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余晖 ...
-
——暮，留你下来，你知道是什么事么。
——知道。
——关于麻仓及，他怎么死的，你知道的，都说吧。
——不用这样。想问什么，就直说吧。这么拐弯抹角，不像你，麻仓叶王。
——既然这样，暮，可以告诉我，麻仓及的死因么。
——被杀了。
——被谁杀了。
——麻仓至。
——呵，暮啊，你说我，应不应该相信你。一去数年，你和潜除了与我保持的微弱灵魂联系以外，与失踪无异。
——信不信由你，但是你连相信我的胆量都没有么。况且我的真身早已被你毁去，你连依然如此弱小的的我都没胆相信？
——激将法对我没用。
——不是激将法。
——说说吧，为什么我听不见你的心音。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想。即使想了也无济于事，我早已无法像从前一样摆布自己。
——你若乖乖的当你的狐妖，我又怎会收你。
——……
——跟爱，处的还好吧。
——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这样啊。
*
他要尝试的，是秘术。
将灵魂分裂，可不是像那样，拿一把锋利的刀将自己的肉身从中间割开那样的等级，可以比拟的。
叶王独自坐在主屋的中间，身前是那两个刻着五角星的耳坠——他灵魂的储存器，这个法式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成功自然可以掌握生死，失败则将会魂飞魄散。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失败。
只是，法术完了之后，剩下的力量应该不足平时的两成了吧。
自信不是狂妄，他知道自己的底线。
本家派来的那些人，还是不让人放心。
已经放下了最坚固的结界，爱股宗暮也都守着呢，这个时候分心？不像你啊，麻仓叶王，还是专心于【术】上吧。
现在的京都，总是给人一种马上就要超出掌控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介入了，隐隐的，他有这种连感觉都说不上的预感，如果不是错觉的话，那么有什么强大到他都无法察觉的东西已经潜入了，但愿——是友非敌。
用日子的本体——那条褐色的发带，将长长的酒红色的头发挽起。
那么，就开始吧。
*
比想象中所需的时间要短，却仍然用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黄昏时刻，【术】终于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要养护只剩下一半的灵魂了。
失去的那一半应该是带走了些东西的，比如感情，又或是记忆？——不论如何现在都是不得而知的，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被发现吧。
正如他的预料一样，力量剩下不到两成。
灵魂撕裂带来的副作用也相当明显——是如此的疲惫，只要一沾床，他一定能倒头就睡吧。
忍不住的叹息，必备模糊了他的意志。
——但是，还不能睡。
深吸一口气，他撤离了结界——比平时要费劲的多，不堪重负了么？
释放自己的仅剩的全部灵力，暮在，股宗在——可是，爱呢？
爱在哪里？
竟然……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他急切的走出房屋，拖着疲惫的身子，勉强站在院子中央，再次放开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
还是没有爱的气息，在爱本应在的地方，有着一抹淡淡的黑影——那是……来自地狱的气息和使者！
不敢相信的僵立在那里，震惊充斥着他的大脑，他几乎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气息。
是谁？
是谁敢在他的地盘上，对他的爱出手？！
不敢相信的，他再次放出灵力。
“！”
没有任何预兆，剧烈的疼痛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唤了出来。
他的后背被什么强力的法具狠狠地刺了一下，疼痛迅速蔓延，刚刚分裂过的敏感的灵魂将疼痛放大了不知多少倍。
搜索被迫中断，他吃力的睁开眼睛，转过身，他看见了正在急速后退的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人，三十岁上下，黑色的头发和眼眸，是一个标准的阴阳师的扮相。
虽然已有许久不见，但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对面的人，灵魂的气息是不会作假的——那是传闻中已经离开世间的麻仓及，他变老了。
——那刀，他认得，是名为“布都御魂之剑”的，只有被选上的人才可以使用的超甲级灵具，在麻仓家世世代代都是作为家主的凭证而出现的。
！
他突然间像想起了，他之所以觉得麻仓家有事瞒着他的原因——任命他为家主，却没有将那个凭证交给他。
——而那把刀，现在在麻仓及的手里，用上了那人全部的灵力，以刺杀他，其含义，不言而喻。
“没必要找了，麻仓爱已经死了。”四十岁的男人身体里迸发出了极为浑厚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这样瘦弱的身材的人发出来的。
