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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重来回首已三生(下) ...

  •   季寒涧突然睁眼,目露痛苦之色,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长主公凄凉一笑:“宋隆让我嫁给他儿子,帝都之人不仅都知宋倾是帝都第一美男子,也都知他自幼体弱,沉客缠身。父皇不允,宋隆爱子心切,竟以年迈体衰不能出征为由,推拒挂帅。当时边关军情屡屡告急,朝廷中没有一个得力大将,父皇无奈之下只得赐婚,当时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你的素和宫守卫森严,我不会武功,想进去极难。在你出嫁前夜,我终于寻了个机会溜进去,那时你还未换上嫁衣,穿着你最喜爱的白袍,脸色却比衣裳还苍白。我从未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你,心痛得抽搐,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的眼睛顿时亮了,但很快又是一片性黯淡。你说,皇室子女婚事向来不能自已,你也不例外。你又问我为何有此问,我脱口便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你犹豫了下,轻轻点头。我高兴的不知所措,就拉住你的手问你现在呢,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可是,你最终还是摇头。”

      季寒涧深深望着她,那目光如被一把利刃搅得支离破碎,愤恨、不甘、失落、痛苦交织一片。长公主不忍看他的眼,别过头,两行清泪划过洁白脸颊:“我和漻之吃了那么多苦才爬到那个位置,漻之一定要登上太子之位的!我只有嫁入手握重兵的宋氏,才能给陷入困境的漻之一个转机。后来,漻之也确是在宋氏服植下入主东宫,我失去的一切和被迫承受的一切,都值了。”

      季寒润神色渐冷:“你为你弟弟所付出的没错,可是你辜负了两颗心,你和我。”他顿了下,神色又软了些,“你当时也哭了,就像现在这样伤心。那时你趴在我肩膀上,你说宋倾身体不好,我若不嫌弃,你会在他死后嫁给我。我像是看到了黑光,抱着你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然后,你就亲了我。”

      长公主脸红了起来:“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季寒涧见此,心情不由好了几分,轻轻拉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他道:“我那天送了你一副画,画的就是我们第二次相见,你大杏花深处弹琴的情景。”

      长公主轻笑出声:“我后来在画上题了首词。”

      “你题了什么?”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予,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妾拟将身嫁予?”他笑开了,神色疏朗不羁,“我为你作画,你为我题词……素馨,你现在终于不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伸手去抱她,她怔了下,忽然推开他,面色惊慌:“寒涧,别!”

      他的笑容一滞,满面不解:“为何?”

      长公主将脸转向别处:“我……我嫌弃我自己,我配不上你了!”

      “我不在乎的!”

      她用力摇头,目光复杂且剧烈波动:“你不知道我的罪孽有多深。自我嫁给宋倾后,他待我极好,他心思细密敏感,新婚之夜便发现我心底是讨厌他的,心里有别人,可他什么也没说,也不多问一句。他知道我每日摆出笑脸不过是为敷衍他的父亲,却装作毫不知情地逗我笑,为我搜罗各种新奇古怪的民间小玩意,还拖着病弱的身子去青州苍源山找‘锦绣’素馨。

      当他将那‘锦绣’北到我手中时,就一头晕倒在地,痼疾复发,一病就是两个月。那时我虽怀着宛素,但依旧恨他,我在他的药里下毒,亲自端给他喝下。他高兴得像个小孩子,说成亲一年多,我是第一次给他端一碗药。我那时淡淡笑道,我以后每天都会给你端药。他愣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许久后那双让全帝都女子沉溺的眼里突然有泪水溢出。他以为我终于被他感化了,却不知我端给他的药里下了慢性毒药,那毒无色无味,我下的极少,时日一久,毒入肺腑。我生下宛素三个月后,他病得无法下床,宋隆请遍名医均束手无策。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他弥留之际的那个夜晚。那天下着滂沱大雨,冷风呼啸,天地黑得令人心生惧意。我抱着宛素去看他,他摒退下人,在病榻上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比平日冰冷,声音更是虚若游丝。他说我心里想的是谁,他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此生能娶到我,天天看着我,他已别无所求。他还说他知道我在他药里下毒,他曾在我房中发现那瓶毒药,但他又放回了原处。国为那毒药,是我费了心思寻得,又费了心思下到他药里,更是我亲手喂他喝下——成亲两年,那是我唯一为他费尽心思做的事。所以,他不拒绝,不揭穿。他不想看到我再对他漠然,即使是虚情假意地笑,他也甘之如饴。死在我和老天手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我。”

      “他……他真疯狂。”季寒涧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往事太残酷,长公主渐渐控制不住情绪,泪水终于决堤而下:“我没想到他竟然将我的恶毒看得这般通透,却还能装作不知,心里复杂地说不出一句话。他见状,突然神秘地笑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撑着身子坐起。他凑到我耳边说,他之所以能娶到我,是因为他以死威胁他父亲。他是宋隆六旬时得来的小儿子,也是最后一个,他的两个哥哥都为国捐躯,父亲便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他身上,对他宠溺异常。宋隆不忍看他绝食而死,才不得不向皇帝请求赐婚。我当时心里复杂的情绪全数被愤怒所盖,嘶吼着骂他卑鄙,他却讥笑着说,他此生除了我外,别无所求,他怎能不去争取?不管我喜欢谁,最后还是要嫁给他。百年之后,也是记载在他宋家的族谱之上!我恨得只想掐死他,他狡滑又得意地笑,说我无论怎样也忘不了他了,即使是因为恨。那么,请我用尽后半生的生命与时光去恨他,恨到骨髓,恨到灵魂!”

      季寒涧目光渐渐冷静,看着面容又猴狰狞起来的女子,语气似叹息似悲切,又轻轻颤抖:“你确实忘不了他了……你爱上他了。”

      “没有!”长公主腾地从木椅上跳起,拼命摇头。

      “那你为何不接受我?”季寒涧的声音夹杂着极深的寒意,不等她回答又道,“你若是愧疚自责,你在这庵里清修了这么多年,所有的罪也该赎清了。当年你的婚事他也有错,无论换作是谁,都不想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你们之间,早已两清了。”

      “罪孽是赎不尽的,它会伴着人到生命最后一刻。”长公主情绪稳定了些,静静道,“他死后,我是再也不会呆在那个毁了我一生的地方。漻之弄到假死药,我借死遁世。世人皆以为我与宋倾琴瑟合鸣,却不知正是我杀的他。寒涧,我若是爱他,怎会去杀他,又怎会抛下他不到一岁的女儿十八年不闻不问,十八年!”

      季寒涧眼中有痛苦,又浮出丝喜色,郑重道:“你现在喜不喜欢我?你认真回答我。”

      长公主眉目一敛,低垂了头,双目神色尽掩。她许久才道:“我不清楚。”

      他神色黯了下,又露出个极温柔的笑:“素馨,我可以等你。”

      语罢,他开门离去,颀长的背亦如二十年前清瘦,挺直如松。长公主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被黑夜所吞噬,心突然如被一把刀子反复捅着,绞痛不止。婆娑泪眼里,往事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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