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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高强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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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哐啷”一声打开,又“哐啷”一声阖上,沉闷的声响过后,灰暗的高强之外出现了一个清瘦帅气的身影。他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头发剪得很短,衬得面部轮廓更加清晰,五官更加鲜明。眯缝起双眼,他望向被隔绝了两年的自由天空,黑亮的瞳仁在眼睑的缝隙里泛闪出些许魅惑,些许不屑,些许苍凉。
高墙外的天色并不如想象的那般明朗,而是呈现着一种淡淡的铅色,就像一张怨妇的脸,欲哭无泪。一个小时之后,他再次抓了几下新长出的发茬,沿着并不算笔直的公路晃晃地走去。
身后,枝桠上的最后几片枯叶,也在一阵不软不硬的冷风吹动下,瑟瑟地败落了下去。
“出去之后,好好做人,这么年轻,今后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你呢。”
临出门时,管教的叮嘱不时地回荡在耳畔,但青年却悟不清这其中看似最简单最明了的道理。
大好前程么?
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穿皮草,坐大奔,睡美妞,住别墅的样子,虽然这些就是他自己所认为的大好前程,是他今生乃至下辈子的终极梦想。
“滴滴——滴——”一辆红色出租车在身后不停地按着喇叭,短发青年厌恶地往路边让了让。滴滴声算是停了,但车却没有就此开过去,取而代之的是飘出窗口的一个清脆嗓音,那声音化成灰他都认得。
“阿健!阿健!”
他并没有理会。
“喂!萧永健,你聋啦!”
叫萧永健的男子这才停住脚步,但紧接着就回身照着出租车门给了一脚。
“我还以为你小子没等到我出狱就去见阎王爷了呢,说好了9:00过来接我,这都他妈9:60了!”
“不好意思啊。”司机不但没发火,还欢天喜地地打开副驾驶车门,让对方坐了进来,暖气也一下子开到最大。“我可是一大早就出门了,结果没开多久碰见个要去机场的,我一想反正也顺路,就捎带脚拉了一趟。”
“顺你妈个头!你见过机场和监狱修在一条道上的吗?你他妈的光想着拉客人赚钱,放着哥们我在那不接地气的破地方冻得跟三孙子似的,操!”萧永健边骂边搓着被冻僵了的手。
“要是昧着良心光知道赚钱,我‘钟强’俩字倒过来写!我跟你说,哥们这趟机场还真不白拉,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开车的青年掏出了一个高档皮质钱夹晃了晃。
“那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皮鞋锃亮,上车二话不说,递过来两张票子,然后一句‘最快的速度到机场’,看看这范儿。不过他好像真挺着急的,车没停稳人就没了,钱包落车上都不知道。”
萧永健打开钱夹一看,果然,光现金就近2000块,更别说那插满钱夹的各种磁卡了。
对于那一堆卡,永健连看都没看,他知道只要失主一挂失,那些东西就跟塑料片没什么区别,吸引他注意的是放在拉链夹层中的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小孩,面前摆着诱人的生日蛋糕,但这小孩一口没动,却捧着一把好像是酸枣一样的东西在吃。莫非这就是钱包的主人?为什么感觉......这孩子跟自己小时候长得有点像?
当然,他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思维就再次被身旁人大剌剌地冲断了。
“怎么样?该着哥们今天发达。”钟强单手扶着方向盘,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我都计划好了,咱先到馆子里大吃一顿,再带你洗个桑拿,去去这身秽气,等到了晚上再找个小姐,你这下面不也两年没开荤了么?怎么样?想得不行了吧?”
谁知,话一出口,鄙夷的目光便接踵而至。萧永健把钱夹随便揣进口袋,翻了个白眼说:“谁要找小姐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光棍一条,赚着钱了找小姐,赚不着钱了打飞机?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找,就想我家欢欢。对了,她人呢?怎么没跟你一块来接我呀?难不成在家里预备着什么花样等我呢?”
