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江山谣》堇色鸢尾

10、宁式谢宴

　　未几，陌沉与寒夜赴约而至。刚踏进缃羽殿的门，就迎面扑来股带有辛辣味儿的酒肉香。

　　走近看，一桌两素三荤，三饭两酒一汤。几样菜式从外表上看色彩丰富，还冒着热腾腾的气。

　　宁清影边招呼他们入座，边帮陌沉拉出椅子，满脸堆笑道：“王爷请呀。”

　　今儿个做菜的空余间，她算是想明白了。能回现代固然是最好的，倘若回不去，那后半生估计还得仰仗将军爹爹和王爷夫君。这夫妻关系嘛，还是融洽点为好。故而借此机会，趋附于他。

　　陌沉端量着她的举止，以温雅的姿势撇开衣摆，大方落座。才半晌功夫，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观其神态言行，皆充斥着讨好之意，可与昨日的她大不相同。

　　至于寒夜，依旧笔挺地站在陌沉的左侧后方，行也不是，坐也不是。

　　清影见此，又摆摆手势道：“快别站着了，坐下一起吃呀。”

　　寒夜垂首。他发觉拂晓和微凉此时都不在殿内，应是到下房吃饭了。偌大的缃羽殿只有他们三人，气氛真是有些怪异。主人没发话，他可不敢擅作主张。

　　片刻，陌沉才缓缓开口：“坐吧。”

　　“属下领命。”寒夜寻了个离他们较远的位置，无声地搬出椅子，小心谨慎地坐下。

　　随后，清影也放心入座。转身之间，对上了陌沉清冷的眼神。她丝毫不闪避，而是回以笑眯眯的表情。同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夹了块肉放到陌沉的碗里，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尝尝看呀。”

　　那块热乎乎的红烧肉瞧着色泽鲜艳，闻起来还挺香，不知味道如何。

　　陌沉执筷夹起碗中的肉，浅尝一口。霎时脸上泛起红晕，额前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为了缓解这股刺激性的味道，他想舀一勺汤喝。却在汤汁入嘴的瞬间皱起了眉头，而后勉强咽下。

　　“怎么样？”清影见他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出声问。

　　陌沉淡定地喝了几口清水，抿了抿嘴唇道：“本王很是好奇，王妃何以对厨艺如此自信？”

　　“你什么意思？”清影十分懊恼。这些菜她都尝过的，按理说味道应该是正常的呀。

　　“要不你再试试别的？”她不死心地将菜盘挪到陌沉面前。

　　陌沉本对饮食无所挑剔，今日一品，发现原来难吃也是可以达到一种境界的。

　　想到这儿，他突然起了兴致：再难吃能成什么样？

　　于是索性将剩余的几道菜逐个尝了遍，果不出所料，这境界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可还行？”她又问。

　　“嗯。”陌沉把筷子置于一旁，掏出手巾擦了擦嘴角，“实在无人能及。”

　　这话说得不冷不热，是嘲讽还是恭维？

　　清影眯起眼怀疑地盯着他，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来。真是个又冷又硬的臭冰块！

　　“那……寒侍卫你来尝尝。”她把目光投向寒夜，“你可要实话实说喔。”

　　“属下定不妄言。”看到如此丰盛又色香俱全的晚膳，其实他早就饿了，只是不敢在主子之前动筷。

　　寒夜习惯性地先盛了碗汤，刚入口，差点没吐出来：啊，天知道他的味蕾都经历了什么。

　　长齁不如短齁，他还是选择咽下。回想起方才主子吃时不动声色的模样，寒夜不得不佩服他的忍耐力。

　　在清影灼热的目光注视下，他又夹起了一块鱼肉。领略过汤的魅力后，他开始变得慎重，仅仅咬了一小口。于是两味相交，像在舌尖打着架，不断层叠缠绕，最后组成了新的口感：难以形容的复杂油腻和齁人的咸味外加些许鱼腥和焦糊。

　　前面这些姑且还在他能忍耐的范围，直至吃到最后一道肉。他瞬间被辣得直冒汗，呛了喉咙，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着，连喝了好几口清水才缓过来。

　　“寒侍卫……你，还好吧？”清影挠头，不就是加了点儿辣椒嘛，有那么夸张吗？

　　“还……还好。”寒夜又喝了杯水，扯出笑容道，“王妃的厨艺真是……真是登峰造极啊！”

