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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谁惊了谁? ...

  •   根据老传统,由燕王陛下亲自接见各项比赛的前三名,并予以奖赏。虽然还不是什么封官赏爵的美事,但能近距离目睹天颜,也不是寻常可得的机会。更何况,若能得陛下青眼,为自己挣得个锦绣前程,稳固家族的地位,这可是比什么都贵重的赏赐。所以世家子弟不仅修文练武,也重谈吐举止、风神气度。皆希望在这种公众场合能够脱颖而出,被陛下注意到。这对他们来说,甚至是比赛事本身还具挑战性的大事。

      “射箭,甲名江秀;乙名宗昆咏;丙名戚朗,入前觐见——”
      三名玉带白袍的少年,敛容顿首,缓步向前,踱上长长伸展的红毯,走向燕国至高无上的王。

      “左仆射江允文之子江秀,”
      “兵造司司丞宗敬之子宗昆咏,”
      “内侍卫左统领戚无山之子戚朗,叩见陛下!”说罢三人缓缓跪下,行叩拜大礼。
      “平身。”
      “谢陛下。”

      离得近的贵宾们自然而然地开始打量起他们。德阳太妃突然评道:“没想到左仆射大人的公子年纪轻轻,样子又这样文秀,于武艺上竟能如此非凡,真真难得。将来定然能上战场杀敌立功,造福大燕。”
      王姑乐康公主“扑哧”笑了出来:“太妃用不着眼红人家的孩子,天下无人不知晓荣飞哥哥尚未娶妻,就披盔戴甲从戎去了。等将来一并把功劳簿子拿来,王兄自然会按功封赏,再赐一房妻室,岂不省事!绝不能亏待了你们。”一边用扇子捂着嘴说着,一边鄙夷地看了德阳太妃一眼。
      章敏太妃见状,笑道:“今天日头毒,难怪禹灵火气大。来来,快点尝尝这御膳房新制的莲子百合汤,再清热解暑不过。”
      乐康王姑放下扇子,露出姣好容颜,下巴上一颗小小的美人痣,一双妙目转盼灵动,不屑的表情都那样娇俏。
      “太妃有所不知,您能圆得了今天这个场面,圆不了人家母子俩的春秋大梦。您还是别为禹灵费心了,禹灵今天就是要帮着他们做一场好梦!”

      我这王姑是先燕王嫡幼女,出生时便会笑,从不像一般的婴儿那样哭闹,那年又恰巧逢燕国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百姓库满仓实,路不拾遗,燕国也就是在那一年开始进入礼仪教化的巅峰时期。故先王赐封号“乐康”,喻小公主出生给燕国带来安乐康宁。先王与王后结发情深,而王姑面容娇艳美丽,酷肖早逝的先王后,先王怀念亡妻,对王姑视若瑰宝,自小养在身边,亲自教导,甚至对其不避政事,不忍有半刻分离。
      然而显然祖父和父亲的专情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他死后,为父亲遗留下的不仅有朝政,还有他的女人。太妃、太嫔、太上昭仪等各品阶的妃嫔共二十几个。其中亦不乏有诞育子嗣的,比如德阳太妃,生公子荣飞,颇得先王喜爱,母子皆贵。父亲还另有兄弟三人,不过不是生母地位低微,便是不得青眼的,并不值一提。唯有荣飞王叔也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当年坊间传言先王爱其三子荣飞颇甚,有意传位给他,但临终的遗诏被日日守在身边的乐康公主燕禹灵更改,于是父亲才得以继承大统。
      为此宫中一直舆论不断,父亲为保护嫡亲妹妹,不得不令其到西边的青菰山白鸟观带发修行。而先王第三子岳荣飞和德阳太妃,自然是散播传言的首要怀疑对象。可怜王姑花一般的年纪,却半生长伴黄卷青灯。王权交替,让她从云端一下跌落到了尘土里,而她是一个那样骄傲的女子,风掀起她素色冠帔,映着那白咽红颊,又有谁知道盛气凌人的袍角下,那深深的宫廷寂寞呢?