“啊?啊——她在店里忙着呢。”钟强不再多话,握紧方向盘专心致志地开车。
“那就先去她的发廊,顺便让她给我洗洗头,再弄个发型,现在这头发跟狗啃的一样,也忒寒碜了。”永健对着遮光板后面的镜子不停地拨弄着自己参差不齐的那几根毛。
“阿健,欢欢她,她不在发廊当洗头妹了。”
“怎么,她当理发师了?烫染师?该不会是把整家店都盘下来自己当老板了吧?”
钟强依然沉默不语,可永健却愈加亢奋起来。
“嘿!这妞行啊,这么有经济头脑,配做我萧永健的女人!得,这回我也不瞎混了,正正经经地做点事。小钟,我看你也别跑出租了,跟我合伙做点买卖,等发达了咱仨人一块儿......”
“阿健!”
“吱”地一声,红色的出租车在路边停住。
“你发什么神经?没事停什么车呀!”
“忘了欢欢吧。”
“什么?”
“我说好女人有的是,忘了那个叫杜欢欢的吧!”
“呵,你丫吃错药了吧?”
永健冷笑着看向默不作声的小钟。然而渐渐的,他不笑了。
其实,从刚上车就没有见到女朋友身影的那一刻起,永健就已经意识到杜欢欢对他的感情可能今非昔比,但他依然逞着强似的把他们今后的日子描述得如伊甸乐园一般。只因杜欢欢,这个萧永健因一次洗头而邂逅的清纯发廊妹,是自己全心全意爱的女人,是他在高墙之外唯一的牵挂。
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得纷繁多样,他们进城了。
时隔两年,楼更高了,路更宽了,车更堵了。这个本就集荣华与繁昌于一身的一线都市,在自己离去的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变得更加五光十色,但在永健的眼里它就像一片盐碱地,荒芜得耕不出一粒米。
一切都是灰的。灰色的天,灰色的地,天地之间,灰色的人流在匆匆之中奔向人生灰暗的目标。
云变得更沉了,仿佛那些顶天立地的钢筋水泥也要托它不住。是要下雪了么?今天深秋还真是出奇的冷呢。
进入繁华地段后,钟强在萧永健的一脸疑惑中把车停在一家金碧辉煌的□□门口。正值白天,悬挂的霓虹并没有点亮,但招牌上那金灿灿的“唇色”二字却晃得永健睁不开眼睛。
唇色?春se?还是纯“色”?他真搞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这所夜总会最实在的娱乐项目。
“想见她就去见吧,她应该就在里面。”怕永健误会,钟强接着说:“你放心,欢欢现在是这家店里管事的,只赚钱不卖身。”
“她哪来的钱开这个?”
“就从她跟开这家□□的贺老板好上之后。”
“什么时候的事?”
“挺长时间了。”
“很长时间......呵,我说呢,她怎么一直不来看我,原来人家爱情事业双丰收,忙的啊!”永健用手狠狠地摸了一把脸。“买卖干这么大,我得进去祝贺祝贺呀。哎呀,今天穿的也不太体面,小钟,你这车上有绿帽子吗?借哥们儿用用,我戴着进去,更符合身份!操!”
见到永健越来越激动,钟强马上安慰说:“阿健,你想见她,哥们儿不拦你,但我还是那句话,好女人有的是,你刚出来,别......”
话还没说完,永健猛地打开车门,一个健步冲了进去。
“唇色”是一家大型综合性娱乐会馆,装修极尽奢华。白天的会馆里没什么客人,因此永健一进大厅,便立即有服务员过来殷勤地和他打招呼。
“你们老板是叫杜欢欢吧?让她出来见我。”
“您是说杜经理?她现在不在,请问您是......”
“我是谁?她出来看看不就知道我是谁了?让杜欢欢出来见我,立刻、马上!”永健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先生,杜经理真的不在,麻烦您......”
“少他妈蒙人!信不信我把这给砸了?”
