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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委曲求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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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尚未散尽,宇文戎已肃立于鸿鹄园门外,秋风瑟瑟,白露为霜,侵骨的寒意又岂是单薄的青衫可以抵挡?不消一刻,遍体生寒。
阿南发现后,第一时间禀告了宇文焕。宇文焕尚未起身,静静听完后,犹豫了一会儿,吩咐道:“不必理他!”倒头又睡时,再也无法入眠,思绪翻飞到十年前,寄居公主府时的那段岁月。
有一次,宇文戎强抢了爹爹买给他的木马,在靖王的威慑下,不得不登门致歉。他得知消息后,诚惶诚恐地迎候在门外,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看到宇文戎骑着追风疾驰而来,勒住缰绳后,居高临下地瞧了他一眼,嚷了句:“告诉父王,我来过了!”便扬鞭而去。宝马金鞍,玉带金冠,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映的发亮的那抹黄色,让宇文焕不敢直视……
戎儿,那时的你是那么的飞扬跋扈,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吧?
黑幕驱尽,凉风不减,落叶飘零。宇文戎的双唇冻得发紫,可余毒未清,不敢运功驱寒,只能拼尽全力维持伫立的姿势,尽量不显瑟缩之态。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枉费了父王临走前一脸肃然的叮嘱。
侍卫、婢女皆已起身,进进出出地忙着分内的事,视见一向不受宠的二公子吃了闭门羹,少不得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几句,理所当然的偏向大公子,谴责二公子。宇文戎耳力甚好,字字听得真切。幼时,看到过很多盛极一时的人一旦失势,被人讽刺挖苦,打压欺凌,每每遇到,他总会仗义相助,施以援手。如夫人母子初入公主府时,就遭受过不少人的白眼,宇文戎知道一个处置一个,从不心慈手软。如今轮到自己,既没了较真的权势,也没了当年的意气,到能从容镇定,淡然处之。他只想完成该做的事,给父王一个交代,给大哥一个台阶,至于自己的荣辱得失,懒得考虑了。
可有些人总是避无可避。沈傲大摇大摆地晃倒宇文戎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讥讽道:“小王爷这也算负荆请罪吗?怎么也得弄根藤条,来个跪候什么的,直矗矗的站着,能显出什么诚意?”
宇文戎斜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沈傲最不能忍受被人无视,大声道:“你不是被逐出王府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宇文戎颇不服气,反问道:“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沈傲一跃而起,骂道:“你还有脸说这是你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倒好,派人打伤自己的家人,有什么颜面回来!”
宇文戎从容应对:“真是贼喊捉贼。若不是沈公子不管不顾地劫持华逑,怎会逼得如玦出手?说到底,事情还是由你而起。”
沈傲气急,指着宇文戎的鼻子大叫:“你打伤了人,还有理了?我看你不是来请罪的,而是来示威的!岂有此理!”
宇文戎不紧不慢道:“请罪也好,示威也罢,轮不到你管!”
沈傲气的发抖:“你……你……”
外面闹成这样,宇文焕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呆在屋里,在阿南的陪同下,衣冠整齐地缓步而出,沉声喝道:“宇文戎,你又胡闹什么?成何体统!”
总算出来了,宇文戎看了看越聚越多的人群,缄口不语。
沈傲一见救兵,更来劲了:“阿焕,你来的正好,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金丝莽鞭呢?阿南,快去取! ”
阿南近来得了宇文戎的很多好处,自然不愿得罪,讪讪笑着,并不行动。沈傲更加生气:“怎么?我指使不动你了?”阿南为难地望向宇文焕。
宇文焕向前劝道:“小傲,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伤了和气?”沈傲气鼓鼓道:“谁和他是兄弟?我和宇文戎誓不两立!”
宇文焕有几分不悦:“小傲……”沈傲举手呈投降状:“好了,我是为你抱不平,你都不在意,我还计较什么。”
宇文焕安抚好沈傲,转向宇文戎吩咐:“我会告诉爹爹你来过了。立刻回落叶轩闭门思过,不许擅自离开。”宇文戎回视他,轻声道:“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沈傲立即插口:“别听他的,鬼鬼祟祟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宇文戎淡淡一笑:“听说溢香园今日重选花魁,蝶舞姑娘想必到场,沈公子不去看看?”
