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77、总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百七十六）
　　听完她的话，千叶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想也是。就是学校里的教授们，对学长的期望也是很高的。或许，学长就是那种不仅肩负着光耀门楣的重任，也担当着荣耀母校重任的人。”
　　“千叶小姐，小弥他……最吸引你的，是他的哪一方面呢？”

　　“这个嘛……”老实说，在此之前，她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千叶不由想，难道说，只是因为觉得他特别优秀，自己就本能地对他有好感吗？或许并非如此。她沉默了片刻，看着川村静枝，“学长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的确，虽然有末一弥可能对所有的人都很温柔，但不可否认的是，相识以来，他对她一直都很好，甚至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句比较重的话……在她的印象里，即便平和如长谷川，也难以做到这一点。因此，有末一弥绝对有资格得到她这样的评介。

　　“没错，小弥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过，他只会对特定的人才真正温柔……”川村静枝微笑着看她，“他在我面前说到你时，表情很……怎么说呢？表面上看来很平静，心里却可能已经开出了一朵花。就如同他小的时候，在我面前说到他的那些梦想一样……所以，我想，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千叶小姐，你会珍惜他的，对不对？”

　　刹那间，千叶突然想到了有末清明那时对她说的那些话。不过，面对着眼中满是希冀之情的川村静枝，她当然不能说，自己一直以来，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也不觉得，她和有末一弥会有什么将来……当然，她同样也不觉得有末一弥有川村静枝说的那么喜欢和在意她。因此，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顾左右而言他：“静姨，有末学长小的时候……是怎样的？”

　　“他小的时候……比现在还更安静，因为那时是在美国，亚裔毕竟是少数民族，因此，他也没什么朋友……回到日本后，就渐渐变得开朗了……你别看他现在好像很独立，似乎除了他自己，什么人都不需要一样，其实以前，他一回到家，白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对我说的。他的妈妈很忙，根本就没空理会他……”川村静枝叹了口气，“希望以后，他的孩子不会和他一样孤独……千叶小姐，我想，等你将来结婚有了孩子之后，应该不会是那种把应酬看得比自己的孩子还更重要的母亲。”

　　又是一个有着孤寂童年的人……千叶这时不由想，为什么浅野翔、有末一弥，还有她自己，家庭出身和生活环境如此不同，却都是孤单地长大呢？还是说，在这个世上，其实许多人都这样，因此，根本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虽然说，她简直无法想像，自己将来若真的和有末一弥结了婚，会是怎么一个样子。不过，川村静枝说得倒是一点都没错，如果将来她有了孩子，绝对不可能是那种把应酬看得比自己的孩子还更重要的母亲……毕竟，一个根本就不喜欢交际甚至于有点自闭的人，怎么可能会热爱应酬胜于自己的亲人？

　　“我也希望学长将来能过得幸福……”千叶说。这的确是她的肺腑之言，虽然说，她根本就不觉得，能给有末一弥幸福的那个人会是她。
　　川村静枝微微一笑：“千叶小姐，那就要看你了。”

　　千叶正要说什么，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她站起身来，从书包里拿出电话，一脸歉意地看着川村静枝：“对不起，我出去听个电话。”
　　“没关系的。去吧。”川村静枝笑看着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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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在玄关处穿上鞋，拉开门走到了屋外。这时，天已经全黑了，四下里显得很幽静。屋檐下，除了她，只有路灯在微弱地发着光。当然，还有她的电话，仍然在清脆地响着。

　　这个电话，是多田俊打来的。在此之前，千叶本来想等晚上回到家后，再打个电话给他。至于那盒巧克力，也只有明天去送了……听着这一直没有间断过的电话铃声，她仿佛看到了多田俊一脸焦灼的模样。她不由想，一直以来，会这样锲而不舍地等着她听电话的人，好像也只有他。

　　“多田俊，我是千叶。”千叶轻轻呼了口气，同时按了通话键。
　　“千叶，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打电话到你家，你爸爸说，你今晚会在一个同学家里吃饭。你那位同学真是奇怪，居然会在情人节这天请你吃饭。”如她所料的，多田俊的声音里，的确溢满了烦燥和不快。

　　在此之前，千叶打电话回家时，的确曾和洋子说过，自己今天晚上会在某个同学家里吃饭。虽然那个时候，当她被荒木治平劫持时，是有末一弥救了她，但不知为什么，不仅竹田修，就是千叶友寻和洋子，也都无一例外地对有末一弥没什么好感，所以，她也就没有在电话里提到他。

　　“是国中时的一个同学，因为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所以……”千叶面不改色地说着谎。她突然想，说谎真是太容易了，或者说，我们本来就生活在由谎言堆砌起来的世界里……或许，真正困难的，只是在于将来该如何圆谎。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困难，到了明天，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多田俊，今晚她和谁在一起，去做了什么。或者说，她这时之所以会想说谎，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非得要这样左右逢迎，说穿了，也只是因为，多田俊对有末一弥，也同样一点好感都没有……仅此而已。她顿了一下，“真是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去早川高找你的，巧克力都准备好了……看来，只能等到明天了。”

