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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马失蹄 ...

  •   “啾啾,啾啾”窗外的黄鹂鸟叫个不停,自说自话。

      毛笔尖在纸上一顿,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趴在了窗台上。看到黄鹂跳跃于枝头,转动顾盼,煞是有趣,便歪头问道:“树上两黄鹂,底事笑人痴?”
      窗外传来清脆的笑声:“还问‘底事笑人痴?’除了痴傻之人,谁会巴巴地和鸟儿说话?这毛病竟是经年地改不过来了。”
      隔着窗子嚷嚷:“是啊,我是爱和猫儿狗儿鱼儿鸟儿说话,就算它们说我痴傻,我也不恼的。”
      “好一张嘴,怪不得被先生罚抄了呢。合该让人整治整治你!”
      素蘋提着裙角迈过门槛,身后跟着方略戚朗。
      “大中午的,我见他俩溽热天气抄经写字的怪不容易,领着来讨杯茶喝,倒是问问你给不给?”
      “哪敢不给,只盼是吃了人的嘴软,饶过我一二句才是。
      “婉妹妹,我总是说不过你的。”方略一脸苦笑。
      我亦忍俊不禁,连忙让在一旁的已婵去端了几盏玫瑰露来。

      清凉甘甜的液体润泽了喉咙,谈兴正浓。说起了今儿下午三月一次的校场竞技。燕国为了抵御外侮,极重军事武功,最近这些年家国稳定,才开始发展文教。但四面强敌环御,对于燕国的儿郎们来说,披坚执锐奔赴战场,是一种宿命。他们都流淌着一腔热血,有着踏破河山的雄心壮志。王室贵族子弟更是不可养尊处优,除了作为燕国人,他们的家族亦需要他们成为成功的统帅,用军功来维系权势地位。
      故此,除了弹琴下棋,舞文弄墨,方略他们也要训练骑射武功。燕国女子虽可读书习字,但和男性一起骑马射箭却是闻所未闻。
      因为方、戚二人父亲的关系,掌管马匹的侍卫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借马”而去。我和素蘋则打扮成小厮的样子跟在男孩们的后面,在赛马场上跑马。渐渐地我们也骑得像模像样了。
      这可真是个好机会,虽然力气太小,不能射箭习武。但若是今天下午能在赛马场上拿到好名次,父亲必然同意我学习骑射。说不定一开恩,素蘋也能和我们一起了。
      当下计议已定,我们找出小厮的衣服,摩拳擦掌,只盼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

      “黄沙卷兮漫天,兵戈击兮铿锵。
      箭簇冲兮坠地,马蹄疾兮涉江。”

      腰系红绸,赤膊赤脚的三千个武士,齐整地站在三千面战鼓前,手持两根象牙鼓槌,边敲口中边唱着。
      一百米开外的高台上筑起了大帐,燕王和王公贵族们按品阶落座已定,从高处望着这竞技前气势磅礴的表演。饶是场地广阔,三千人浑厚的声音仍旧是响彻霄汉,遏云惊鸟。
      只听三千武士接着唱道:
      “火风飘兮酣杀尽,银蛇舞兮血洒狂。
      铁索紧兮千仞涧,冰桥坍兮隔沅湘。”

      “胡不归兮君莫问,饮千杯兮醉疆场。
      掌忧惧兮噬汝魂,忘死生兮保吾乡!”

      尾音结束,执令官小跑着来到燕王面前,躬身一拜,道:“请示陛下,竞技可否开始?”
      燕王微微点头。
      只见五彩令旗一道道挥摆下去,比赛正式开始。人群一片沸腾。

      更衣室里,我为素蘋束好发髻,自己又略略整理了下衣襟,揽镜自照,虽是个小厮打扮,毕竟也多了几分英气。想着自己一个小女娃着了男儿装,一国公主扮作小厮样,不禁笑出声来。
      “亏你还笑得出来,我现在觉着头晕、肚子痛呢!平时练马只觉得好玩,临上场前却是害怕。”
      “蘋儿你莫要害怕,只当是平时遛马就好。从来夺魁者的年纪都比我们大了许多,即使落到后面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说是如此说,可我现在腿软得一步都迈不动。”素蘋果真脸色惨白,双腿打颤。
      戚朗探出半个头说:“你们两个还磨蹭什么?跑马的初赛就要开始了!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说罢一手一个拉起我们就走。
      到了马厩,戚朗急忙丢开手去理缰固鞍,方略则已经在起跑线上蓄势待发。也亏得戚朗力气大,竟生生把软脚虾似的素蘋拉到了这里,他一松手,素蘋再也支持不住,靠在我身上,我则由她靠着,一边注目着那边的赛况。
      彩旗开始做出预备的旗语,各人都踩住脚蹬,勒住缰绳,身体前倾,表情很是肃穆。彩旗最后一下大力落下,划出一道弧线,多骑齐发,向终点狂奔而去,身后留下道道烟尘。
      台上欢呼声不断,不知是在为谁喝彩。台下尘土弥漫,却是叫苦不迭,根本看不清前方,眼睛也被沙子迷出了眼泪。
      倏忽,从团团烟尘中窜出一骑白骥,马上骑手正是方略。他一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立于马上,英姿飒飒。台上的欢呼之声更大,尤其以命妇贵女那边为甚。若仅是为了马术第一,倒也不至于如此,偏是这么个风骨若仙的少年英雄,叫人不得不心生喜爱倾慕,也难怪大家反应如此之大了。
      毫无悬念的,方略一直保持着第一的位置,马蹄下的尘土直遮住了后面几骑。只闻蹄声得得,那些骑手们的脸却从始至终没有露出来过。
      红缎一撞,白骥越过了终点线,方略逐渐稳住马速,一个轻巧的回马,定定地立在了百米开外处,身旁不断地有后来的几骑掠过,为他压倒性的胜利作了背景。
      他很有风度地向四周拱手致敬,之后策马跑回,一路上仍旧淡定从容地迎接着欢呼掌声,甚至鲜花、手绢等物。

