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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壹.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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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噩梦中惊醒时已经不知在病床上躺了几天,勉强抬头环视房间后看到窗户没有关严,外面温凉的风静静地吹了进来。窗帘半开着,房间却没有接收到一丝炙热的阳光,阴冷的感觉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一点点恢复了,爆炸发生的时候,我还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阿良扑向我挡住了爆炸的冲击……
阿良!
想到他我的心脏一阵收紧,像窒息般难以呼吸。他抱着我的温热仿佛还在,我的身体被他的双臂紧紧扣牢,那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在哪里?来不及多想,脸上忽然有异样的感觉迟缓传来,我困难地伸出手,触碰到的却是绷带。
准确的说,我的脸被绷带完全包裹着,没有一丝缝隙。我昏迷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推门而入的护士说话时有些惊讶的意味,“刚才敲了门没有回应,我以为你还在昏迷中。”
“我,”我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干燥有些疼痛,“我昏迷了多久?”
“四天。”护士说着走过来检查我的情况,“爆炸时你的身体被保护着,所以身上的伤不是特别严重,很快就可以恢复了。可是后来因为失去了保护者,导致你的脸部重度烧伤。”
脸部重度烧伤?是说我现在已经……
护士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不用太过担心,在被送到医院之后你们的奶奶来看过你,因为当时需要紧急手术,她送来了你的照片。”
“奶奶?”不可能。从小就在孤儿院和收养家庭之间辗转的我,是不可能有所谓的奶奶,虽然在14岁那年才遇到了阿良,却也从未在他口中听到有过一个奶奶的存在。可是,如果护士说的那个人是孟家的老太太,那个人却是阿良的奶奶。
不过十几年没有出现过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又这么及时地在我们受伤后出现在医院。还有……
我的照片?
“是,她在你们被送来医院后第一时间赶到的,还有你们的身份证明。”护士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照片,“当时情况紧急,根据她提供的照片医生也尽了全力进行手术。希望你能够恢复原来的模样。”
我接过照片看着画面上的我,有着完美的笑容和虽然并非惊艳,却拥有精致地恰到好处的五官的脸庞。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半个月之后就可以了。”
“我可以转到别的医院吗?”我问她,“还有,在那之前,我能去看看和我一同住院的人吗?”
“当然可以。不过他现在还在昏迷中,度过危险期之后就会慢慢恢复意识了。还是你要等到他苏醒之后再转院?”
“不用了。请下午的时候帮我安排转院吧,那之前,我会去看他的。”
“好的。”
“还有,我转院的事情替我保密,如果有人问起,请不要告诉他们真是的医院信息。”
“我会的。”护士没有多问,只是帮我盖好了被子,“那你休息吧,转院手续一会儿会办理的。”
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吗?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达到了目的,那个家里终于再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同时存在了。既然在十四年前已经将我抛弃,又何必苦苦追寻到这里再来改变些什么,还是只有这样做,那个人才能够安心地度过余生。
阿良说过,在那个家里,孟老太太虽然相信着一些鬼神之类的东西,她说出的话和做的决定却是没有人敢反驳违背的。虽然看似不可能,但她从未出现的过任何差错,这也是孟氏能够迅速走到今天的地位的原因之一。
那么,现在这个人,是在做着正确的选择吗?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做任何选择,而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如此。
我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对我而言,能够掌控一切的她是最危险的人物。阿良,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一直等着你,等你苏醒,等你好起来,等你重新叫着我的名字,走向我的身旁。
站在病房外看着还在昏迷的阿良,他的世界又变得这般寂寥。也许我们的命运本就如此,无论各自如何挣脱,如何奔向他人的怀抱,最终都将面临一生的孤独。只是哪怕这样,我们还是会做出决绝的选择,毫不犹豫地走上通往幻灭的道路,明知路途遥远,天寒地冻。
现在我要离开了,离开这个陪伴我5年的男人,是他让我在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得到了温暖的拥抱,也是他,让我曾经比任何人都向往得到幸福。