      “禹灵!不得放肆!”父亲当即发话打断了这出闹剧。
      “还请二位太妃见谅,禹灵常年修行,寡人又政务繁忙,对她疏于管教,是寡人的不是。”
      “陛下切勿自责,我侍奉先王多年无所出,禹灵是先王心尖上的孩子,非旁人可比,我当成自己亲生女儿那般疼还疼不过来,怎会忍心责怪。若是真有错处,也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德行有亏,失了王家礼仪风范。”章敏太妃不愠不恼,神态自若地接嘴说道。
      德阳太妃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极有颜色的,气得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德阳母妃怀胎十月,诞下麟儿;章敏母妃宽仁恪诚,懿行慈范,皆有功于社稷,二位母妃切勿自责,否则晚辈们实在惶恐。”母亲欠身对两个太妃说道。“我大燕向来赏罚分明,若有乱臣贼子犯上谋逆,则势必为朝廷所不容,大燕子民人人得而诛之;对社稷有功有用的人才,自能得陛下重用。眼下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臣妾拜请陛下重赏今日表现突出的臣子,好使他们尽心为大燕效力。”
      旋即起身踱到高台中央,徐徐下拜。江秀三人早已站得一身冷汗,不知在这种冷刀冷枪中如何自处,见到此处,忙和众宫人嫔妃一齐朝前拜倒。
      父亲急急走上前来,边扶起母亲边说道:“王后所言甚是,今日表现突出者,的确应该予以嘉奖,否则不能够彰显我大燕举贤任能之风。”
      “传寡人旨意,各项比赛前三甲赏赐黄金百两,不分年龄,赐入羽林军,为国效力。”
      “谢陛下!”

      哎,这种场景我是见得多了,但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不由得有些心疼母亲,她玲珑剔透,本性却是纯柔无争、稚子脾性。可是作为一国之母,不仅要时时在意,步步留心,给全天下的人展示出一个母仪天下的样子来,还要懂得圆融劝勉、权衡驭下、德治贤平之术,甚至要时刻防备有人谋害。若非深爱,母亲纵再多一副七窍玲珑心,怕也是对这后位避而远之。再者说,这高台上有谁能免的了明争暗斗?日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也是有的。
      有道是种地的羡慕有地的,有地的羡慕有钱的,有钱的羡慕当官的,当官的羡慕那些一出生便含着金钥匙的王公贵族,王公贵族的眼睛又都紧盯着那一把椅子。可是谁又知道为了得到这无限的风光、至高的权力,要付出多少的辛酸代价?要忍受多少的悲苦世情?说白了,全天下有那么多把椅子,可是所有人都只盯着那最高的一把,岂不是愚蠢可笑至极么?我们尚且是王侯之家,就已经到如此地步,不知道那真正的皇室,又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你叫江秀?”
      “是!”
      “你是江允文的第几子?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我今年十五了,还有一个哥哥江明已经通过去年的堂试,正打算今年参加国考。”
      “哦?两兄弟一文一武?不知道你哥哥在读书上是不是和你射箭一样出色。你们两个能不能成为国之栋梁,寡人就拭目以待了。
      “谢陛下夸奖,我兄弟二人必不负陛下的期望。”江秀刚才一直都是神色从容,此刻听到燕王这样的夸赞,却也不由得微微激动。
      父亲同样表彰了宗家公子几句,又走到戚朗面前,笑问道:“你就是愚公的那混小子?”
      父亲这怪话一问,底下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会心的微笑。这里面倒有个缘故,原来戚朗家祖上世代皆是乡间农夫,斗大的字也不识一筐。终于到了戚朗的祖父戚太公这辈,戚太公混上了个武职来当,顺利晋身官员,摆脱了种地的身份。可就算是武官,不识字也毕竟处处掣肘,太公就因为目不识丁,而吃了不少的亏,于是乎中年发奋,决心从自己做起,一扫戚家举家皆白丁的局面。后来他老婆怀着戚朗父亲,马上要分娩了。他在外面边等边翻阅书籍,想着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好,恰巧看到“愚公移山”这个成语故事,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大受感动,也不顾旁人反对,当即就决定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愚公”,这当时在街里坊间都传为一桩笑谈。戚愚公果然非常给戚太公挣脸,顶着“愚公”的名字,当上了父亲的二等侍卫。父亲虽觉得戚愚公的名字不同寻常,到底是人家父母给起的,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有一次闲谈得知这段往事,不由得喷茶大笑。尔后便给愚公改名叫做“无山”,字愚公,表“愚公山已移,此处自无山”之意。
      戚无山当年是父亲的近身侍卫,现在又当上了侍卫统领,这一段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父亲这样问,众人虽不敢御前造次,但也委实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果然戚朗整个身子摇摇晃晃,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可他还是一个激灵,强迫自己站定,然后大声说道:“回陛下,臣正是。”
      见他这样,父亲不禁哈哈大笑,“好!果然虎父无犬子!可惜你现在年纪太轻,先去历练个几年再说吧!”
      这是莫大的赞誉了。戚朗连忙跪下,激动道:“谢陛下!”

