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青辙》青辙

15、灯会（三）

　　河灯温暖了整一条河。风里梨花的味道拂去了夜的最后一丝冰冷，变得像梦一样轻，像柳絮一样柔软。
　　青辙眼望着这美景，竟觉得似曾相识。
　　现实与梦如同两种彼此交缠的气味。闻着闻着，既像现实，又如梦境。不禁向昭离问道：“我是谁？我经历了什么？”
　　原本高兴地谈论过去的昭离愣住了。像是琴曲突然因为琴师弹断一根弦而戛然而止，青辙有些惭愧：“怎么不说话了？”
　　昭离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个发现让青辙觉得十分不适：“看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总觉得不必让你知道。你过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那时候我过得很辛苦？”
　　“……”
　　“我知道，”青辙见他不说话，声音轻了许多，“从我的梦，就可以看出一些了。”

　　若不是一些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的痛楚，若不是那些梦总是拖她掉入深渊的虚空，她想，她在师兄们的包围下，一定过得轻松且欢乐。
　　对她来说，问清自己的过去，等于抛弃温馨的现在。
　　于是当做完全没问过这些问题地，让昭离带自己去逛夜市，看美景。
　　手里拿着好些吃的，青辙笑眯眯地随昭离来到湖边。
　　因为许多人都去放河灯了，这湖边人影稀少，显得有些寂寥。这让青辙有一种别样的愉悦。她小跑至湖边，看到湖水泛着光，因为清冷所以显得尤其澄澈。
　　抬起头的那一刻，看到一艘颇华丽的大船，在远处朦朦胧胧地晃悠。她疑惑自己先前跑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
　　为了证实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青辙朝那艘大船招手：“喂——喂——来这儿——”
　　昭离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看到她又跳又喊，不禁笑了。
　　“喂——”
　　在青辙看似徒劳的叫喊之下，那艘船竟真的向岸边靠了过来。刚开始移动缓慢，后来越来越快，没多少工夫就到了她的眼前。
　　她吃着手里的糖葫芦、丸子等，看着那艘船。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昭离连忙跑了过来，站在青辙身边。
　　船上有位浅绿衣裳的少女，跑到船头，对着船下一个劲吃东西的青辙喊道：“上来吧！”
　　又说道：“和你泛舟看到的一定是最美的景色。”这话十分奇怪，但听到的那一刻，青辙仿佛被雷电击中。
　　昭离握紧了她的手，看着船上那位少女。他已经做好了一大堆妖精从周围冒出来的准备。
　　四周寂静得可怕。本来明明有几对有情人在湖边幽会，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

　　——等了半晌，少女身后走出位公子。
　　竟是两月未见的房凝。
　　在房凝还未完全出现在青辙眼前，仅有纯黑的衣角从绿衣少女身后显现时，青辙就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不知为何。
　　而当房凝一双冰冷的眼睛从她头顶掠过时，她除了傻站在远处，不能作出其他任何反应。
　　比起青辙，昭离对于房凝的出现更多的是惊讶。虽然早已在旁人口中听说房凝现在在魔界，但那个他此前十分熟悉的房凝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时，他还是感到惊讶至极。
　　原本以为已经消失不见了的人，仿佛变得随时都能出现在他和青辙中间。
　　熟悉的敌意侵袭而来。昭离牵着青辙的手，让她站在自己的身后，望向沉默不语的房凝：“你来这儿作甚？”
　　绿衣少女向后退了几步，站在房凝身后。
　　房凝看了昭离一眼。
　　“这话你应该问她。”
　　“你当年——”昭离气愤难忍，可一想到青辙就在旁边，把要说出来的话硬生生吞进肚子里，“你还有脸来？”
　　越看房凝那副骄傲的嘴脸就越生气，昭离一拂袖，拉起青辙就走：“他是个不应该并存在的人。”
　　四周一片沉默，空气越来越冷。已经将近深夜了。
　　在房凝沉默的目光之中，昭离拉着青辙，背对着他快步走去。走到那片柳树的时候，发现除湖边那一片区域外，其他地方均是一片模糊。昭离一捏拳，猛地转头道：“你还设了阵！”
　　房凝不知何时手里拿了杯茶，在船头悠然而立。
　　“是她自己闯进来的。”
　　“你到底想作甚？”
　　昭离护着青辙，充满敌意地看着他。
　　“那就要问她了。”
　　青辙完全不清楚状况，指着自己问道：“我？”
　　自始至终房凝都没有看她，可是口中说的每一句话，都与她有关。青辙一头雾水。
　　“身为我宫中宫女，擅自离宫，你可知是多大的罪？”
　　他身后的少女走上前，也在船头对青辙笑道：“快随我们回去吧。房凝大人仁慈，惩罚不会太重的。”
　　青辙在昭离身后暗自思忖：“这房凝先前放我们回去……可现在又认定我是他宫内宫女？”越想越混：“他到底怎么想？”抬头看他，只见月光与水光之中，他的模样不甚清晰，朦胧而清冷。
　　似乎不停地吸引着她的视线。
　　昭离见房凝慢条斯理，更加来气：“放我们出去！”
　　在昭离有些孩子气的吼叫与青辙充满疑惑的目光中，房凝微微低头，嘴角略略一扬，竟似露出了一个浅笑。