是我的错觉吗?这样的场景竟让我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梦里,我也曾站在同样的地方看着同样的他,心脏像撕裂般疼痛着。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那时的我还在无限地期待着和阿良重逢的那天,还在无数次幻想着从此过着平常人的生活,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在我离开医院的三个小时之后阿良就永远地离开了,他终究独自走向了永世的寂寞。
一个月之后,韩美夕找到了我。
她找到我的时候,我还住在之前和阿良住的地方,那个家能够让我在痛苦和绝望吞噬着灵魂时带来一些熟悉的温热。在阿良被安葬之后我才得到了关于他的消息,听说是一个匿名的女人为阿良买下墓地,低调地安葬。而躲避着追寻的我却像一个傻瓜一样,直到最后还在幻想迎来阿良那天的到来。
韩美夕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很多次她都试图说些什么,双唇微微张开后却又紧紧合住。就这样坐了一个小时之后,她终于说出了找我的目的,她说,你的姐姐沈烟要订婚了,我会在你们十九岁生日的宴会上宣布这个消息。
“你可以去吗?”韩美夕试探地问我。
“很抱歉,你找错地方了。”我看着她那双深幽的眸子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也没有姐姐。”
“我知道是你,”韩美夕固执地反驳我,“你骗不到我的,我知道是你。”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独自生活的,没有姐姐,也没有母亲。”我打断她的话。
“你不会原谅我,我明白。我也从来不曾奢望你的原谅。”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身体不停地颤抖,双手也紧紧地握起,“可是我终于找到了你,我只想在生前带你回到那个家里。”
“回家?”我的双眼微微睁大了些,看着面前的女人顿时觉得好笑,“我已经说了很多次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么还这样自顾自地编故事呢?”
“求求你,”她从沙发上坐起来的一瞬双膝已经跪在了地上,“求求你,好吗?”
“你不应该下跪的,不应该。”我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微微挑眉看着她的眼睛,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的眼睛长得这么像,“我可以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从今以后,再不说出我是你女儿这种可笑的话,也不要假装认识我。”
“如果你能够答应这些,我就去参加那个所谓的宴会。”
“可是,你能够答应吗?”
走进会场后我一眼就认出了沈烟,可是她在人群中环视了许久也没有认出我。韩美夕遵守了她的承诺,从此再不说出任何关于我的话,不再干扰我的任何生活,现在她正在隔着很远的地方与几位友人交谈。
“你好。”我步履轻盈地走向沈烟,她的眼神飘忽不定,看起来有点心神不宁,或许是因为没有找到我而疑惑着。
“恭喜你,沈烟。”我伸出右手对她表示出友好,唇角像孩子一样弯出迷人的微笑,“我是蓝箬,初次见面。”
“谢谢。”她回之以微笑,握住我的手的瞬间整个人却有些僵硬,我及时地抽回了手。
在我们说话时从不远处走来一个男子,他的年纪看上去和陆良差不多大,看到正在注视着他的我,他顺手从旁边的服务生那里拿来了两杯红酒,熟练地挑了挑眉毛。
他和沈烟说话时很亲密,却又不像恋人的感觉,而是那种兄妹之间才会有的逗弄与玩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就是——
“我叫孟轩。”他主动地介绍着自己。
“蓝箬。”我也很自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我叫蓝箬。”
“咦?据我所知,我们认识的人中没有姓蓝的,你是谁邀请来的?”孟轩说完后马上做出了一个反悔的表情,“是我的错,你应该是某个受邀人的亲属或者朋友吧。”
没错,你猜对了。
“是的。”我坦然地承认。
“感谢诸位的到来,”孟轩正要说话时舞台上响起了声音,一个成熟而富有魅力的男人在麦克前开始说话,“今天到场的贵宾都是与我相交甚好的朋友,非常感谢今天你们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小女的十九岁生日宴。那么在此,我还要宣布另一件事,梁如风董事的儿子梁镜堂将与小女在今天正式订婚。很荣幸能够与我的老朋友梁如风结为亲家……”
我正听着台上的男人说话,孟轩已经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的话还是那么多。”
“怎么可以这样说呢。”看到旁边有人投来目光,我不动声色地提醒他。
“只不过,偶尔有一点看不惯他罢了,偶尔。”他无所谓地摊开手,突然打了个响指,“他一时半刻也说不完,走,带你出去。”
我们都知道,各自怀着不同目的接近对方的事实,我们都是知道的。逢场作戏的桥段百试不厌,但我们还是在不断地用着。这种乐趣无关乎他人看到的所有,只要我们愿意麻醉自己,就没有任何阻碍。
孟轩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上,随即迎面吹来了来自黑暗的冰冷的风。他穿的衬衣很薄,双臂搭在栏杆上出神地望着黑夜的尽头,四周霓虹闪烁,壁灯辉煌如昼,他却看起来更加地落寞了。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漂浮在世上的躯壳,任凭风浪汹涌的席卷也无动于衷。
“你的语气和举止和某个我认识的人很像。”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侧过脸和我说话。
“有多像?”