　　“明天又不是情人节。”多田俊这么说时，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快。
　　“你总不会一定要我在今天之内送吧？多田俊，会有女生半夜去送义理巧克力的吗？应该不会有吧？你别太挑剔了，那也只是一份心意而已……而且，你也不见得真的喜欢吃巧克力。”

　　“千叶树，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多田俊说完，毫无征兆地挂断了电话。
　　千叶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又伤害了他。但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没错，对于她来说，他是很重要，但就现在而言，他之于她，和浅野翔、有末一弥其实也没什么分别，都是她只能送义理巧克力的人……而且，她也不可能为了送巧克力给他，就任性地丢下有末一弥和川村静枝，一走了之。

　　在她的世界里，并非只有喜欢某个人和被某个人喜欢这一单调的主题……生活没有这么简单。虽然动物学家说，爱情分界了人类和动物，但获得和享受爱情也绝对不可能是我们来这个世上的唯一目的……年龄越大，她便越发明白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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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回客厅，这时，川村静枝已经离开了那里。千叶猜她是去厨房了，于是走到了厨房门口，果然看到她和有末一弥都在里面。看着有末一弥站在灶前忙碌的样子，她不由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心想，眼前这个男生，真的是以前那个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东大学生王子吗？

　　有末一弥侧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没关系，我并不饿。”千叶忙说。
　　川村静枝在一边看着他们：“小弥，虽然说现在的女生和以前已经不太一样了……不过，厨房这个地方，我总觉得，还应该是女人的天下。”

　　“那也不一定。据我所知，酒店和餐馆里的大厨，通常都是男人……”有末一弥笑了笑，“而且，千叶很聪明的，她以后一定学得会……静姨，您别这样，您真会把千叶吓跑的。”
　　“我也知道，这些话你们都不爱听……但我这么说，也是为你们好。”川村静枝看着他，“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如果没有人照顾你，那怎么行？”

　　有末一弥沉默了片刻：“我已经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有末一弥说这些话时，语调显得非常轻松，可千叶看着他清俊的侧影，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中一恻。

　　“自己照顾自己？你以为这是件好事吗？”川村静枝问。
　　“您不是也一直都自己照顾自己，而且，还要照顾我？”

　　“可我也没说，我觉得这样就很幸福了……小弥，你还记得那一次吗？在你八岁那一年的春天的一个傍晚，你爸爸妈妈都不在家，那天，我刚好在街上遇到了一个老乡，因为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又难得在异国他乡重逢，不知不觉，便和她聊了很久……回到家时，看到你一个孤零零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从那时起，我就不敢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了。其实，你一直都很怕一个人单独呆着，对不对？”

　　千叶这时不由想，比起有末一弥来，她的童年可谓幸福多了……她正发呆，有末一弥突然对她说：“千叶，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端出去？”
　　“好的。”千叶忙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她走到水龙头前洗了手，擦干后，端起那盘菜，走了出去。

　　川村静枝望着她的背影：“在我看来，她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不过，她好像不太懂得该怎样生活……小弥，难道说，将来，还要你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有末一弥笑了笑：“静姨，求人不求备，我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而且，她会照顾我的心，对我来说，这一点很重要。”

　　“我听她说，她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而且还离过婚，又结了婚，她的家庭还真是有点复杂……小弥，你爷爷和你爸爸，将来真的会答应让你们在一起吗？”
　　“您放心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决定的。”

　　“希望是这样了……难得你肯为一个人下厨……希望她会懂得珍惜才好。”川村静枝这么说时，轻轻叹了口气。
　　“她会的。”

　　有末一弥知道她是以一种母亲的心情看待自己，所以，总觉得他喜欢的那个人理所当然应该如珍似宝地呵护他……可他自己很清楚，他和千叶根本就没有发展到她想像的那种程度，所以，千叶怎么可能会令她完全满意呢？如果说，现在的她真的会喜欢千叶的话，或许只是因为，她在千叶身上看到了她所期望看到的那些好品格……仅此而已。

　　千叶这时已经折了回来，刚走到厨房外面，听到了他们的这番谈话。到了这个时候，她不能说自己一点都体会不到有末一弥对她的喜欢……不过，很奇怪的是，他喜欢她这件事，他以前的女朋友秋山素子告诉过她，他的表妹告诉过她，他的父亲告诉过她，他的保姆也告诉过她……好像就差他的爷爷、母亲和他的表弟没有来和她说过这件事了，可是，他自己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所以，她总是无法确定，毕竟，旁观者和当事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甚至会有很大的误差。

　　当然，最重要的困难并不是在这里，最重要的困难是，她真的不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将来……虽然说，她曾经在对他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决定放弃对他的幻想之间左右摇摆过无数次，因此，相对的时候，他对她来说，固然是个温柔而可亲的人；可是，他也总能伤害到她，甚至于令她流泪……