　　这时候暮瞠还在与俊美小生聊闲天。
　　“今日一场相识，真是大快人心。”
　　千杯不醉的暮瞠举起手中的酒道：“今晚聊得确实痛快。”
　　对面那位的酒量显然没有他那么好，喝到现在已经是面色泛红，眸中水光盈盈了。他说着说着突然将脸凑向暮瞠，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那聊到现在，关于我，暮瞠兄知道了些什么？”
　　“仗义，正直。”
　　想到方才他提到的众多爱慕他的大家闺秀以及小家碧玉，惭愧笑道：“还有一点为兄万万不及，安弟有众多美女投怀送抱，真是十分迷人。”
　　“是吗？”
　　他微微一低头，神情有些羞涩：“暮瞠兄也这样想吗？”
　　暮瞠洒然一笑：“那是自然。”
　　对面的人低头了一阵，然后有些忸怩地，渐渐向他靠近。由于这张桌子较小，他稍稍一靠近，鼻子便离暮瞠只余几寸了。
　　暮瞠这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小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呢？”
　　“没有了。”
　　“那么暮瞠兄不知道的，还真是多呢，”他坐了回去，用手给脸庞稍稍降了一下温，“看来我还需补充三件事。在这之前，暮瞠兄。”
　　“嗯？”
　　“你是从无歧山来的吗？”
　　暮瞠心中咯噔一下。
　　“当年师父对我说这事儿时，我还不甚相信，”他带着醉意笑了，笑得憨憨的，“方才见你打算出手，看出了一些。”
　　若不是先前聊了很多，对这人有了一定了解，而且相信他的善良，暮瞠一定会非常谨慎地，打晕他并且消除他的记忆。
　　这会儿，他望着对面的人说话，并未开口。
　　“第一件事，我武功天下第一，”他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呵呵一笑，“是现任武林盟主。”
　　暮瞠端详他略显稚嫩的面容，心道，这真的看不出来。
　　“第二件事，”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扭到了暮瞠身边，趴在桌子上仰望着暮瞠，笑道，“你一定想不到。”
　　“什么？”
　　“我是个女人。”同时脸上笑意加深。仿佛带着酒意的桃花。
　　“什么？”