不用那人说，叶王已经猜到了。
那人说着，一挥手，院子里马上涌现了一大批人，黑压压的，一个个都面容肃穆，他们的手里是各种各样的法具，闪耀着各色的巫力的光芒，将黄昏已暗下去的半个天幕照得通亮。
各种各样的心声潮水一样，一齐涌来，嘈杂，烦躁。
疼痛和惊愕拖住了麻仓叶王的思考。
‘爱离开了……原因……这样啊……麻仓家……动的手？！’少年笑了，不理会身后正汩汩的留着的鲜血，“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一个少年，拉开了弓，趁着他失神的时候——可耻的偷袭。
“叶王！”尖锐的叫声，那是……日子的声音……“小心！叶王大人！”
擅自变回了式神，日子挡在叶王的身前。
风划破她的声音，有什么被毫不留情的撕裂了。
“叶王……大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金色的实体化的灵力从她的胸口飞溅而出，就像是爆裂的火焰蹦溅出的炫目的火花。
金色像是生了锈，在污浊的空气里变成暗黄色，然后像是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一样消散，消散。
日子的身影渐渐破碎，如同摔碎的瓷器娃娃。
“好好……照顾……自己……”
她面朝着已经长大的少年，不去管自己的身体，她尽量轻轻的用手抚上孩子的脸庞。
“即使……没有了日子……”她笑，慈祥又温柔。
感受到脸庞上温度伴随着簌簌的声音渐渐的烟消云散。
暗淡的红瞳中，最终映照出的，是一条千疮百孔的红发带，红色的火蛇缠绕着它，一点一点，灰黑色的残渣无情的落在地面。
少年的头发散落下来，映着落日的余晖
——无能为力。
他麻仓叶王无能为力！
救不回来，他竟然又一次救不回来！！
“呵……呵呵……”
低着头，将表情全部埋藏在阴影里，他笑，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麻仓叶王，什么也没能做到。
爱也是，日子也是。
如果不是今天进行灵魂分裂……
真可惜，没有如果。
所谓的如果，只是逃避而已。
“你们以为仅仅是这样趁我之危，就可以让我去死么！”
他的眼神一去方才的疲惫，变得凌利异常。
他扫向那个拿着弓箭射向他的，那个眼神坚定的麻仓弟子——啊，那是每天打扫前院的那个孩子啊。
只有十几岁吧，能射出那一箭，天分也算不错了——不过真可惜，今天，给我留下性命为日子安魂吧。
他伸出手，一道金色的光射出，贯穿那个少年人的心脏。
“要不要试一试呢，被你们趁人之危的，这样的我，还有没有能力，让你们全部结束在这里？”
雪白的狩衣，就像冬天初雪后，无人踏过的松软白地，一尘不染。
“要不要赌一赌呢？”他笑着，用从来没有过得表情，从来没有过得语气，以及从来没有过得残忍。
他没有吟唱任何的咒语，没有画出任何的法式，没走召唤任何的式神——他不需要这些，只有弱者才需要的助力。
是的，他不需要。
一点也不需要。
他只是单纯的操控着灵力，用最本质的力量去战斗，这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的，天才的方式。
金色的灵魂洪流像是一只发狂的猛兽，它撕咬着，咆哮着。
并不是什么战斗，这是屠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肆意地笑着，妖孽又疯狂——
是的，疯狂。
自那以后，几乎从来都没有疯狂的叶王，疯狂了。
只用最初的力量，他要让这些人后悔——不，不只是后悔，即使是后悔也没有用，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十倍，百倍，不，仅仅这样绝对不够，要千倍，万倍。
全然不理会，他的灵魂是怎样的，撕裂般的痛苦。
只是攻击，攻击，攻击，他的眼睛浸在无尽的火光里。
——那是，恶鬼！
每一个在此的人类都如此确信，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恶魔，一个由麻仓家亲手培养起来的恶鬼。
“麻仓叶王的内心已完完全全被恶鬼吞噬，消灭他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麻仓世家的责任！”麻仓及的声音传来，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不要后退！”
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四处乱逃的麻仓家的人纷纷站定了脚步——为了他们的光荣！
“光荣……呵，光荣！”绯色的发丝在空中凌乱，少年喃喃，“麻仓及……”
叶王的眸子穿过所有的间隙，直直的盯在那个久别的中年男人的身上。
“麻仓及……麻仓及……”
【麻仓叶王，是麻仓家的叶王，请你为了身为家主的我，去死吧】
没有思考，少年的大脑已经麻木，“只要——”
他伸出一只手，缓慢的，疲惫的，向着麻仓及，那个唯一能被他当作师长的人。
伴随着又一波的灵魂洪流射出的，是剧烈的疼痛——无所谓，那些他都不会有丝毫的在意。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里，不想再看见，那个人。
但是——
被挡住了，他的灵力，不是以绝对的力量，而是击中了他灵力最脆弱的地方，然后，土崩瓦解。