      接下来,几项比赛的前三甲都如前叩见了燕王,得了赏赐。我们赛马这组也早已在领事太监的伺候下,换好了干净的衣裳,准备上前。
      “赛马,甲名蒋豊,乙名万逸,丙名孙凤之,入前觐见——”

      原来他叫蒋豊,这个名字是第一次听说,他最近才来到凝翠堂上课,不知道是哪家的贵族公子。不过,答案马上就会揭晓的。

      随着蒋豊,我和孙凤之低头缓步踏上台阶。台阶略长,我一边行走一边默数着级数,行到一半多的地方,我突然将手中藏好的磁石向前面的蒋豊脚下扔去,磁石像是被施了法,“嗖”地钻到了他鞋子下面。蒋豊猝不及防,身形一晃,猛然摔倒在地,我装作惊慌,向后躲去,蒋豊便又向下滚了两级。不过他身手不俗,很快以手触地稳住平衡。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大家惊呆了,地毯又厚又软,走在这上面简直就是不可能摔倒,他如今这么一出能不让人先惊后笑么?况且还是在如此荣耀重大的时刻,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果然,一霎的沉寂过后,四周发出了嗤嗤的笑声。这就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心中暗笑,随后似傲慢似友善,似挑衅似玩笑地含笑向蒋豊伸出手去,“蒋兄,没摔坏吧?来,我扶你起来!”
      他转过头来,目光相接。竟没有一丝羞愧、耻辱或者惊怒、激动的神色!他双眸闪闪发亮,盯住我的眼睛,平静地、缓缓地开口道:“多谢公主殿下。”音量恰巧只有我们二人能够听到,不知怎么的,我心里一颤,说不清是为了身份被发现,还是别的什么。
      思绪混乱地将他扶起,一行三人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照旧行走在通往高台的台阶上。本来恶整人的乐趣和快感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了。我也没什么心情接受下面的嘉奖。
      来到父亲面前,我们低头下拜,自报家门,
      “翰林院学士,正四品内省少监蒋廷周之弟蒋豊,”
      “奴才万逸,”
      “礼部尚书孙叔宾之子孙凤之,叩见陛下!”

      他们二人都是官宦的子弟,唯独我是个奴才,夹在中间显得格外引人注意,议论声自是不绝于耳,蒋豊在一旁低着头,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父亲沉默了半晌,道:“赏赐黄金百两,兼入羽林军。”再一顿,“年龄低于十二岁者暂侯在家,就不要上报到羽林军名册中去了。好了,下去吧。”
      我们于是退到一边,只听父亲又吩咐高通说:“把刚才赛马摔倒的那个孩子也编进去。”
      “诺。”
      彼时已是夕阳影斜,倦鸟归家。军仪队在号令下重新变换阵形,击鼓摇旗,送归燕王和贵族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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