　　或许，她实在是无法了解他，这种无法了解，和无法确定他是否喜欢自己简直如出一辙：像是觉得已经靠他很近了，其实，很有可能，离抵达他的心门还依然关山遥迢……
　　当然，多田俊对于她来说，其实也没什么两样。没错，今天，她是知道他喜欢她，可明天呢？明天又会怎样？如果到了明天，喜欢已经变成了憎恨，或许还可以和他一起，把未来看成是一场切磋耐心的游戏，比比看，谁可以恨谁更久……可如果到了明天，喜欢已经变成了淡漠，而她却仍然有被他喜欢和喜欢他的记忆的话，那该怎么办？

　　在这个世上，有让人既不痛苦也没有后遗症地忘却过去的方法吗？好像没有吧？她是想敞开心去相信和接受另一个人，可她失恋过，因此，现在的她变得非常胆小，且极怯于勇气，同时也变得更为残忍……当然，这并非只针对别人，更多反而是针对她自己。
　　或许，与对爱和被爱的渴望相比，她更怕可能会和爱一起光临她生活的伤害和痛。

　　不过，她还是会想，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必要想这么多，现在，她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和有末一弥一起关怀和安慰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病人……她定了定心神，走到门口，笑着问：“学长，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你把这些碗盘端出去吧。”有末一弥说。

　　“好的。”千叶从他手中接过一叠碗盘，笑着说，“在此之前，我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有机会看到学长站在厨房里……而且，厨艺好像很好的样子。”
　　“他有很多优点的……你慢慢就会知道了。”川村静枝说。

　　有末一弥当然不可能会趁机自吹自擂，他只是有些无奈地朝千叶笑了笑。
　　“我出去了。”千叶笑着转身离开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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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时，有末一弥问千叶：“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千叶点了点头：“很好吃。其实，我这个人对食物不挑剔的。当然，我这么说，并没有含沙射影学长的厨艺不好的意思。”
　　“你喜欢就好。”有末一弥笑着说。

　　“奇怪……”川村静枝突然说。
　　“奇怪什么？”有末一弥有些疑惑地问。
　　“你们既然已经交往了近一年，相处时，怎么还会这么有礼貌？难道说，因为你们都是名校生，所以，特别有修养吗？”

　　“当然不是。互相之间，礼貌一点有什么不好？我爸爸和我妈妈相处时，就显得很有礼貌……不是有一些专门描述这种礼貌的词吗？比如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什么的。”有末一弥笑着说。
　　“当然不好。”川村静枝肯定地摇了摇头，“礼貌就代表了疏远……老实说，你们看起来真的很不够亲密……”

　　千叶脸上一红：“我爸爸和我妈妈在一起时，互相之间，也是很有礼貌的。”
　　“所以，我才说不好。小弥的爸爸妈妈根本就没有真感情……”川村静枝看着她，“而你的爸爸妈妈，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有末一弥沉默了一会儿：“静姨，我爸爸他……以前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当然有……我还曾经见过对方一次。那是我刚到你们家的时候。有一天，在街上，我看到你爸爸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站在一起。看他当时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对对方有怎样的感情了。后来，我隐隐约约听你小姑说，那个女孩子是他高中时的学长，比他高了两届。再后来，就再也没有听过对方的消息了。至于你妈妈，以前好像也有喜欢的人……当然，比起你爸爸来，对方肯定是差太多了，所以，她还是选择了你爸爸……或许，对她来说，生活得是否体面是最重要的，至于你爸爸心里是否有别人，就算不是无关紧要，也肯定并非特别重要。小弥，我这样说你的爸爸妈妈，你不要生气……我只是不希望你走他们的旧路。”

　　“我知道。我是他们的儿子，当然多多少少也看出一点问题来了……我不会生气的。”有末一弥顿了一下，“那个女人现在怎样了呢？我爸爸和她还有联络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川村静枝摇了摇头，“对了，小弥，对于这件事，你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兴趣了？”

　　有末一弥笑了笑：“也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才没有兴趣知道他的那些陈年故事。”
　　听了川村静枝的话，千叶这时终于肯定了，有末清明那时说到的、那个和她很像的女子，应该就是他以前的那个恋人。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是他的学长，就如同她和江川凌也一样……有末清明也曾说过，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对方了……也即是说，在川村静枝看到他们之后不久，他们就从彼此的生活里退场了……那么，这是有末清明的意思，还是他所恋慕的那个女子的意思？还是说，双方都不约而同有这样的想法呢？

　　毕竟，那个时候，有末清明已经是个有妇之夫，如果对方真的是个和她很像的女子，应该也不会有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的打算……她记得，那个时候，有末清明还曾送给她一句话：一个女人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还是适当地表现得软弱一点会比较好，这样，才不会令对方觉得，他的存在对你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因而选择放弃你……她想，或许，是那个比他年长的女子在他面前显得太坚强了，才令他不得不选择放弃对方。不过，她又觉得，那很有可能是发生在他结婚之前的事……

　　如今，那个女子怎样了呢？这个时候，她又变得很想知道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