服务员吓得赶紧拨通了保安处。
“阿健,既然人家不在,咱们先回去吧。”跟着跑进来的钟强拽着永健的衣袖说。
“你少管我!我他妈就不走了,大不了再进去一回,让那贱女人出来!出来!”萧永健把胳膊‘啪’一甩,站在大厅里狂吼,暴怒的声音从红地毯一直传到水晶灯。
“说话这么有底气,看来这两年里面的伙食不错。”一个灵动的女人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一如既往地清脆,一如既往地甜美,永健转过了身,看到的却不是那个一如既往地纯真女孩。
这个女人极妖娆,极魅惑,她穿着一件纯色的貂绒大衣,酒红色的波浪形卷发披散在白雪样的貂毛上,慵懒而随意。不知是因为整了容还是画了妆,她的脸变瘦了,下巴很尖,完全没有了婴儿肥。眼睛也似乎比以前更大更长,但双眸的神韵敌不过夸张的睫毛,瞳孔的神采赛不过灿金的眼影。
“你......”眼望着面前这个美丽无比的女人,永健却已经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
“是我。永健,好久不见了。”
面对昔日的男友,杜欢欢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与愧疚,声音更是陌生而平静。紧接着,她斥退了围在周围的服务员和保安,坐到休息区的一处沙发上,用玫红色的指尖流转,一只修长的摩尔就此点燃。
“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永健并没有在她对面坐下,而是用一种濒临决堤的目光俯视着曾经的恋人。
“我想你从钟强那都已经听说了吧?”杜欢欢停了一下,“好吧,我不介意再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一遍,永健,欢迎你出狱,但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我现在的男朋友姓贺。”
“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能让我过得更有盼头。”杜欢欢夹着烟轻松地弹了两下,“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女人,但我更是个现实的人。我的要求不高,谁能让我衣食无忧,我就跟谁。我男朋友在本市拥有一家洗浴中心和两家娱乐会馆,这家‘唇色’就是他给我的礼物之一。另外,”说着她抬起左手,手指上那颗鸽子蛋一样大的钻戒闪着八心八箭的夺目光芒。
“我已经订婚了,很快就会举行婚礼,过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踏实日子,一切就这么简单。”
“你要的不是简单,你是贱!你跟我过就是没盼头,没希望了是不是?看看你这副德行!就为了俩臭钱你连脸都不要了!贱人一个!”听到杜欢欢已经订婚的消息,永健瞬时失去了理智。
“阿健,冷静点。”钟强在旁边不停劝说着。
“萧永健,我可是在心平气和地跟你谈分手,请你放尊重些!”杜欢欢顾不得压低声音,也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以为你在监狱里受了两年教育,即便没文化,也该有点素质,看来我还是错了,你还是两年前的那副市井流氓样,跟你谈话简直是对牛弹琴!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就别浪费时间了,你走吧!”
“呸!你让我走我就走啊?老子偏不走,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对奸夫□□,在一块是不是一路货色!那个王八蛋在哪?让他滚出来,老子要废了他!”
“住口!钟强,带他回去!”杜欢欢面红耳赤地呵斥,同时准备起身上楼,萧永健一把抓住杜欢欢身上的皮草,拼命抓扯着。
“杜欢欢,你跟我回去说清楚!跟我走!”
“放开我!保安!你们是吃白饭的吗!”
“阿健!你别惹事,你还想再进去一回吗,阿健!”见到状况失控,钟强立即拽着永健往外拖,可是后者却挣扎着,死活不肯离去。
“钟强,你放手!你他妈是我朋友就放手!杜欢欢,那王八蛋给你多少钱?我同样能给你,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女人!”
保安们很快赶来,七手八脚地掰开永健紧握的双拳,杜欢欢花容失色,头也不回地朝二楼的办公室跑去。
“杜欢欢,你有本事别走!混蛋!放开我!杜欢欢,你回来!”
“阿健!回去吧!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
“杜欢欢,欢欢,别走!别......”
在保安们的连推带搡和钟强连拉带拽的作用下,永健最终被迫离开了富丽堂皇的“唇色”。杂乱的现场各种吵闹声不断,以至没有人注意到,当杜欢欢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时候,永健喊出了一句:欢欢,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