      一场结束,才注意到身后的素蘋已是呼吸急促,站立不稳,将重心移到了我身上。方略正打马过来,展开了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未来得及回应他,感到素蘋已是一倒,我再支撑不住,忙侧身用手扶住,急道:“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方略也一跃下马,伸手帮我扶住素蘋。我道:“看来她是比试不了了,交给你,赶快找个大夫给看看!”他道:“放心吧,有我呢,戚朗后那场就轮到你了,也快去准备着吧!”
      小心地扶住素蘋让方略背着她,见到戚朗他们已经蹿出,我也奔向马厩寻马去了。

      一格一格地走过,竟都是空的。想着应是只有我还没上马,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哪知一路下来,整个马厩不要说是马,连一根马毛都没有找到!
      我的马呢?备用的马呢?没有马,比赛怎么办?难道用脚来跑?马夫踪影全无,找来问问也是不成的了。脑中纷乱,惊愕之下竟发懵想不出办法。只听得那边终点红缎已被冲破,不由越发着急,时间不多了。
      茫然中举目四顾,猛然发现不远处放着比赛物资的车旁,一匹脏兮兮的拉车瘦马正低头在平坦的沙地上寻着长出的嫩草吃。
      怎么办?用这匹马比?还是干脆放弃?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立即决定放手一搏,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眼下这个节骨眼儿,就是头驴,我也只能骑着上!
      疯狂地从物资车上扯出马嚼子、马镫、马鞍、马鞭等物,一一抛飞在一边,然后再麻利地一一捡起,给马安上。哪次不是马夫直接安好了我骑?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些东西怎么摆弄。然而此时脑中一片空白,手上却极其精准正确地把这些物件装在了马身上,那马竟也一动不动,乖乖地让我在它全身戳戳点点,摸来摸去。
      鞍马已备,虽嫌弃这马太柴,怕是支撑不住,但旗语将打,容不得我“吟啸徐行”。将袍摆一掀,跃上马背,马儿居然稳若泰山。
      策马至起跑线,身体前倾,勒住缰绳,踩紧脚蹬,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马鞭。
      旗子挥下,彩影一闪。我微松缰绳,同时把马鞭狠狠地抽了下去。
      马儿一跃而出,一瞬间,风好似拧成了鞭子,抽打在脸上疼得要命,但也不敢因此而稍微放慢速度,口中不断催马狂奔。这马似乎久未如此驰骋,跑得欢快,如风般一下子把其他人甩得老远。我心中惊喜,本来为了取个好名次,特特寻了匹快马来。不料马去厩空,但天外有天,马外有马,一段风波竟引来这么匹“千里马”,还怕夺魁无望吗?
      一眨眼功夫马身就冲掉了红缎带,怕身后的骑手撞上,又疾疾奔了一阵,才勒住缰绳,呼马儿停下,它听声即停,没有半点含糊。我心中更是乐开了花,这马儿不仅跑的箭矢疾风般快,性子也是温顺的很,只不知耐力如何?
      众人没见过如此快的马,场上早已响起雷声般的欢呼。我亦开心地拱手相酬。