一听到蝶舞沈傲顿时来了精神:“真的?”挤开众人,边跑便喊,“阿焕,我先去给蝶舞捧场。晚些再来看你。”一溜烟的功夫消失的无影无踪,典型的重色轻友。
宇文戎又扫了扫众人,问道:“大哥,他们不用当差吗?怎么有这等闲暇看热闹?照府里的规矩,擅离职守该怎么处置?”
大伙儿一听,言辞不善,再看大公子铁青的颜色,识趣地赶紧开溜。不一会儿,空旷的院落仅剩兄弟二人。
宇文焕一甩袖子,道:“跟我进来!”宇文戎动了动僵住的身体,缓了好久,方跟上去。
书房内燃着炭火,缓和,整洁,宇文焕端坐在披着虎皮的雕木椅上,并不理会站在对面的弟弟。
宇文戎将一个精致的小瓶放在书案上,诚心诚意道:“这是华太医专门调制的伤药,对你的肩伤有奇效。如玦是我的手下,他失手伤人的罪责,理应由我一力承担,大公子有什么责罚,我照领就是。”
宇文焕万没想到宇文戎会真的认错,惊诧过后,萌生一股悔意:早知如此,我何必为难于他?温声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责罚什么?你昨日伤的不轻,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让秦伯来找我。”说完取过反扣在书案上的书籍,饶有兴致地品读起来。
宇文戎定神看了看宇文焕翻阅的是《花间集》,再望望自己辗转相送的《武穆遗书》被束之高阁,只觉万般苦心付诸东流,盛怒之下,用力夺过《花间集》,指责道:“父王在军营栉风沐雨,辛辛苦苦地练兵,大公子不思相助,反倒有闲情逸致读这些!”
宇文焕错愕、羞愧,稳定心神后,拍案而起:“放肆,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已经不是什么世子了,既废非嫡,以长幼为序,靖王府以我为尊。宇文戎,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宇文戎嗤笑道:“大公子这些话是跟谁学的,裕王吧?你们在一起密谋了什么?”
宇文焕有些心虚,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裕王一定说了许多类似的话,句句讲到你心坎里。可我要提醒大公子,不要被他蛊惑了。无论他说的有多么动听、多么诱人,都不要相信,更不要听从。淈泥扬波,与虎谋皮,到最后会被剥得连骨头都不剩。我就是前车之鉴。”
宇文焕沉吟不语。
宇文戎续言:“我知道你一直想当世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世子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要继承父王的衣钵,统帅靖军,镇守北境,抗衡离国,届时,你身系数十万百姓的生死荣辱,所以你不能平庸,你要高瞻远瞩、英明果断、居安思危,独挡一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父王的羽翼下,享受安逸,研读这些诗词歌赋!”言罢,将《花间集》扔于暖炉之内。
宇文焕听完宇文戎反客为主的教训,看着心爱的诗集慢慢燃为灰烬,又羞又恼,怒火中烧:“宇文戎,不要以为我对你处处忍让,你就可以变本加厉,不要忘了,你现在归我管教,我随时可以责罚你。你给我跪下。”
宇文戎一动不动,只是冷笑。
宇文焕脚下一软,稳稳身形后,急走两步,取下挂在墙上的金丝莽鞭,方有了底气:“爹爹的信物在此,你敢不跪?”
宇文戎淡然一笑,依言跪下,出口却是不服:“大公子这么做,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除了依仗父王,你还有什么本事逼我就范?”
宇文焕忍无可忍,运足气力,甩起鞭子,狠狠抽去。
宇文戎随手抓住鞭梢,反抗道:“我没错,你不能打我!”
阿南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窃听好久,此刻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询问道:“大公子,要不要请王爷回来。”
宇文焕还未来得及答言,宇文戎已松开鞭梢,从地上跃起,提起书案上的一根毛笔,向阿南投去,阿南应声倒地。
宇文焕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点了他的昏穴,半个时辰后,他自会醒来。我们今天的谈话,还是不要让父王知道的好,大公子以为呢?”
宇文焕慌忙点头。
宇文戎转身离去时,稍稍一滞,伤感道:“你想做靖王世子,就要先当个发奋图强,励精图治的少帅,到时,自然水到渠成。不要走什么捷径,犯了父王的忌讳,重蹈我的覆辙。”父王但凡给我一丝的机会,我何苦逼你至此。
宇文戎一离开鸿鹄园,铜面人飞身而至,一掌击昏了兀自发愣的宇文焕,将其装入一麻袋,扛在右肩上,随后,轻车熟路地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