　　关键，就在于这个“极”字。杂陈的口感若用一语概括，便是太咸，太甜，太酸，太辣。唯一一道咸淡适中的鱼肉，却带有焦味。

　　说实话，他觉得要吃完这桌菜，可真是件比打架还刺激，还惊心动魄的事。既然逃不过，就只能速食速决了。

　　清影不瞎也不傻，看出了他是在强颜欢笑。

　　“说个实话有恁难么？”她郁闷地嘀咕着，一手撑起下巴，再次尝了口肉，心想：没毛病啊，难道是古人的口味和我不一样？

　　此时，许久不言的陌沉扶袖为清影夹了一筷菜，试问：“你当真想听实话？”

　　“那是自然。”清影点点头。

　　陌沉与她对视着，忽而戏谑一笑：“本王认为比起做菜，王妃更适合开家医馆。”

　　“嗯？此话怎讲？”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她做的菜。

　　他的筷尖一一点落在几盘菜肴上，给予了以下评价：

　　“瞽者适用，龋无后忧，不存不济，亦可回神。”

　　寒夜听后差点儿笑出声：主人这番措辞还真是……精准无误啊。

　　瞟见清影仍旧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寒夜更是忍俊不禁。为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快速地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奈何弄巧成拙，因憋笑致使饭粒呛到而咳嗽起来。

　　这顿饭，吃得委实折腾。

　　宁清影虽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想表示自己没弄懂，故而没有追问。单就看寒夜的反应，她大概也能知晓一二。反正，不是什么赞美之词。

　　接着，陌沉又用筷子支起了半条鱼，显露出焦糊的那面：“王妃以为它能自己翻身是么？”

　　“呃……呵呵，这……纯粹是个意外，意外。”只因用不惯柴火灶，没控制好火候才出的纰漏。

　　“哦？意外？”他的声调上扬，继续调侃，“那汤呢？将军府莫不是私采了盐矿，才把王妃养成了这般口味？”

　　“你！”清影羞恼，但转念一想，不怒反笑说，“王爷所言甚是，妾身开医馆，将军府采矿。依我看王爷您想象力如此丰富，不到城门口去说书，还真是屈才了呢。”

　　寒夜低头以指背蹭了蹭嘴唇，极力忍住笑意。他跟随陌沉多年，除沐姑娘外，从未见其他女子能与主人互呛。

　　陌沉定定地看着宁清影，倏然轻蔑一笑并钳住了她的下巴：“本王可不及王妃伶牙俐齿，能编会演。想来还是王妃说起戏文来，更加声情并茂。”

　　听到“能编会演”四个字，清影心里霎时一咯噔，连串的问号顿时涌上来：他什么意思？难道被他发现我是冒牌的了？可不对啊，我也没露出什么破绽。兴许……他只是出言试探？嗯，对！不要自己吓自己。毕竟这具身体还是将军小姐的，总假不了。

　　出于恐惧和心慌，清影的眼神不自然地避开，奋力想要摆脱他的钳制，换来的却是更紧的束缚。

　　“嗷……”她吃痛，不敢再挣扎。

　　陌沉手中力道不减，目光愈发阴冷，仿佛已然洞悉一切。两日里多次试探，每每给她混了过去。尽管她竭力掩饰，细看下亦能察觉她眼底的心虚和害怕。

　　据可靠消息，宁清影生来味觉便与常人有异，用膳一度分餐而食，此事在将军府也不算什么秘密。嫁入王府后，因受伤，故清淡独食，无可非议。但今日所为，着实古怪：要是单纯只为答谢寒夜，大可吩咐厨子备桌好菜，何必亲手做这些怪味并询问再三，像不知道自己与别人有味觉差异似的。如此自曝其短，个中用意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若说她就是宁清影本人，可除了样貌体型外，在个人性格和行事风格上，与传闻中的将军之女没有半点儿沾边。

　　再者，倘若真有人敢冒名顶替，那幕后主使必定探查周全，审慎行事，何至于让她这般漏洞百出？

　　越不合常理的事，他便越觉得有趣。

　　“伶人馆没发掘你，也是他们的损失。”陌沉瞥眼松开手，继而嘲弄道。

　　清影摸了摸还疼着的下巴，即使心里暗骂，嘴上还是老实巴交的。

　　为了分散注意力，不再延续方才的话题。她赶忙拎起一旁的酒壶，笑着往两人的杯中添酒：“饭菜不合胃口没关系，这酒是我让拂晓在外面酒坊买的，应该不差，你们尝尝？”

　　寒夜咽着最后一口食物，匆匆放下碗筷道：“多谢王妃款待，只是属下今晚还需巡夜，按例不得饮酒。辜负王妃美意了。”

　　他起身向二人行礼：“属下先行告退。”之后迅速离去。

　　“哎！寒侍卫！别走啊！”我还没问地点呢！

　　哪料寒夜连头都不回一个。他可不想再当俩人之间闪闪发光的大灯笼了。

　　清影无奈轻叹：看来又得重新找机会了。