      有心测它耐力,接下来的几场淘汰赛我都命马儿玩命狂奔,它竟似越跑越带劲,速度有增无减。最后一场,戚朗早已随着无数其他身影被我超过,眼见着前方还有两骑都着白衣,乘白马,我认出第一个是方略,心中暗赞果然是身手不俗,寻常马儿也能跑出如此成绩。轻松接近二人,马蹄得得声中,三人皆是你追我赶,衣袂翩飞,一时竟也难分高下。
      拉锯战中,时间定格了般,过得那样慢。明晃晃的日光晒得人有些微微的晕,跑着跑着,就在我几欲神游天外的时候,只听得左侧一声嘶鸣,方略是连人带马滚倒在地,我心中大惊,想要施援,奈何马速却缓不下来,瞬间呼啸而过。惊疑之中,一扭头只见旁边那人的手似是握着什么东西,缩在袖子里。暗道不好,原来方略是中了暗算!
      定睛细辨,竟然是他!难道是因为上课时被谢夫子直接忽略掉,怀恨在心?还是纯粹想靠卑鄙手段赢得比赛?思虑间瞥到他对着我阴狠地一笑,指头一弹,他手中那物便向我的马弹来。我闭上眼等着人仰马翻,再睁开眼时却惊异地发现已把他甩在后面。
      带着疑问冲过终点后,渐渐明白过来。
      忍不住嘴角上扬,我回头讥笑他。真是个聪明人,一块小小的磁铁,不论是吸到了哪只蹄子上,就算不咯在底下,在那种速度下,也能震得马儿站立不稳。可你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匹瘦马平日无人看管,压根就没上马蹄铁!

      待我跑到,方略早已被人搀起,检查着伤势。幸亏他自幼习武,马翻之时护住了头部,将身体调整到最不易受伤的姿势,因此眼下除了后背略有摩擦之外,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一袭白衣染上不少尘土,略显狼狈。见到我来,他说道:“我没伤到什么,放心。”
      我对着他微微一笑,“你可知你中了人暗算?”他面露疑惑。我把手掌摊开伸到他面前,上面放着一块一小块黑色的“石头”。他恍然,用眼光问是不是刚才那人。我颔首,把手收了回来。
      “这人不知道什么来头,你若放心,我帮你解决此事可好?”
      方略笑着点头。

      我策马奔到看台下,一眼瞅见了高通的徒弟陈果儿。平时高通必须跟着父亲,寸步不离,我和姐姐有什么难为要紧事情也是直接找这陈果儿,他倒是个极伶俐的,殷勤劲儿不说,事情也办的妥帖,既合了我们的心意,又能想出法来让父亲那里说的过去。果不其然,他刚得了他师父的好儿,填了御前侍奉的缺,少不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眼下他正满脸堆欢地回御史大夫崔达越的话,不知是怎么哄得崔大人也是用手捋着胡须,满脸笑眯眯的。
      一个端茶的小内监走过,被我叫住:“这位小公公,烦请您叫陈公公下来,我有事找他。”只见那小内监停下如飞脚步,慢悠悠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鼻子漫不经心道:“陈公公?哪个陈公公?这宫里姓陈的内监少说也得二三十人。叫我上哪给你找人去?”说着又上下打量我几番,说:“年纪这么小,你家主子是谁?也敢叫你出来办事?”
      我不由心中火大,但转念一想,这些太监可不是这么势利?且不说当下不好亮出身份,既已扮作小厮,就行小厮所行之事又有何不可?还是办事要紧。
      伸手进衣服里,暗暗叫苦,贵为公主,我没有带银钱的习惯,少不得给他点别的什么了。在他鄙视和略带贪婪的目光中,终于让我找到了一根平时挽头发使的云纹银尾珍珠簪子,大致是频繁换装而落在里头的。
      簪子甫一掏出,他的眼睛“豁”地就亮了,边伸出手边堆起一脸的笑,说:“哎唷唷,我的小爷,没想道竟是深藏不露的财主哪!得,您在这稍侯,陈果儿陈公公是吧,我这就给您叫去!”
      说罢,一把将簪子夺过,生怕我后悔似的,一溜烟儿跑了。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眨眼的功夫陈果儿就出现在眼前。
      “我得赶紧回去,这位小哥有什么事情就......咦?你......”
      他仿佛遭到雷击般:“哟喂我的小祖宗唉!您穿成这样这是干什么去了?这要是让陛下娘娘知道了奴才们担待不起呀!刚才小灯笼他...他没犯浑吧?”
      我咬牙笑道:“不怪人说扫扫你们的床缝能扫出几个郡的进项来,真正是财源广进!眼下东边正遭着灾,怕不是你们这些大财主就要开仓赈济了?也算是为朝廷分忧解难!”
      陈果儿听我口风不善,忙打躬作揖:“我的活菩萨!这是怎么话说?我们不过是主子们的一条狗罢了,靠您的赈济才能勉强糊口呢,哪有什么能济给别人的?况且奴才对陛下、娘娘和公主们的忠心,老天爷也能给咱作证!主子高兴了赏块骨头我们也不敢摇尾巴,哪里就来的几个郡啊!公主不信叫人去扫扫奴才的床缝就知道了!奴才要敢有半句假话就叫——”
      “得了!”见他说的可怜,我也不想就此纠缠下去。“我懒怠和你费这个嘴皮子,什么事你且问那个小太监去。现下是想叫你办件要紧事。”于是当下细细地吩咐了陈果儿一回。

      热闹的时光总是很快过去。夕阳的斜晖带着最后一丝温度,洒在王公贵胄们华丽的衣袍上,愈发衬得丝若流水,锦如繁花。他们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以训练有素,优雅无匹的姿态端坐于高台之上。不知道在这荣华无尽的外表下,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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