶，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想，她看到你，一定会喜欢你的。如果她……如果她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你能不能顺水推舟，就让她误会一次？可以吗？拜托了。”他这么说时，眼中流露出了恳求的神色。

　　千叶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这种神情，虽然她觉得对方的要求有些荒诞，但一时实在是难以拒绝，当下只好点了点头：“那好吧。”
　　有末一弥清俊的脸上当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谢谢你。”
　　看着他此时此刻令人眩目的明朗笑容，不知为什么，千叶突然觉得，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

　　他们路过一家超市时，有末一弥停了下来：“千叶，我们进去买一点菜吧。晚上，我们两个人在静姨那里吃饭。”
　　千叶刚要点头，突然想到他的保姆川村静枝是个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而她根本就不会做菜，一时不由很是不安。她硬着头皮跟在有末一弥身后，朝超市门口走去。走着走着，她还是咬了咬牙，极困窘地开口了：“学长，对不起……我不会做菜。”

　　有末一弥回过身来，看着她，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会。”
　　“什么？”
　　有末一弥等她走近，和她一起并肩继续朝前走：“我已经一个人单独住了近五年，不可能天天都在外面吃饭……所以，我有时也会自己做饭吃的。”

　　“真的吗？”老实说，千叶真的无法相信，这个男人竟会自己下厨。
　　“当然是真的。”有末一弥笑了，“我没有必要骗你。静姨的厨艺很好的，而且，在这方面，她也是个很好的老师，所以，我当然也学会了……”

　　千叶侧头看着他，心中越发觉得惭愧。她想，或许，她也该下定决心向洋子学习这门天赋要求极高、实践性也极强的手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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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六点时，有末一弥的车开进了一个街区，在一幢房屋前停了下来。千叶一侧头，便看到门牌上写着“川村”这个姓氏。她不由暗暗呼了口气，心想，总算是到了。

　　有末一弥停好车后，走到门前按了一下门铃。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开门。那是一个六十岁上下年纪的老妇人，身材颇高，屋里透出来的灯光这时照着她面容瘦削的脸，显得微见病态。不过，在千叶看来，她的五官仍然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

　　刹那间，千叶蓦地想起了自己五年前过世的外婆及川朝子。虽然电视新闻里常有报道百岁的老寿星，许多人看了，似乎也都极羡慕她们的长寿。然而，在大多数尚未活到六十岁的人眼里，一个女人，过了六十岁，即便能活到一百岁，或许，也只不过是个风蚀残年的老太婆……
　　唉，女人的一生……

　　“小弥，你来了。”川村静枝一看到有末一弥，眼中当即便露出了慈爱的神情。在千叶这个旁观者看来，如果对一个人的爱不是真的超过了对自己的爱的话，恐怕很难说，看到对方时，会有这种爱怜横溢的眼神。就如同洋子看着竹田修一样。

　　不过，陡然听到有人叫有末一弥“小弥”，她还是会觉得有点恍惚，似乎川村静枝这时呼唤的，并不是有末一弥，而是另外一个什么人。

　　有末一弥微笑着点了点头：“静姨，您今天觉得怎样？”
　　“还好。”川村静枝看向千叶，“小弥，这位……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千叶小姐吧？”
　　“没错。”

　　“川村女士，初次见面。我是千叶树。”千叶忙说。她这时不由想，看来，在此之前，有末一弥就已经和川村静枝谈到过她了……不过，他们会怎样说起她呢？

　　“初次见面。我叫川村静枝，是小弥以前的保姆。”川村静枝笑着转身往里走，“你们先进来吧。”
　　有末一弥和千叶跟随着她进了大门，在玄关处脱了鞋之后，走进客厅。千叶粗略地四下里看了看。虽然这是一个孤身且得了不治之症的老妇人的家，却依然显得异常干净和整洁。

　　上了茶之后，千叶感觉到川村静枝简直是在直勾勾地打量她，她不免觉得有点难堪。有末一弥在一边当然也看出来了，当下笑着说：“静姨，您别这样看人……会把千叶吓跑的。”