那是，被他所使用，被他所熟悉的力量——那是，股宗的力量。
不可置信的回过头，他注视着麻仓及曾经存在——现在竟然也依然存在对地方。
滚滚的沙尘被战斗激起，一片朦胧。
硝烟过后，像是拂去了沉积已久的浮尘一般，两个身影在那里浮现——
那是已经晕过去的麻仓及，和遍体凌伤的——
猫又，股宗。
麻仓及没有被他那中之必死的攻击击中，他被保护了，被叶王认为是最不可能的家伙，同时也是最信任的家伙。
他看着它，面色苍白，眼神冰冷。
“叶王大人……”
“你背叛了，股宗。”
“对不……”
“你想让我死，股宗。”
“请听我……”
“你背叛了承诺，股宗。”
麻仓叶王兀自地说着，不给对面遍体凌伤的小猫任何说话的机会。
“你做了不可原谅的事，股宗。”
叶王的攻击那是不能被形容的，不允许被躲闪的，因为对叶王足够的了解，股宗才有可能接下那个攻击——但即使如此，它的灵魂也受到了重创。
“这样啊，这就是你的选择。”叶王转身。
‘你的选择是麻仓，而非叶王。’
“啪”的一声似乎从灵魂深处传来，【叶王大人，解除了和小生的契约。】伴随着左后的维系解开，股宗沉入了黑暗。
赤发的少年站在那里，像是一下子跨越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他曾经珍惜的东西……
“……”
无言的，他看向了麻仓家的人群，眼里像是燃烧着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他起步，向着呆了的人群走去。
肃清吧，把愚蠢的人类。
消灭吧，把丑陋的人类。
毁坏吧，把恶心的人类。
叶王每走一步，那些人就后退一些，没有人有胆量向前——
眼前的这个人——不，不是人，是恶鬼，是恶鬼！
“嘶——”
天空中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但是似乎只有叶王一个人听到了，他抬头，望向如火的天。
九匹无头的英武黑色巨马踏着幽蓝的鬼火，引着身后的妖车，沿着霞光铺就的道路，在天空中行进。百鬼喧闹着，紧随其后。妖车上，由竹条编制的车前的垂帘放下，黄昏的风毫不做作地吹抚着，夹带着初夏的空气，帘子随着它轻轻的小幅度摆动，越摆越大——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车里的人。
他静静地坐着，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像狐狸一样——就像，他只是来看戏的一样。
——他的确是来看戏的，看他挚友最终的毁灭。
像是时空静止了一般，他看着那里——他认为的【挚友】
原来只是，他认为的啊……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那个百鬼之主，果然是你啊……”
他的嘴动了动，吐出两个音节，却被热气毫不留情的刮走。
“你，竟然，也是那些想让我死的人中的一个呢。”
“哈——哈哈——”笑声从他的苍白的嘴唇里露出来，”哈哈哈哈哈……”
人们眼里的恶鬼在笑。
他的笑声突然停下了，接着的是一片死寂。
在周围人惊惧的审视中，他将整个头折上去，他的对面是整个天，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天
是啊……血色……
正如他眼睛里缓缓流出的暗色一般。
【已经……无所谓了……呐……】
【是啊……已经无所谓了……】
【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将只整个世界拉入了黑暗。
火焰像是一朵莲花，在他的脚下开放，那一定是世上最闪耀的的，最漂亮的，最瑰丽的美景。
他迈步，向着那片湖水的方向。
屹立于水面之上，他依旧紧合着双眼。
即使没有任何人看出来，他自己也知道，极限，他的极限已经到了。
肆意地使用灵魂的力量，这样的疼痛程度——已经伤到了真正的灵魂吧。
本来就是刚刚分裂过的，鲜红的还在滴血。
即使在想要做什么，也已经，力不从心了。
——我的力量，还是不够啊……
碧水红莲，夕阳向晚。
“叶王大人……”
那是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股宗发出的的声音——但是已经传达不到了，已经不想再听到了。
罢了。
罢了。
罢了。
人类。
人类。
这就是啊。
呵。
我麻仓叶王。
不会输……
不会输。
绝不会输！
这样的人类。
这样的。
令人，恶心的，人类。
熊熊烈焰，在范着涟漪的睡眠吞噬着。
没有人试着向前。
恶鬼，在燃烧。
火焰染不红他的白衣，烧不焦他的赤发。
烈红中，白衣赤发，他的身影一如旧时。
像是旧照片一样，渐渐在熊熊的火焰中化为了灰烬。
呵呵……
他的声音就在者陨魂之地回荡，轻轻的像春天最初的那阵风，只是短短一瞬间，不及回首，便已丝毫寻不到踪迹。
“我会回来的。”
即使是只身一人。
不再有爱，不再有股宗，不再有日子，不再……有晴明。
从今山长水远，还是不再有其他牵连了。
就像是又回到最初的时候，那个小村头，那个孤独的，独自站立在那里的孩子，我叶王，终究是孤身一人了。
昼夜交界之处，连接千年的夕阳，忘我的燃烧着，像是永远不会停止。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余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