　　还有另一边，玉林面容僵硬地随着一位陌生公子散步，游玩，猜灯谜。期间多次想要施法逃离。
　　可是作为大师兄，怎能违背与师弟们的约定，对凡人用法术？
　　因此一路痛苦不堪。最后，陌生公子牵着他的手，在他心不在焉的时候，将他带到了一条寂静小巷。
　　小巷有些狭窄。两边是高高的院墙，有杏花探出墙来。玉林抬头看夜空的时候，发现小巷将它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儿。这一块儿里的星星尤其繁多，纷纷朝着他眨眼。
　　月光下的杏花十足是一抹撩人的春·色。陌生公子，不，据他自己说姓辰的辰公子，为了欣赏这小巷子里难有的春·色，停下了脚步。
　　玉林回神，顺着辰公子的目光，看向杏花。
　　“一枝红杏出墙来。”辰公子这样吟道。
　　玉林看了看他，不解其意。辰公子专注看杏花的侧面仿佛比杏花本身还要撩人——玉石雕成似的，既冷又温润的五官，在月光里奇异地带了点妖气。
　　“不知玉林是否有妻儿？”
　　“嗯？”
　　“有心上人？”
　　“嗯？”玉林瞪大了眼睛。
　　辰公子笑了：“既然没有，也不算出墙了。”
　　玉林瞪着他。
　　“见了这院外的景，便想一齐有了院内的景，”辰公子抿了抿唇，没有看他，眼神却有些躲闪起来，“兴许是因为你在这儿，我竟对一树杏花想入非非。真让玉林笑话了。”
　　玉林还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此刻他没有好好问他并理解他的机会——因为辰公子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将他压在墙上。然后，呃，吻了他。
　　与暮瞠截然相反的是，玉林一把推开那人以后，充斥他整个内心的渴望是，辰公子在他面前低下头，羞涩细语道：“我是个女人。”
　　可是玉林被一个男人吻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让我们的视线再回到暮瞠那边。
　　暮瞠已经瞠目结舌。
　　更让他说不出话来的在后面。这位自称为武林盟主的女子醉态可掬地趴在桌上，微微地朝暮瞠挪动了少许，渐渐地，整个人滑到了暮瞠的怀中。
　　由于窝在暮瞠怀里，她的声音闷闷的，同时又十分可人：“至于第三件事，相信不用我说了吧。”
　　嗯？
　　暮瞠十分尴尬，但又不好意思推开他，满脸不自然地问道：“是什么？”
　　“你骗人！”她捶了捶暮瞠，像小猫挠他似的，不满道，“你明明知道的！”
　　“知道什么？”
　　她晃了晃脑袋，不愿说。
　　“嗯~偏要我说，你太坏了嘛。你明明知道的，我看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暮瞠大吃一惊，忙做贼似的环顾四周。幸好这时候酒馆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但还有掌柜的，正见鬼似的看着他们两个人，手放在桌子上直哆嗦，然后忙一蹲，消失在暮瞠的视线里，并念叨：“我什么也没瞧见，我什么也没瞧见……”
　　“呃。”暮瞠十分窘迫。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该如何安置这位醉得没了人样的女子。暮瞠环顾四周，等了许久不见人来认领她，不禁大为头痛。掌柜的躲着，没敢出来叫他们走。
　　暮瞠抱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望向窗外暖黄色的灯光，听到远方传来的似有若无的歌声。歌声渐幽，一层淡淡的忧伤笼罩了暮瞠的脸庞。

　　过去了好长时间，齐喑已经清醒许多，不再追着约吾跑了。其余几人抱怨齐喑使他们的美好夜晚泡汤了。本来打算追逐美女的，结果为逃脱齐喑的追逐而累得筋疲力竭。
　　齐喑词穷，只能连连点头致歉。
　　几人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歇脚，来到湖边。湖边只有两个人。齐喑仔细一瞧，发现这两个人是青辙与昭离。
　　“好啊，这两人原来在这厮混。”
　　齐喑点头道：“竟抢先一步将我的小师弟拉走了。”愤恨地跺脚：“这昭离实在可恶。”
　　有人道：“你们看，昭离在干嘛呢？”
　　他们走近几步，发现昭离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对着空荡荡的湖面神情激动，甚至破口大骂。而他身边的青辙木然瞧着远方。
　　“这昭离，原来是个疯子么。”
　　“他本来就是个疯子，”蛰久道，“现在才知道？”
　　齐喑十分疑惑，不禁朝他们跑去。没跑几步，就被弹开，一屁股跌在地上。这才发现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怎么回事？”
　　星罗沉声道：“还能是怎么回事？有人设了阵。”
　　“那可怎么办？”
　　“小师弟危在旦夕，还能怎么办？”
　　“破阵呀！”
　　众人醒悟过来，开始对着空气攻击。火攻水攻电攻，一通胡乱的攻击之后，一声脆响，阵果然被攻破了。他们什么时候尝到过这等胜利的果实，开始欢呼：“居然破了！”然后兴高采烈地朝昭离他们跑去。
　　可是原来那个地方，只剩下昭离一个人。青辙已经不知去向。昭离的模样甚狼狈，衣服上尽是烧焦的痕迹。
　　齐喑猛地拉住昭离的袖子：“小师弟呢？”
　　昭离受伤不重，可是精神萎靡。他指了指空荡荡的湖面：“被抓走了。”
　　“我们来晚了。”
　　星罗撇了撇嘴：“其实那阵还是主人自己撤掉的呢。”
　　齐喑十分着急。本来想责怪昭离，听了星罗的话，改为对昭离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并说道：“小师弟被谁抓走了？我们一起去救他。”
　　昭离不说话，只摇头。
　　其他人都很着急，纷纷问他小师弟到底被谁抓走了。
　　“她一定安全，但是……”话没说完，昭离往后一倒，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