　　川村静枝微微一笑：“我当然要看得认真一点……小弥，虽然你以前很荒唐，不过，我想，你对千叶小姐，应该是认真的吧？”
　　有末一弥看了千叶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千叶小姐，我听小弥说，你现在在东大读书……一个女孩子，能考上小弥读的学校，真是了不起。”川村静枝说。
　　“也不会，东大有很多的女生……当然，有末学长是很了不起的。”千叶笑着望了一眼有末一弥，“对了，有末学长的表妹江川小姐，不也是东大的学生吗？”

　　“这我知道。”川村静枝点了点头，“也对，小弥会比较喜欢聪明一点的女孩子……对了，你们开始交往多久了？”
　　“这……”千叶有些尴尬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从我毕业之后才开始的。”有末一弥忙插话说。

　　“这样啊……千叶小姐，虽然小弥以前是有点荒唐，不过，俗话说得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也就是说，人只要还活着，总可能会做错。”川村静枝笑着看向有末一弥，“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也算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了……你放心吧，他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这……我知道。”千叶有些含糊地说。
　　有末一弥站起身来：“我去做饭吧。今晚，我想让两位女士尝尝我的手艺。”
　　“小弥，我看你们还是坐坐就走吧……今天是情人节，年轻人还是该去过自己的节日，和我这个老太婆呆在一起，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怕会把你们闷死。”川村静枝说。

　　有末一弥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今天就是想来和你一起吃顿饭的……对吧，千叶？”
　　“嗯。没错。”千叶点了点头。
　　有末一弥这时脱掉了外衣，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他拿起在超市里买的那些做菜的食材正要朝厨房走去，川村静枝突然叫住了他：“小弥，你等一下。先穿上这个再进厨房。”她起身拿出一件围裙，让他穿上。

　　千叶跪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穿着围裙的有末一弥，她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和自己第一次在东大的校园里见到的那个站在主席台上从容发言的学生王子好像差别很大，不由悄然微笑。不过，她很快便清醒了过来，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这样大刺刺地坐在原地，忙也站起身来，“学长，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有末一弥回过身来朝她摇了摇头，“你在这里陪静姨说话吧。”
　　“那好吧。”千叶说。她想，如果真的去了，她恐怕也只能帮倒忙。

　　有末一弥离开后，川村静枝又跪坐到原地：“小弥的厨艺很好的。我记得他十九岁，刚上大学那一年，那时，我也刚离开有末家。有一天，他来看我，对我说，很想一个人搬出去住。我就对他说，你不会照顾自己的话，一个人住是不行的。后来，他一有空就会到我这里，由我手把手地教他做菜……”说到这里，她突然叹了口气，“小弥他啊，说是那么好的家庭出身，其实，比一般的孩子可怜多了……从小就没得到父母多少实际的照顾。对了，千叶小姐，你都有哪些家人呢？”

　　“我家是那种很普通的家庭。我父亲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我母亲则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不过，他们已经在我十九岁那一年离婚了。现在，也都各自有了新家庭。我的继母是个很好的人，她带了一个儿子过来，现在是我的弟弟，那也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所以，我现在过得很幸福。”

　　川村静枝望着她：“我看得出来，你和小弥不一样，你是那种从小就不缺乏爱的孩子。但我想，一个女孩子这么会读书，一般来说，肯定不太会做家务事……千叶小姐，你大概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吧，对不对？”
　　“您说得没错。”千叶脸上一红，“的确是这样。”

　　“虽然说时代已经不一样了，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人会想和男人一样在社会上冲锋陷阵，获得同等的社会地位，但我还是觉得，如果将来要和自己爱的人生活在一起的话，身为女人，多多少少还是要做出一点牺牲。就说小弥吧，他每天都很忙，如果你会照顾他，我想，那会好很多。”

　　川村静枝顿了一下，“千叶小姐，我不知道小弥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在这个世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小弥这个孩子……怎么说呢？从小到大，他总是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而且，从表面上看，他好像什么都有了，人又特别好强，其实，他活得很辛苦……从小，他的爷爷、父亲就一直对他说：一弥，你将来的成就，一定要超过你的父辈，知道吗？有时候，我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爷爷面前，听他爷爷那些过于严厉的训斥，我都会觉得很心疼。当然，生在那种家庭，又那么优秀，会被长辈寄以厚望，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