“非常……非常地像。”他说着勾起了标志性的笑脸,“我现在不是在搭讪,不过是想说出你吸引我的缘由。”
“诶?”我发出了轻声的疑惑,“那之前你都是在故意搭讪了?”
“噗!”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
“你真奇怪,”他伸出手指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如果是别人应该会追问自己和谁很像,可是你却在问我这种小事。”
看到他伸手的动作却没有躲开,我显得有些懊恼。“这怎么会是小事,这是你动机不纯的证明。”
“你知道我们现在正站在城市的中心吗?”他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原来城市的中心也不过如此。”我拉了拉肩上的衣服不屑地说着,好奇地问他,“你害怕吗?”
“为什么害怕?”
“站在这里看着周围的繁华,明明所有的东西都看似触手可得却又是虚妄。面对这样的自己,你会害怕吗?”
“当然害怕。”他的眼神好像融进了某种深邃的感觉,又像风一般一瞬间消散地不留痕迹,“但是现在我就在这里,这是属于我的位置。不是吗?”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就像重新见到了阿良,阿良也曾说,无论现在的我深陷怎样的深渊,在深渊中看到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这都是我的位置,我逃不掉的。他们是如此相像。
“那么,我究竟和谁的举止很像?”我抱起手臂看他。
“那个人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他是我最崇拜的人,也是我的哥哥。
“他很厉害,功课很好,又很绅士,看到我出了状况就会过来帮我,却说因为我才学到了很多。
“从我认识他起,他就像神一般存在着,是我永远无法超越的对象。
“虽然过了很久,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你和他的某些地方很像。”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阿良的话,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别人眼中的阿良和我眼中的一样。曾经我无数次好奇在别人看来阿良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和我看到的是一个模样,我拽着他的手臂恳求很久他也只是看我笑话般不言语只字。阿良从来不会主动对我说出关于他自己的话,而我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也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称赞,每当这时阿良都揉乱我的头发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说,你想听的原来是这些啊,早说嘛,这些我也会。
“孟轩哥,”那个声音再度透过了我的耳膜,“怎么在这里,找了你好久。”
“找我干什么?”孟轩看到来人不禁眉梢微动。
“是父亲找你。”那人说着向我们走近,她身边还挽着一个挺拔英俊的男人。
孟轩看了她一眼,转身迈出一大步站在离我很近的位置。“诶哟,今晚怎么这么冷,我带你回去。”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话时他的呼吸甚至随着风打在我的脸颊,一阵温热,一阵冰凉。我垂下目光低声说你先走吧,你的父亲不是在找你吗?我和他们一同回去就好了。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双手放在我的双肩上,我的外套不是还在你这里吗?走吧。
陪同这个固执的男人走到室内,他才如释重负般接过我还给他的外套。
“这样才对,”他说着挤了挤眼睛,“如果客人冻坏了,主人是要受罚的。”说完他向我挥手,“下次再见了,蓝箬,我对你很有兴趣。哦,还有,你是哪位嘉宾的朋友?或者家人?”
“是我的哥哥,他和孟家有着很深的渊源。”我轻轻吐出这些字眼,脑海里又闪现出阿良温润微笑的样子。
“你哥哥是谁?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呢。”他说着放慢了脚步。
“陆良。陆良就是我的哥哥。你认识他吗?”我轻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